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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評論丨什麼樣的劇集可以構建起跨媒介敘事版圖

作者:由 文匯網 發表于 文學日期:2023-01-05

話又說回來是什麼意思

文藝評論丨什麼樣的劇集可以構建起跨媒介敘事版圖

這段時間,當我們熬夜收看卡達世界盃現場,或者關掉手機躲避“劇透”,回放賽場的時候,會不會想到這種全世界觀眾“一起追看”的行為樂趣是從哪個時候開始的?

起點大概可以追溯到1925年蘇格蘭人貝爾德的實驗室,那裡誕生的一個大約四英寸見方的陰極射線小螢幕,後來被傳播學者施拉姆評價為“20世紀考驗人類智慧的發明”。往後的時間裡,人類注意力的歷史被這個發明引導和建構,電視逐漸發展成為了整個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傳播媒介,在不同的國家和地區,開啟了人人“都在看電視”的時代……直到世紀之交,新興網際網路宣告傳統電視的夕陽,訪談節目《拉瑞金線上》策劃了一期著名的跨世紀之問——“未來,電視會繼續存在嗎”,答案定格在“電視不一定,但它創造的《星際旅行》一定會存在”。

《星際旅行》是科幻娛樂史上最受歡迎的名字之一。很多人不理解這個沒有最佳演技,沒有最引人入勝情節的電視系列劇,為何在今天比它第一次播出時更受歡迎,激發了九部電視劇、三部動畫片、13部電影、上百部小說、遊戲,與世界範圍的“星際迷”構成一個龐大的故事宇宙連鎖事業。不僅如此,該劇的觀念和臺詞像種子般播撒進了流行文化,在影視、動漫、遊戲中經常被引用和戲仿,星艦“進取號”甚至成為現實中第一艘商用太空船的命名。這類貌似擁有“不死金身”的長壽劇集,與今天的漫威故事或者《駭客帝國》一樣,成為跨媒介敘事的經典。這無盡的生長能力究竟如何發生?

文藝評論丨什麼樣的劇集可以構建起跨媒介敘事版圖

類似的,開啟今天的社交媒體,“那些年我們共同追過的劇”依然是個突破圈層的磁力梗。不同年齡的追劇清單儘管面貌各異,但人物命運、家庭倫理、歷史鉤沉、民生話題、家國記憶、英雄俠義早已成為穩定吸引中國觀眾的內容,它們跟隨國產劇發展形成了故事隱形的趣味連本,種植在不同的情節中。從早年熱門的瓊瑤劇、金庸武俠劇到今天的仙俠奇幻,從《渴望》到《人世間》,從《大雪無痕》《蒼天在上》到《人民的名義》,從《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到《蝸居》《小歡喜》……群體共同經歷的物質經驗和精神生活顯影在不同時期的螢幕上,湧動的思潮和現實問題被源源不斷編織成新故事,電視劇一度成為國民日常生活“第四餐”。電視的神經末梢延伸在社會的各個角落,探測不同年代的氣候和趨勢,調節向大眾講故事的視窗,充當了成長的陪伴者,文化習俗的製造機,用無止無休的講述構造起獨屬的大眾神話學機制。

那麼,話又說回來,當電視極盛期退去,在智慧手機和平板電腦藉助網際網路統領全天候資訊生態的今天,我們為什麼還要回顧曾經的媒介之王呢?

因為,正是這種特殊的大眾神話學機制協同建立起了今天這個“敘述化”了的社會。相比其他媒介,電視的時間累積效應具有強勁且持久的社會影響與構造能力。由於施展了“敘事”屬性,電視可以用週期性節目和重大事件來規劃人們的日常時間,它還熱衷於重組某些特定時刻,透過戲劇化與共情效應控制意義生產和堆積記憶。如果還有人記得央視用《東方時空》重新定義了中國人的早餐習慣,用春節聯歡晚會創造了中國人過年的新民俗,那麼就會更容易理解今天的Disney+為何要宣稱用頭部劇集重新定義“星期三”,網飛為何要誓言“在HBO成為我們之前先成為HBO”。電視就像文化基因的培養皿,用收視指南定製行為習慣,再把大眾的喜樂憂懼潛移默化地轉化成一種集體的信仰和社會秩序,成為社會主體性思想或情感。與此同時,不同時期的政治、經濟和制度因素參與了播出時段的題材選擇、意義的價值取向、圖象系統的語法修辭。這一整套執行機制讓我們的社會變得可定義、易存檔、可流傳。

今天,隨著新技術功能的載入以及受社會條件的催化,我們越來越明顯感覺到這一機制如同電視的幽靈,變為一種關於連線性和持續性的跨媒介敘事驅動,其“定製習慣”“構造社會”的效能似乎獲得了新一輪放大和再生。

文藝評論丨什麼樣的劇集可以構建起跨媒介敘事版圖

網際網路時代,大眾分化為小眾,小眾聚合成各形各色的圈層和群落,為了抓取更多層面的使用者心理,內容生產也隨之向著無限擴充套件的跨媒體“故事世界”進發。新興流媒體迫不及待湧入傳統電視最擅長的劇集領域,並用跨媒介敘事的方式聚合後現代社會層出不窮的各類小敘事。例如,《三體》《九州》《封神》《仙劍》等本土網路IP橫跨圖書出版、影視、動漫的跨媒體建構正在起步:今年9月,網飛出品的劇版《三體》第一季殺青;緊隨其後的這個月,國產動畫《三體》正式在B站開播,其他形態的開發還在路上。更大的敘事行為在世界各地的劇集、遊戲、動漫產業中方興未艾,擁有最多中國玩家的遊戲頭把交椅《英雄聯盟》推出的動畫劇集《雙城之戰》,首播即拿下當月播出平臺收視全球第一……當然,還有不勝列舉的超級IP主題樂園、盲盒手辦等等衍生經濟鏈。

在這場方興未艾、無限擴大的跨媒介潮汐與故事消費系統中,“敘事”同時成為了商業競爭與文化傳播的關鍵。無論有線電視時代的締造者還是流媒體世界的大白鯊,都在以優質劇集的持續產出來爭奪市場霸主地位,因為這裡掌握著社會主流價值以及娛樂業生態的構造樞紐。國外,近年來劇集產業在賽道、形態、製播方式等全方位的鉅變引發“艾美獎”不得不重新劃定關於劇集概念及類別的界定;國內,去年開始,“飛天獎”也首次將網路劇納入評獎視野,革新並探索新生態下新興劇集評價規則。不止於娛樂業競爭,當數字化、全通路傳播在社會和政治層面的應用日益深化,發達國家流行劇集在全球市場的傾銷與傳播優勢,也使得文化產品的輸出變成一個令多國開始警惕的文化議題。網飛在亞洲多國收購本土故事版權並重新開發的劇集越來越多,然而無論這些雜交故事的主體是來自遊戲、電影、還是小說,第三世界元素雖然有所顯現,卻非主要部分,故事內部的世界格局依然充斥著西方世界的政治經濟秩序。受國際政治經濟和傳播技術影響,劇集產業的全球佈局與產業競爭不會停息,文化衝突、權力角逐、道德困境與倫理焦慮也將相伴隨行。“講好中國故事”也因此成為新時代我們國家建構自身話語體系,提升國際傳播能力的文化戰略。

生活在龐大媒體叢集製造的蕪雜而多元的劇集社會中,虛構與現實日益重合之感不斷襲來,人們全天候接收著沉浸式、捲入式的資訊覆蓋。劇集這個概念本身,也從狹義(專指傳統電視劇)變得寬泛(甚至包括“劇本殺”),而在不遠的將來,劇集或許還會以“元宇宙”等新形式登場,繼續改寫人類生活的基本面貌。那麼,這種日益擴大的生存現實對人類生活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對人工智慧社會“人何以為人”進行終極追問的科幻劇《西部世界》,上個月剛剛宣佈不再續片,創作者似乎已經耗盡現階段所能到達的想象。這是對文化、心智和主體性前所未有的挑戰時期。未來的人們,如果像日本學者東浩紀所言,失去對宏大敘事的興趣,而只沉迷於“資料庫消費”,他們不知道也不在乎目的是什麼,只是沉浸在故事虛擬世界,與各種導航條、符號、角色、敘事片段打交道,那麼,隨著新一代技術的臨近,在整合全息媒介階段,人們還可能以既虛擬又具身的方式,重新聚集在一起,重啟集體觀看的傳統嗎?

作者:盧蓉(中國傳媒大學教授)

編輯:範昕

策劃:邵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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