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歷史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作者:由 平遙融媒 發表于 歷史日期:2021-07-03

山西雲岡石窟至今有多少年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雲岡石窟“二佛並坐”圖

大同鹿野苑,

位於大同市正北略偏東8公里處,

依山而建,坐北向南,

內有石佛三尊。

由於年代久遠,

現只剩兩尊古佛巍然屹立。

據專家考證,

北魏道武帝拓跋於公元398年

自樂盛(和林格爾)遷都平城(大同)。

道武帝從天興二年起大興土木,

其中 “鹿苑”南固臺陰,

北距長城,東包白登(馬鋪山),

屬之西山(雪公山),

寬廣數十里,

為皇家遊樂狩獵之地。

苑內殿宇林立,亭榭參差,

松柏參天,幽境曲橋,

靈山秀水,美不勝收。

後為道武帝煉仙丹的張耀請求出家,

道武帝批准在鹿苑建一靜堂。

這樣便於公元466年開始修建該石窟,

至471年落成,

比雲岡石窟早建成23年,

故有很重要的歷史意義及考古價值。

北魏高允《鹿苑賦》中,

描述了獻文帝時代平城郊外鹿野苑佛事盛況,

其中也提到了

當年營造雲岡石窟的情景。

本期推出的,

即為雲岡石窟研究院院長張焯的文章,

原標題為:

《鹿苑賦》與雲岡石窟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雲岡石窟第12窟鹿野苑說法圖

鹿野苑是古印度佛教遺址,傳為釋迦牟尼在菩提伽耶得道成佛後第一次講法 (初轉法輪)處。又名仙人論處、仙人住處、仙人墮處、仙人鹿園等,在今印度北方邦貝拿勒斯西北約7公里處。

傳釋迦牟尼得道成佛後,來此為第一批五位弟子宣講佛法。7世紀玄奘赴印時,這裡仍十分興盛: “區界八分,連垣周堵,層軒重閣,麗窮規矩”,後來逐漸荒蕪。近代曾進行多次考古發掘。現存主要遺址有:①喬堪塔。原系笈多王朝時所建,頂端有莫臥爾帝國時阿克巴修建的一座八角亭。②曇曼克塔。高約44米,是鹿野苑的象徵,首建於孔雀王朝,笈多王朝時曾予重修。③阿育王石柱殘柱。柱高15米,上有內容為禁止破僧的婆羅謎字型銘文,柱頭已斷。鹿野苑建有博物館,儲存佛教文物和藝術珍品。館藏的阿育王石柱的獅子柱頭,在印度獨立後,作為印度共和國國徽的圖案。館藏另一珍品為釋迦牟尼初轉法輪像。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印度鹿野苑遺蹟

唐 《廣弘明集》中收錄有北魏高允的《鹿苑賦》一篇。該賦描述了獻文帝時代平城 (今大同)郊外鹿野苑佛事建設的盛況,其中一段文字講述的是當年營造雲岡石窟的情景,可以彌補雲岡歷史記載上的欠闕。茲錄全文如下:

啟重基於朔土,系軒轅之洪裔;武承天以作主,熙大明以御世;灑靈液以滂流,肩仁風以遐被;踵姬文而築苑,包山澤以開制;殖群物以充務,蠲四民之常稅。

暨我皇之繼統,誕天縱之明睿;追鹿野之在昔,興三轉之高義;振幽宗於已永,曠千載而有寄。於是命匠選工,刊茲西嶺;注誠端思,仰模神影;庶真容之彷彿,耀金暉之煥炳。即靈崖以構宇,疏百尋而直上;絙飛樑於浮柱,列荷華於綺井。圖之以萬形,綴之以清永;若祇洹之瞪對,孰道場之途迥。嗟神功之所建,超終古而秀出;實靈祇之協贊,故存貞而保吉。鑿仙窟以居禪,闢重階以通述;澄清氣於高軒,佇流芳於王室。茂花樹以芬敷,湧醴泉之洋溢;祈龍宮以降雨,侔膏液於星畢。

若乃研道之倫,行業貞簡,慕德懷風,杖策來踐。守應真之重禁,味三藏之淵典;或步林以經行,或寂坐而端宴。會群善以並臻,排五難而俱遣;道欲隱而彌彰,名欲毀而逾顯。

伊皇輿之所幸,每垂心於華囿;樂在茲之閒敞,作離宮以營築。因爽塏以崇居,枕平原之高陸;恬仁智之所懷,眷山水之肆目。玩藻林以遊思,絕鷹犬之馳逐;眷耆年以廣德,縱生生以延福。慧愛內隆,金聲外發;功濟普天,善不自伐。尚諮賢以問道,詢芻蕘以補闕;盡敬恭於靈寺,遵晦望而致謁。奉清戒以畢日,兼六時而宵月;何精誠之至到,良九劫之可越。資聖王之遠圖,豈循常以明教;希縉雲之上升,羨頂生之高蹈。思離塵以邁俗,涉玄門之幽奧;禪儲宮以正位,受太上之尊號。既存亡而御有,亦執靜以鎮躁;睹天規於今日,尋先哲之遺誥。悟二乾之重蔭,審明離之並照;下寧濟於兆民,上克光於七廟。一萬國以從風,總群生而為導;正南面以無為,永措心於衝妙!

夫道化之難期,幸微躬之遭遇;逢扶桑之初開,遘長夜之始曙。顧衰年以懷傷,惟負忝以危懼;敢布心以陳誠,效鄙言以自著。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雲岡石窟造像

高允,字伯恭,出生於冀州勃海郡蓨縣(今河北景縣)的一個漢族名門家庭。少年為僧,後歷仕太武以下五帝,久掌機密,博學謙和,代都後學奉為儒宗。高允的 《鹿苑賦》,借平城鹿苑佛事建設的成就,抒發對鮮卑拓跋氏走出蠻荒、偃武修文、興佛從善偉業的讚頌。

該賦第一自然段,講述的是拓跋皇家興造鹿苑佛事的因緣;第二段記述了獻文帝對武州山石窟寺與鹿野苑石窟寺的建設;第三段是寫平城胡漢僧侶的講法、譯經和坐禪情況,並隱射指出了北魏佛教大興的原因;第四段盛讚獻文帝幽居鹿苑,急流勇退、清心寡慾、無為而治的英明舉措;結尾一段是作者的感慨與自警。

然而,這並不是一篇簡單的歌功頌德之文。透過那華美辭藻的淺層表象,我們會驚訝地發現隱藏在太平之頌背後的殘酷的政治鬥爭。

當時的北魏王朝,經歷了太武帝滅佛和文成帝復法運動,以平城為中心的北中國佛教建設一浪高過一浪;而獻文帝拓跋弘在與文明太后馮氏的政治較量中敗北後,於皇興五年 (471),被迫傳位給四歲的太子宏,自己則被尊為太上皇,在鹿苑中結伴高僧、遊心釋典。此事, 《資治通鑑》雲:“上皇徙居崇光宮,採椽不斫,土階而已;國之大事鹹以聞。崇光宮在北苑中,又建鹿野浮圖於苑中之西山,與禪僧居之。”崇光宮,後改名寧光宮,在今大同城北馬站村一帶;鹿野浮圖,又名鹿野苑石窟寺,在今大同城西北小石 (寺)子村旁。

高允 “睹天規於今日,尋先哲之遺誥。悟二乾之重蔭,審明離之並照……正南面以無為,永措心於衝妙!”直接點明瞭 《鹿苑賦》的真正含義,即:規勸、告誡獻文帝要認清形勢、甘於寂寞、韜光養晦,避免殺身之禍。但是,年輕的太上皇沒能領悟或重視這些明顯的暗示,不在其位仍謀其政,最終歷史竟無情地應驗了高允的預見。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雲岡石窟“二佛並坐”圖

關於 《鹿苑賦》的寫作時間,從 “禪儲宮以正位,受太上之尊號”句看,指的是獻文禪位給其子孝文帝之事,由此可以框定在延興年間。進一步推敲,大致為延興五年(475)。

理由之一: “絕鷹犬之馳逐”,係指《魏書·釋老志》所記延興 “三年十二月,顯祖因田鷹獲鴛鴦一,其偶悲鳴,上下不去。帝乃惕然,問左右曰: ‘此飛鳴者,為雌為雄?’左右對曰: ‘臣以為雌。’帝曰: ‘何以知?’對曰: ‘陽性剛,陰性柔,以剛柔推之,必是雌矣。’帝乃慨然而嘆曰: ‘雖人鳥事別,至於資識性情,竟何異哉。’於是下詔,禁斷鷙鳥,不得畜焉。”顯祖,即獻文帝; “禁斷鷙鳥”詔,對照 《魏書·高祖紀》,下達的時間在延興五年。本紀載:“五年……夏四月……詔禁畜鷹鷂……六月庚午,禁殺牛馬。”此年四月 “禁畜鷹鷂”詔,就是 《釋老志》 “禁斷鷙鳥”詔;而這道詔令與六月庚午禁令,俱屬於賦中所謂“縱生生以延福”的內容。

理由之二: 《高祖紀》延興五年 “五月……丁未,幸武州山。”武州山,即今雲岡石窟所在,北魏當年稱為 “武州山石窟佛寺”或 “靈巖寺”。這是 《魏書》中對皇帝遊幸雲岡的第二條記載,高允的 《鹿苑賦》大約正是此番隨皇帝巡視雲岡石窟後創作並上呈。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雲岡石窟“二佛並坐”圖

《鹿苑賦》的第二自然段,總共有184個字。前36字,是說明獻文帝效仿古印度佛國建立鹿野苑的原因;中100字,記述了雲岡石窟工程建設;後48字,一半講鹿野苑石窟建設,一半講鹿苑內景色與祈雨之事。由於高允作賦距拓跋弘暴死僅隔一年時間,因此記述雲岡石窟的這一百個字,實際上反映的是獻文時代整整十年的建設情況。

我們知道,北魏皇家對雲岡石窟的大規模開鑿,始於獻文之父文成帝拓跋濬,終於孝文帝遷都洛陽。而 《魏書·釋老志》的記載,僅限於文成帝初始工程: “和平初,師賢卒。曇曜代之,更名沙門統。初,曇曜以復佛法之明年,自中山被命赴京,值帝出,見於路,御馬前銜曜衣,時以為馬識善人。帝后奉以師禮。曇曜白帝,於京城西武州塞,鑿山石壁,開窟五所,鐫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飾奇偉,冠於一世。”曇曜建議開鑿的五所石窟,即今天雲岡第16~20窟,名曰 “曇曜五窟”。這五所窟內大佛的完成時間,當在獻文帝即位之初,即《顯祖紀》皇興元年 (467) “秋八月……丁酉,行幸武州山石窟寺。”這是 《魏書》中對皇帝遊幸雲岡的首次記錄,可以視作曇曜五佛建成開光的標誌。雲岡石窟後來的建設程序如何?正史無載,而 《鹿苑賦》剛好填補獻文時代這段缺環。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雲岡石窟“二佛並坐”圖

研究這百字文,至少能夠給予我們六個方面的啟示:

其一,“於是命匠選工,刊茲西嶺”,表明了在曇曜五佛雕成後,獻文帝曾就下一步的營建進行過部署。 “即靈崖以構宇,疏百尋而直上;絙飛樑於浮柱,列荷華於綺井。圖之以萬形,綴之以清永”,說明獻文時代工程不僅包括對曇曜五窟的增添、配套雕刻 (這些洞窟現存有孝文帝遷都前後的雕刻題記),以及因窟建寺,還應包括新規劃洞窟的開鑿。顯然,雲岡石窟進入了更大規模的營造階段。就當時石窟寺轉向全方位建設的史實來看,目前學術界認為獻文時代雲岡工程稀少,佛寺建設轉移到平城和北苑的觀點,是欠妥的。由此,必然提引我們對現行雲岡石窟的分期觀點,進行重新審視和劃定。

其二,“耀金暉之煥炳”,是對金妝佛像的形容,說明當時對雕造完成的佛像都進行貼金彩繪。關於這一現象,雲岡石窟中有許多例項,最能說明問題是上世紀末在20窟前發掘出土過若干顆敷有金箔的小佛頭。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雲岡石窟造像金碧輝煌

其三,“即靈崖以構宇,疏百尋而直上”,從句意推測,指的是窟前木構樓閣,必然包括曇曜五窟,更象是指第三窟 “靈巖大閣” (遼金名稱)。今天雲岡各大型石窟外壁上方,都殘留有整齊排列的大梁孔,窟前地面又有與之對應的插立木柱的方形石坑,考古發掘證明:至少第3及14~20窟,在北魏時期建造過廊柱式木構樓宇。然而,北魏當年開鑿的第9、10、12窟及以西的無名窟等,窟外都有石雕樑柱,窟頂採用了仿木建築簷瓦式石雕,本身也屬於一種 “即靈崖以構宇”。二者孰是?尚待細究。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雲岡石窟前復建的木構樓閣

其四,“絙飛樑於浮柱,列荷華於綺井”, “絙”,本意為粗繩索;用作動詞,即捆綁連線。似乎專指木構樓宇的柱與梁,即附閣建寺。正與 《金碑》所謂 “獻文天安元年革,興造石窟寺”的記載,相吻合。但是,如果是針對石窟本身而言,情況就複雜了。這表明新建洞窟具有兩個特點:即列柱式殿宇與雕刻著蓮花圖樣的窟內頂。

今天我們可以看到蓮花內頂的大型洞窟較多,有第1、2、6、7、8、9、10、12窟;而列柱殿宇式的洞窟為第9、10、12、14窟及其間的無名窟。上述兩項條件俱備的第9、10、12窟,都屬於樑柱簷頂殿宇式建築。第14窟內外有兩組石樑柱,但頂部坍塌、漫漶,已無法確認是否有簷頂與蓮花綺井;無名窟雖為樑柱簷頂,而內頂風化,無從確定。能否認為,這些便是獻文時代洞窟模式?能否認為,有前室無後室的無名窟是獻文帝未完成的洞窟?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洞窟採用的列柱、蓮頂的前室,取法於或取代了廊柱式木構樓宇,是一種新的創造。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雲岡石窟12窟的蓮花內頂

倘若上述獻文帝開創了新的洞窟模式的推論成立,那麼此後雲岡窟制的變化便容易理解了。改文成時代曇曜五窟的窟內平面馬蹄形、窟頂穹廬式,為樑柱簷頂宮殿式。或單組樑柱 (如無名窟),或雙組樑柱 (如14窟),或前殿後室之複合式 (如9、10、12窟),而第9、10窟創制為雙窟。這些宮殿式洞窟的開鑿,與當時平城皇宮建設的進展相呼應,與 《南齊書·魏虜傳》所謂 “自佛狸 (太武)至萬民 (獻文),世增雕飾”的記載相一致。當然,不能排除其中有孝文時代的作品。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雲岡石窟第9窟前室

其五,“圖之以萬形,綴之以清永”,反映出獻文時代雲岡石窟建設正朝著影象多元化、形式多樣化的方向發展。“萬形”,顯然是針對文成時代僅鑿五窟大佛而言;“清永”,如 《金石續編》卷1錄北魏正光四年 (523) 《營州刺史高貞碑》所謂 “玄石一刊,清徽永鑄”之意。很明白,從獻文帝開始,雲岡石窟建設規模、樣式發生了巨大變化。

其六,到高允作賦之時,雲岡石窟已初具規模。“若祇洹之瞪對……超終古而秀出”,有類於古印度舍衛城的祇洹精舍,而鬼斧神工、建造之妙超越了既往。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雲岡石窟造像

總之,雲岡石窟千變萬化的雕刻圖案、數以萬計的佛像人物,中西合璧的建築風格,今天都已被學術界、考古界證明為曇曜五窟之後的追加工程。雖然這一切並非獻文帝一代完成,但是必定由此開啟了孝文帝時代雲岡石窟更大規模的建設高潮。 《鹿苑賦》由當時人記當時事,堪稱實錄,彌足珍貴,深入研究,將有助於我們最終破解雲岡石窟開鑿之謎。

最後,說說“悟二乾之重蔭”句中的 “二乾”。二乾,直譯為兩個天,這裡指太上皇獻文與皇帝孝文。以往研究者,依據北魏太和年間,史書、碑記中稱孝文帝與文明太后為 “二聖”或 “二皇”,來推斷雲岡石窟中雙窟的開鑿時間,以及“二佛並坐”雕龕的出現。其實,二乾、二聖、二皇同屬一義,只是不同時期所指不同,決非太和時代的專有名詞。釋迦與多寶二佛並坐,取材於 《法華經·見寶塔品》,早在北魏前期的石佛龕上已經出現,同二乾重蔭的政治背景無關。雲岡的雙窟形制,若與 “二乾”、 “二聖”有關,其始作俑的時間當於獻文在世之日。

張焯

1963年10月生於山西大同。1985年山西大學歷史系畢業,1988年天津師範大學歷史系研究生畢業,獲歷史學碩士學位,文物博物專業研究館員。現任雲岡旅遊區管委會主任、雲岡石窟研究院院長。著有《雲岡石窟編年史》等多部著作。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雲岡石窟“二佛並坐”圖

解析|雲岡石窟的盛大十年

文|張焯

圖|雲岡石窟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