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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碎筆」“玩火會尿床”?荒唐又溫馨的謊言

作者:由 大眾日報 發表于 書法日期:2023-02-07

淡了流年陌了謊言是什麼意思

「流年碎筆」“玩火會尿床”?荒唐又溫馨的謊言

「流年碎筆」“玩火會尿床”?荒唐又溫馨的謊言

□ 仲維柯

祖父說,這孩子“五行缺火”,乳名就叫“炎”吧。“缺火”這一說法也許是真的,我打小就對火有著濃厚的興趣。

然而,祖母卻告誡我:“玩火會尿床。”

尿床可是一件極為倒黴的事兒,特別是在冬夜。龜縮著身子,唯恐碰著那片陰溼;倘若一不小心碰上了,一股徹骨的涼刺入骨髓,讓人連打幾個寒戰。

但是,當和幾個玩伴冒著寒風瘋到野外的時候,祖母的話也就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火柴,是我們預先準備好的。用小鏟子在山坡上掏個方形灶膛,在頂上開個圓形煙囪;枯葉引火,乾枝主燒。不一會兒,那小煙囪裡便冒出了縷縷青煙。

灶內的火越燒越旺,將上面的土燒得滾燙滾燙的,我們便將一雙雙小手捂在上面;手熱了,就緊緊貼在凍得發紫的臉上、腳上。就這樣,火的熱量傳給了土,再傳給了我們的手,最後傳到幾乎要凍僵的臉上和腳上。

我們守著火玩了好些時辰,第二天竟沒尿床。我有些懷疑祖母的話了。

那時的冬天似乎比現在更長,更冷,沒空調少暖氣的人們漫天裡尋找有火的地方。

夜晚,生產隊的牛馬房裡倒是有火。

記憶中隊裡的牛馬房是一溜通堂石頭屋,麥秸覆蓋,只有屋脊處苫著一排脊瓦。進門一間是飼養員居住的地方;左右兩間放有木架、石槽,是牛馬進食的處所。

夜幕降臨,飼養員老木將前一天從石槽裡清理出的草渣子在院子裡曬了,堆放在床前席子般大小的空地上,隨即點上那盞煤油燈,單等來取暖的人們。

附近的老老少少縮著頭,扎著腰,拖著破棉鞋,帶著對寒冷的恐懼踏進門來。

見人來得不少了,老木擰開煤油燈蓋,輕輕往草渣子上滴上幾滴煤油,隨後掏出火柴,刺啦一聲點燃後,放在沾有煤油的草渣上。一團火球驟然升起,草渣子被燒得嗶嗶叭叭直響。

被牲口吃剩下的草渣子細碎、硬實,不易燃,當那小片沾有煤油的渣草燒盡時,火苗也就退去,只留下不停升騰的白煙。也就半袋煙工夫,大家面前的那攤渣草表皮全著了,各處的白煙匯成一個巨大煙柱衝向烏黑的屋頂,受阻後又俯衝下來,撒得滿屋都是。

煙霧模糊了大家的臉龐,模糊了牛馬的身形,耳膜裡流淌著的只有牛馬吃草的沙沙聲。

人們把這種取暖方式叫“熰火”。所謂“熰”,即冒煙、不起火苗地燒。也別說,在那段柴草金貴的歲月裡,農村這種取暖方式很普遍。

老木揮動火棍,這邊挑挑,那邊壓壓,那攤草渣子竟能熰到後半夜。

老木孤獨一人,以隊裡的牲口院為家。他天天這樣“玩火”,也許晚上會尿床吧。年幼的我常常這樣想。暖陽融融的當午,夕陽西去的午後,只要我發現牲口院的晾條上有老木的被子,都會走近瞪大眼睛觀察,可從來沒有發現他在上面畫下的地圖。

至此,我徹底懷疑起祖母的話。

有時,大人們給我們買“滴答急”(一種點燃後會迸發火星的條狀小煙花)和各種燈籠還鼓勵我們玩火。甩著點燃的“滴答急”快速旋轉,提著魚樣燈籠跳下小橋,我們玩得不亦樂乎。旁邊,前來觀賞的大人們滿臉是笑,似乎從來不知道有什麼“玩火尿床”的話。

天冷農閒,大人們常常玩“火花”,規模比我們可大多了。

他們將各家不用的破鍋收集起來,用錘子敲成碎片,混同木炭壓緊壓實後裝進一個球狀鐵籠子裡。取來一小段粗鐵條,一端拴住鐵籠,一端接在一條牛皮繩上。夕陽剛剛落山,他們當街放上一個大石環;再取來一根三米來高的木棒,一端拴上皮條繩,一端插進石環眼中。看看天越來越暗,領頭的說“咱點火吧”,一高一矮兩個粗壯後生圍著木棒相向而立,四隻大手一上一下緊緊抱住懷中木棒。

鐵籠在油脂的幫助下燃了起來。

一聲“起”,領頭的將那火球拋向空中。兩後生接到指令後,便用力將懷中木棒旋轉起來。在繩子的牽拉下,火球在空中勻速作圓周運動。

火借風勢,籠中木炭開始點燃。看著搖棒子的後生力量有些乏了,下一組高矮組合便蝦腰鑽進去將他倆換下來。

換到第三組,領頭的說,也該下“花”了。話音未落,一朵“小花”從籠中飄落,濺到近處的石牆上,既而迸出數朵更小的“花”。

“夥計們,下花了!摽起棒子晃呀!”

人們退到更遠的地方。藏在籠內的鐵片被木炭燒成了鐵水,紛紛脫籠而出,重重地摔在堅硬的石牆上,既而濺向空中,化作萬點星斗;甩出的鐵水越多,星斗越密,最後就連搖棒子的後生也被掩藏在這漫天星斗裡。

我想,在這歡快的冬夜裡,即便是在旁邊觀看“鐵花”的祖母也定會忘記了她曾經說的話。

然而,對於火的恐懼,我也曾經有過。

那年冬天,后街的疤瘌頭家著了火,火苗穿過屋脊,梁頭瞬間倒塌,整個屋子濃煙滾滾,周圍救火的人根本近不了身。那場大火,燒死了疤瘌頭八十老母親和三個月大的小孫子。

祖父經常談起他幹奶奶(曾祖父的奶媽)家那場火災。那是1947年臘月二十八,老人由於吸旱菸,不慎燃著了粗布門簾,既而引著了屋樑,火勢蔓延到整個屋子。更可怕的是,當天北風呼嘯,火勢由北向南蔓延了三戶人家,三家人在新年即將到來之際,家竟化作一片灰燼。

當時,曾祖父家過得還算殷實,為報答奶孃哺乳之恩,已經做了東家的曾祖父派人將三戶人家叫到家裡居住,直到為他們蓋起了新房子。

現在想想,那時的屋子幾乎都是草房:木樑上鋪秫秸,糊上一層泥後再苫麥秸。不僅如此,屋內裡間、外間相隔的是秫秸稈,通口張掛著一垂到底的粗布門簾,牆壁上密密張貼著年畫。倘若在這樣的房子裡點上一把火,那後果想都不敢想。

而今,祖母早已不在人世,甚至她的音容笑貌都變得模糊起來;而那句“玩火會尿床”的誡語,我始終清晰記得。誠然,這是一句哄孩子的謊言,甚至謊到荒唐可笑,可現在想來,又覺得異常溫馨而美麗。

是呀,小孩子玩火很危險,特別是在天乾物燥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