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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遠:年輕人受困,是因為社會的維度太單調,成功的話語太強大|正午訪談

作者:由 介面新聞 發表于 成語日期:2023-01-31

受困什麼意思

許知遠:年輕人受困,是因為社會的維度太單調,成功的話語太強大|正午訪談

採訪 文 | 八尺

單向空間駝房營店位於酒仙橋的東風藝術區,冬日的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射進來,把幾排虛位以待的椅子照亮。在喧囂嘈雜的時代,人文主義作為一種防守型力量,在這樣的空間裡生存、醞釀。許知遠在約定的時間到來,看上去比《十三邀》節目裡還要瘦,還要高,長髮微卷,人字拖被皮鞋取代。

《十三邀》從2016年開播,已走過四季,第五季正陸續播出。作為一個習慣隱藏在文字背後的作家和知識分子,許知遠正式走入大眾視野是在2017年。他與馬東對談的那期節目引發媒體和網友的熱議,很長一段時間,偏見、笨拙、姿態感成了他的標籤,很多人無法理解他的這種自嘲和幽默。

不過,近兩年來類似爭議不再出現。也許,觀看《十三邀》的觀眾已走向成熟,或者,許知遠的格格不入得到了大眾的諒解與認同。不管怎樣,在娛樂化和消費主義盛行的時代,即便他的聲音成不了熱點,上不了熱搜,卻依然閃爍著不一樣的光采。一些年輕人透過這個節目開拓了視野,獲得思想上的啟發。前四季《十三邀》近日已集結成書,銷量還不錯。

在正午的訪談中,許知遠談到了他在《十三邀》節目中的姿態變化、該節目對寫作《梁啟超傳》的一些啟發。他依然迷戀那些傑出的思想者,他對脫口秀中消解一切的現象做出了自己的解讀。他認為,在技術主導的時代,人文主義是一種防守型力量,防止社會過分墮落到物質化、機械化的引誘之中。

相比於“帶著偏見看世界”、“笨拙的發問者”這些標籤,許知遠依然保持著記者的初心,他對新興事物更多的是抱著理解的態度,理解世界的豐富性,保持好奇,尊重傳統。他並不是時代的“審判者”,僅僅是對流行事物心存懷疑。

群演體驗一次就夠了,但我肯定想跟項飆再談一談

正午:我們就先從這套書開始吧。你在書的自序裡說,你是有印刷崇拜的,似乎認定唯有印在紙上,才更可能穿越時間。你覺得這套書對於觀看《十三邀》的受眾來說,會有哪些意義呢?

許知遠:

第一,它的內容更完整,我們每次訪談都進行了四五個小時,甚至更長,但是節目也就四五十分鐘,所以大量內容沒有在節目中展現。而且,書裡的談話也更有邏輯關係,有前後因果,內容更全面。

第二,閱讀的感受跟影片是不一樣的,視覺的衝擊性非常直接。而閱讀的時候,你能看到問題和回答,所有邏輯都展現出來,更能感覺到思想的變化。書可以不斷翻閱,可以回頭重新查詢,這跟鏡頭還是不一樣的,整個思想的邏輯會更清楚。

正午:在這四本書裡,有你採訪的52個人,包括各個領域、不同年代的名人。你提到,當接觸到這一新的時代精神時,發現沒有看起來那麼新,也不像想象的那麼淺。本質上,你厭惡這個新時代嗎?

許知遠:

哈哈,沒有,但會有懷疑,你要對自己所處的任何時代都保持懷疑。你不應該立刻去歡呼,要對它產生某種質疑,而且,也不存在過去就是更好的黃金時代這種說法。有些時代當然更有創造力,但它有它的問題。如果你生活在那個時代,你也要對它充滿懷疑,保持某種懷疑精神是一種態度吧。

我做過很多年新聞記者,記者本身就要對時代持有某種懷疑,這個核心沒有變。只不過,做這個節目的時候,我們有了移動網際網路,它提供了新的表達方式。我們當年做報紙(經濟觀察報),當時也是一種新的表達方式,也有很多人對我們有懷疑,認為我們不好好說話,表達都是倒裝的、錯亂的。所以,每個時代都有它的變化,但你要對它保持開放和懷疑。

正午:在這四本書裡,有一本叫《我還是更喜歡失敗者》,你是怎麼定義失敗的?

許知遠:

這句話是蔡國強說的,他非常之成功。但也非常諷刺的是,書裡面的所有人都是成功者,牟其中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成功者。我想他(蔡國強)的意思不是說一定更喜歡失敗者,而是所有東西都應該保持另一種維度,不應該只是眼前的、或者說被確認的維度,還有被忽略的維度。很多時候我們會看到,昔日的邊緣日後變成中心,昔日的失敗者變成了一個所謂的成功者。他的意思是,當你在中心的時候要保持自省,在邊緣的時候要保持某種自信,應該是這樣的意思。

正午:你曾說自己用百分之三十的時間錄節目,百分之七十的時間寫書。錄節目會消磨你的寫作激情嗎?

許知遠:

會分散注意力,但拍攝有拍攝的快感,可以去很多不同的地方玩,有很多玩耍的喜悅。寫作其實是很痛苦的,要坐在桌子面前,面對電腦。做節目有時候是對寫作痛苦的一種迴避,當然也會分散注意力,使我的寫作變慢。它的好處是,使書寫變得立體,因為做這個節目,我知道了空間感對於表達的重要性。在《梁啟超傳》中,這表現得挺明顯的,你可以看到裡面有空間的位移和變化的出現。所以,利弊皆有,我覺得到目前為止,利會更多一些,寫作有了更多的維度。

正午:你真的從未看過一期自己的節目嗎?你說鏡頭令你不安,可我們看到你在鏡頭裡還是挺自如的。

許知遠:

沒看過,偶爾看過一點片花,對鏡頭的感受也是逐漸演進的過程,到第三第四季就開始習慣了。

正午:在《十三邀》採訪過的人物中,娛樂人物的確佔據著過大的比例。你說期待藉助這些人的影響力,對知識分子日漸邊緣的趨勢作出某種報復,這種報復指的是什麼?

許知遠:

娛樂人物比例還好吧,不過確實比思想家、作家多一些。沒辦法,它畢竟是個節目,要考慮到所謂的受眾,考慮廣告商的需求。這個時代就是一個娛樂至死的時代,娛樂話語就是中心話語。對這些我是懷疑的,也有一定程度的排斥。

知識分子話語在這個時代變得非常之邊緣,系統地闡釋一樣東西,保持某種批判態度,都變得非常讓人懷疑,大家不接受。所以,在節目裡我們做了一些娛樂的、所謂更具有時代話題的人物,同時我們也試圖引進很多知識性、思想性的話題和人物。他們也獲得了某種關注,這是我們很大的一個努力。

正午:相比於娛樂人物,你說更想與西川、項飆、陳嘉映這些傳統的知識分子對話;另一方面,你說渴望另一種人生,比如水手、銀行家、搖滾樂手。這種想法是不是源自寫作上的重負?

許知遠:

人的欲求是多方位的,有些東西的體驗是讓你確認自我的。我當然跟知識分子、哲學家、社會學家在一起會更舒服,因為我們有著相似的訓練,溝通會更通暢,他們都是很有思想的人。當然,我最近不是也體驗一把、做了群演嘛(採訪王寶強那期)。這完全不是我生活經驗範疇裡的東西,就是感覺很陌生,很好奇,但體驗一次就夠了,肯定不會再去體驗。另一方面,我肯定很想跟項飆再繼續談一談。

正午:採訪王寶強時,你會覺得自己在文化層次更高,或者覺得對方深度不夠嗎?

許知遠:

他當然不是知識分子那種觀察者和思考者,但思辨和觀察並不只有一種方式。其實王寶強給我很大的勵志精神,他在不可能中創造了可能,這是一個非常大的精神力量,不是透過書面的或知識分子式的言說來表達的。他用一種非常具體的行為來表達,這種行為也同樣非常傑出,不是常規訓練中的傑出。所以,要理解不同維度的傑出,這對我很有好處,能讓人擺脫書面的傲慢。

正午:你之前說你是有某種姿態的,這幾季節目播出以來,這種姿態有沒有什麼變化?

許知遠:

弱了,弱了很多。一開始,因為不熟悉,當你進入一個陌生的領域,面對一個過分娛樂化的時代,本能性的自我防衛,也就要有某種姿態,要不然就容易被吞噬掉。但時間長了,你在裡面瞭解得更多,而且對自己的內在更自信之後,也就不需要這些姿態了。陌生,就都會產生姿態。例如你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立刻就會有警覺。

正午:開頭那一季,大家對節目會有很多意見。有人說,你是不是在扮演某種人設?

許知遠:

沒有,我不是一個有人設的人,我在鏡頭裡、鏡頭外都是一樣的,我的不高興不會掩飾,高興也不會掩飾。

正午:某種意義上,《十三邀》像是在審判一些社會現象,例如對大眾娛樂和消費主義的審判,你渴望做一位審判者嗎?

許知遠:

我沒審判,就是懷疑。因為現在是一個各處都在歡呼的時代,要不就是謾罵。我們希望做溝通,希望有某種批評,但前提是建立在理解之上。只有建立在理解之上的批評,這批評才有力量。所以,首先是理解,我們每期節目都在試圖理解對方,然後再提出質疑。如果沒有理解只有質疑,那質疑是沒有力量的。以前老說,若批評無自由,則讚美無意義。我可以換一種說法,若缺乏理解,批評就會變得非常可疑。

我對之前理解的啟蒙話語產生了懷疑

正午:懷疑是你的態度。不過,當一股潮流勢不可擋時,是不是應該用一種極端的方式來批判或者抵禦?

許知遠:

極端姿態也是必要的,但我不是那種極端的人。當然,有人會扮演極端角色,去直接去觸碰,這沒有問題。我的性格就不是很極端,天秤座的人真的很難極端,首先還是想要去理解。

正午:你在寫《梁啟超傳》的時候,有沒有采取這種理解的態度?

許知遠:

有啊,我特別想理解那個時代,想理解他(梁啟超)的存在,他內心的掙扎。

正午:能否說說,寫作《梁啟超傳》的這幾年,你對他的看法有沒有發生轉變?

許知遠:

我覺得,我們這一代,包括上一代,都是在對革命敘事的嚮往之中成長的。革命敘事是線性的,帶有非常強烈的啟蒙話語,我們都有這樣的思維訓練。真的進入那個時代之後,會發現那個時代是非常斑駁的,有很多被忽略的東西,很多不同的話語在起作用,甚至不同的啟蒙方式都在起作用。它們是彼此競爭的關係。人的命運、人的反應、歷史的複雜性,完全不像表面上呈現的那麼簡單。因為寫這本書,我覺得我對複雜性的理解增強了很多。

另一方面,我對自己之前理解的啟蒙話語產生了懷疑。那個時代的推動力量太多了,知識分子只是其中之一,也並不是唯一的力量。像鄒容、陳天華,他們在我小時候都是英雄式的、烈士式的存在,你重新打量後,會獲得一種新的確認。儘管他們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在任何一個時代,做一個反叛者都是非常了不起的。我對他們有了一種新的敬意,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感受。

正午:寫《梁啟超傳》,是不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某種迴歸?

許知遠:

也談不上回歸,是對自身傳統的一種理解吧。我寫梁啟超,並不是把他放在中國的語境上,我一直想把他放在世界的舞臺上來看待,第二卷寫得會更明顯。第一卷是寫中國進入現代世界(1873年到1898年)的迅速衰落的過程,帝國主義興起、中國被捲入全球系統之中,這時,他是一個掙扎的知識分子。

到了第二卷,他流亡日本,去美國、澳大利亞、東南亞旅行,捲入到一個全球舞臺。我寫的,其實是一個在全球轉變中恰好出生在中國的知識分子,一個改革者,一個變革者,他面對的大挑戰具體是什麼。這不僅是在中國語境裡發生的事情。

正午:你最出名的書應該是《那些憂傷的年輕人》,在2019年的再版序言裡你說:“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悲哀,即使年過四十,很多人還是把我和這本書聯絡在一起,就本質而言,我沒跳出這本書的情感和智力框架。”這句話怎麼理解?

許知遠:

那個詞可能用的不對,不是Framework(框架),是Proto,也就是原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型,那個原型可能在你十幾歲二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奠立了。你是個什麼性格的人,對什麼感興趣。那是我第一本書,大學時寫的,那時候我對世界各種東西都有好奇心,尤其是對時代的轉變和人在社會中扮演的角色有很大的興趣。這是我的幾個母題,這些母題沒有變。

正午:在與項飆對話的那期節目中,有一句話“當日落時,思想升起”,這句話現在已廣為流傳。在我們的文化當中,你認為最美、最迷人、最理性的思想是什麼?出現在哪個時期?

許知遠:

我覺得春秋的時候百家爭鳴很美好,還有魏晉,以及宋朝,也就是中央權力比較衰弱的時候,都有非常燦爛的文化,也包括晚清民國。

正午:你迷戀權威嗎?或者說,有沒有想過把自己樹立為某種權威?

許知遠:

我迷戀一些權威,比如說我看到布羅茨基,看到米沃什,仍然感覺驚為天人,會有偶像崇拜,但是他們是非常少的存在。我天然迷戀在思想上作出傑出貢獻的創作者,要不然也不會做節目,比如我見到許倬雲很開心。

不應該叫迷戀權威,而是對偉大傳統的渴望,希望能夠感受到它們,體驗到那一切,也希望自己能變成它們的一部分。所以我是非常尊敬偉大的傳統,也不能說是崇拜偶像,偶像是僵化的。它應該是流動的,變化的。我也沒有成為權威,我希望我始終能保持好奇。

不能在沒有見到世界之前就拼命建立自己的世界觀

正午:偏見和憤怒也是一種姿態,對一些正在成長中的年輕人來說,你如何看待他們身上的這種姿態?

許知遠:

年輕人不應該陷入姿態感,當然年輕人都渴望姿態感,因為他們自我虛弱嘛,需要某種標籤或者姿態。年輕人首先應該是好奇,追求一種好奇心,理解世界的豐富性,在這個過程中再尋找自己的立場是什麼。

每一代年輕人都希望立刻找到某種標籤,這是自我虛弱,或者說對自我身份的渴望,但同時要意識到,這種渴望不能建立在狹隘的思想情感當中,必須建立在寬闊的基礎之上。首先要去探尋,去看世界,然後再建立自己的世界觀,不能在沒有見到世界之前就拼命建立自己的世界觀,那是有問題的。

正午:《十三邀》用不用對青年人承擔某種意義上的教育責任?

許知遠:

我們沒有教化和教育的目的,當然,我們希望能為觀眾提供某種啟發。另外,我們做的事情也並不針對年輕人,或者針對某個群體。我們自身對世界充滿好奇心,如果你能在其中獲得某種啟發,我們是最開心的。不止年輕人,五十歲、八十歲的人,都可以獲得某種啟發。我們的節目不存在年輕崇拜,因為我們對青春話語非常懷疑。

正午:你對80後、90後、00後這三代人,有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許知遠:

沒有,每個個體之間的差別很大,他們背後有一個時代背景的變化,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的社會環境和時代背景之中。時代背景對他們有利有弊,他們有機會利用更開放的環境,但同時因為過分的喧鬧、龐雜,價值觀的不穩定,會給他們帶來非常多的茫然和錯亂,包括被整個輿論所操控。

我覺得,這是一個需要更強的個人主義精神的時代,這種個人主義精神不是躲在私人的小世界裡,而是堅定地尋找自我的立場,透過開放的方式擁抱自己的立場,對世界不斷地做出自己的判斷。這是一個讓人充滿疲倦的時代,但如果你是一個強有力的靈魂的話,在這些筋疲力盡之中會獲得更強的力量。

社會有很多維度,我覺得有必要提供多維度的選擇。年輕人受困,是因為這個社會的維度太單調了,成功的話語過於強大,只有一種成功,文化的養料也比較單調,是這個原因才帶來各種問題。

正午:這種文化養料怎麼才能豐富一些?

許知遠:

是啊,城市裡需要很多像單向空間這樣的地方,融入音樂、詩歌、歷史、思想,也需要很多不同的傑出人物,比如羅翔,他出來大家都很開心。我們需要好的哲學家,好的歷史學家出來,需要好的審美。我們需要非常多的行業的人出現在生活中,構成一個豐富的文化生態,選擇也就越多了,不要只關注那些娛樂的東西。

他們(哲學家、歷史學家、思想家等)更有責任感和使命感,不是為了取悅觀眾,會做一些不取悅觀眾的事。其實,觀眾也不是這麼單調的,有時候大平臺會妖魔化觀眾,說年輕人都喜歡這些東西,也不是這樣。我覺得,要對人類精神的豐富性本身有信念,對人本身渴望這種豐富性有信念。

正午:你覺得90後一代,有什麼樣的使命和任務嗎?

許知遠:

我越來越不傾向於用代際來劃分群體,每個人都要找到自己的使命,找到自己的Calling。可能你非常想做一名牙醫,你就好好做一個牙醫,想做一名記者,見各種各樣的人,那就好好做一名記者。要找到你的Calling,你的召喚是什麼,這是最重要的,只要找到真正的召喚才能獲得真正的快樂。

正午:當前的文化趨勢可以分為兩類,一是消費,二是消解。消費包括購物、看明星八卦和綜藝節目。消解,比如像《奇葩說》和《脫口秀大會》這類節目,是在用娛樂的方式消解一切問題,追求娛樂最大化。你怎麼看待這兩種現象?

許知遠:

消解和消費都曾經有某種自由感。在一個高度受控的時刻,它們會有一種解放的自由,但也經常是比較虛假的解放。因為只有當解構物件足夠強大的時候,消解才是重要的,如果沒有一個可消解的物件,為了消解而消解,就會變成一種新的疲倦,新的狹窄。

五四一代人,他們要消解的是一個非常大的中國傳統,是很有力量的,必須要進行真的消解。但是,我們現在是不能對真正的事物進行消解的,真正的權力我們是無法消解的,是迴避的,所以只會消解一些偽物件,也就會產生新的疲倦。

正午:比如對男權的消解,你覺得重要嗎?

許知遠:

當然重要,消解很重要,但只有在一個更充分的表達環境裡,它才會變得更有力量。就像剛剛說的,當有足夠的理解之後,批評才是重要的,才會變得可平衡。當有了足夠的值得尊敬的事物之後,消解也才會變得重要起來,否則就會失衡。我們現在處於一個失衡的狀態。所以,也不能賴這些脫口秀節目,這些節目也是在一個不完全正常的環境中生存的。

人文主義是防守型力量,而技術是進攻型的

正午:你對人文主義有沒有一個準確的、具體的定義 ?

許知遠:

人文主義是無法準確定義的,我們定義了四百年也沒定義出來,它就是混亂一團的。就像人本身一樣,也非常難以定義,難以描述內心的世界,它非常的混雜。但因為混雜才變得有魅力,變得豐富多彩。它不應該是清晰,不應該是可資料化、可分析的。

正午:你覺得人文主義對當下商業、科技的發展,有沒有起到指導的作用?

許知遠:

甚至可以說,當代很多科技跟人文主義的迸發有很大關係。喬布斯就是聽六十年代的Beatles、鮑勃·迪倫長大的。六十年代舊金山的嬉皮文化,那種自由自在的東西,半夢半醒的Dream,是它們激發了矽谷的誕生。如果沒有六十年代舊金山的解放精神,也不會有現代矽谷的成功。連張小龍都說自己是聽搖滾樂長大的,這對他肯定有很大的啟發。

正午:你覺得這個時代的馬化騰和馬雲,是不是就是當年的魯迅和胡適?

許知遠:

不是一回事,不能類比。他們是這個時代非常有創造力的人,是這個時代精神的代表,這個時代最重要的創造精神是在技術和商業上實現的,可以說他們是這個時代創造力的象徵。當然,魯迅是那個時代創造力的象徵。馬雲他們更像我們這個時代的亨利·福特,或者是洛克菲勒。中國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也有很了不起的企業家,比如穆藕初,商業能力也非常之強,他們應該是當代中國商業之父,像鋪設了基本平臺一樣。

正午:技術的進步,是不是意味著人文主義的衰落?你會不會為此感到失落?

許知遠:

人文主義從來都沒有發揮過特別主導性的作用,它一直不是一個支配性的力量,但卻是一個非常有生命力的力量。它是一種防守型力量,防止社會過分墮落到物質化、機械化的引誘之中,它是對人本身的脆弱性和豐富性的一種捍衛。它不是一個進攻型的力量,而技術是進攻型的。

正午:你覺得現在這個防守性的力量還有嗎?

許知遠:

有啊,就是比較微弱嘛。我們這不就是一個防守性力量嗎?如果完全沒有,我們的談話也就不會發生了。只是比較弱而已。

正午:怎麼增強這種力量呢?

許知遠:

讓更多的人進來做這些事情吧,慢慢做。人文主義本身就對強有力的東西持有懷疑的,它不一定要變成強有力的東西,它有一種內在的堅韌。

正午:你平時會看當代作家的書嗎,有沒有推薦的作者?

許知遠:

最近在看我們書店自己出的書,彭劍斌的書,還有吳琦和項飆的對話錄。

正午:2020年你看過的最好的兩本書,能推薦一下嗎?

許知遠:

我覺得,克萊夫·詹姆斯的《文化失憶》是一本,另外就是埃利亞斯卡內蒂寫的《人的疆域》。

——完——

作者八尺,北漂者,以故事為生。

題圖攝影:P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