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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首宋詞寫舊地重遊、物是人非,一首含蓄委婉,一首直切激烈

作者:由 云云雲初夏 發表于 文學日期:2023-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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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龍吟

【宋】周邦彥

章臺路,還見褪粉梅梢,試花桃樹。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歸來舊處。

黯凝佇,因念個人痴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映袖,盈盈笑語。

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裡,同時歌舞,惟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吟箋賦筆,猶記燕臺句。知誰伴,名園露飲,東城閒步?事與孤鴻去,探春盡是,傷離意緒。官柳低金縷,歸騎晚、纖纖池塘飛雨。斷腸院落,一簾風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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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的賙濟評論這首詞說:“不過桃花人面,舊曲翻新耳。”這首詞所寫的確是老舊的題材,它之所以受到讚美,顯然不在它的內容,而是在它的表現形式。

整闋詞分為三疊,就是音樂的三個段落,前兩段句法全同,稱為“雙拽頭”。第一段寫重訪舊地,來到坊陌門前的情景。章臺路上,白梅已凋殘,紅桃剛吐蕊,這幽靜的巷陌裡,燕子也飛回舊巢,一切彷彿都沒變。這一段以敘寫場景為主,烘托一種似曾相識的氣氛,帶出下文回憶往事的內容。

第二段敘述當年邂逅相逢的情形,著重刻畫人物的意態。他說猶記得那女子年少痴情的模樣,那天清晨,她額頭抹上淡淡的黃粉,正好走出門外,向外探看,驟然看見我的時候,她立即舉起衣袂擋風,笑盈盈地和我說話。這裡寥寥幾筆,將嬌小可愛的女孩寫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第三段寫尋訪不遇,失意而歸。詞人尋尋覓覓,看到過去和她一起歌舞的那位姑娘還像當年一樣地紅。猶記得當年題詩相贈的事,現在卻不知有誰陪伴著她。想對方或已有所屬,不禁悵然。往事消逝無蹤,如天邊孤雁之飄然遠逝。所謂“探春盡是,傷離意緒”,點出了這首詞的主題。最後以景作結,寫騎馬歸去時,日暮雨落的景象,池塘飄下細雨,而令人傷心的院落,正風飄柳絮。那是詞人淒涼心境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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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詞迴環往復,呈現了多角度、多層次的立體架構;運用順敘、倒敘、插敘等各種手法,產生曲折多變的情節。過去與現在,時空情景交錯,同時並置,而場景在緩急快慢的轉換間,也影響著整首詞之節奏的變動。借人物、故事推動鋪展,情節的變化,細節的描寫,有如傳奇小說般的寫作方式。在情節編排上,他頗能抓住生動的細節以突出人物的個性。整體而言,周詞敘事及抒情,最成功之處就在於能用細密的筆觸,寫出複雜多型的情事,給人深刻又生動的感覺。

此外,周邦彥掌握詞體的音樂屬性,順著樂曲推進的方式安排情節,而且兼顧詞體所需呈現的臨場感,交代出人物故事,相當鮮明清晰,製造了相當立體的效果。

我們如果順著音樂的推進和畫面的展現方式,沿著文字脈絡,換一個角度來看這首詞,體會它的意境,感受它的氛圍,應該會有一種身歷其境的感覺。周詞敘事有如小說般有情節人物,但比小說更逼真,更有臨場感。作者如當面對著讀者聽眾訴說正在發生的事情,讓他們感受到一切如在面前,而讀者聽眾就像是被邀請進入其情境中,跟著他經歷詞中所寫的一切。

你看這首詞,從章臺路、坊陌人家、門戶、鄰里、名園、東城、池塘到院落,這些模擬的畫面不是靜止的,而是跟著音律節奏移動推進,因此是連貫的、立體的。加上景色的安排,人物活動的穿插,如此,就好像小型劇情的搬演,電影鏡頭的運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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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一邊讀著、一邊聽著《瑞龍吟》的時候,一字一句隨著音色的抑揚頓挫,依憑字面的描摹刻畫,閉目吟哦,不知不覺就會在腦海中浮現出畫面。這是周邦彥詞所欲製造的敘事抒情效果。為了切合主題,營造氣氛,周詞靈活採用“景隨情轉”的手法,在詞中隨著心情變化,相應的景物亦有不同的展現。你看《瑞龍吟》由早春晨光寫到日暮雨景,中間多少轉換,都隨心情投影。

此外,周詞的時間佈置亦見巧思。《瑞龍吟》在京城重訪舊地是在白天,回憶那天清晨的邂逅,訪鄰尋裡在午後,想象那女子在某夜與情人在東園,而自己騎馬歸去時,已是當天的黃昏了。現在與過去不斷交錯,形成多種時空樣貌,增加了詞的質感密度。

在這一首詞裡,作者重回舊地,追憶往事,從而寫出今昔之嘆,這種寫作模式,主要是以“現在─過去─現在”為基調。舊地重遊,最怕觸景生情,想起過去美好的情事。《瑞龍吟》有一段很精彩的回憶畫面:“因念個人痴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映袖,盈盈笑語。”小女孩的“笑語風姿,宛然在目”。周邦彥刻意經營這個場面,回憶中的景物、人事都寫得具體而鮮明,給人歷歷如真的感覺。這樣的敘寫其實是有著很深的情意在其中的。作者試圖以美麗的文辭,永久留住那美好的記憶的心意,十分明顯。然而這段刻骨銘心的往事,對照今日的景況,物是人非,帶來了更深的悲嘆。這首詞借這樣的主題,寫出了一種人事滄桑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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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嬌 · 書東流村壁

【宋】辛棄疾

野棠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剗地東風欺客夢,一枕雲屏寒怯。曲岸持觴,垂楊繫馬,此地曾輕別。樓空人去,舊遊飛燕能說。

聞道綺陌東頭,行人曾見,簾底纖纖月。舊恨春江流不斷,新恨雲山千疊。料得明朝,尊前重見,鏡裡花難折。也應驚問,近來多少華髮?

這兩首宋詞寫舊地重遊、物是人非,一首含蓄委婉,一首直切激烈

所謂東流村,據鄧廣銘《稼軒詞編年箋註》考訂,應該是指池州東流縣境內的某個村莊。池州,故治在今安徽省貴池。從詞的內容來看,稼軒可能曾經過東流縣的某個村莊,認識了當地的一個歌伎,現在重遊舊地,想起前塵往事,無限感慨,就寫下了這首詞,並把它題在村莊的牆壁上。

“野棠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這時候正好是清明剛過,野生的甘棠花凋落了,感覺歲月匆匆。“剗地東風欺客夢,一枕雲屏寒怯”,是說夜晚他住宿同一個地方,東風依舊送來料峭春寒,讓他這樣的遊子一夜難眠,醒來看著冷清清的一扇雲母屏風。這兩段寫的是現在時空的所見所感。

就在不能入睡的時候,舊事立即湧上了心頭。他忽然想起那一回離別的情景:“曲岸持觴,垂楊繫馬,此地曾輕別。”這讓我們知道,他與那女子曾有短暫的相聚,但隨即就分離了。他說在曲折的岸邊,彼此舉起酒杯,馬兒系在柳樹下,我和她就這樣輕易地分手了。這三句是倒敘往日的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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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空人去,舊遊飛燕能說”,如今舊地重遊,而伊人卻已不在了,人去樓空,當時相伴的燕子,想必還能述說那一段溫馨旖旎的情事吧。這兩句綰合了過去和現在,興起了物是人非的悵然感嘆。

那麼,那女子如今流落何處?下片在寫情緒低落後,彷彿又帶出了一絲希望。“聞道綺陌東頭,行人曾見,簾底纖纖月。”聽說,有人曾經在那條繁華街道的東頭,看見她在某個人家的簾底下流連的足跡。“纖纖月”,指女子的腳,以其纖巧彎曲,似一彎新月。蘇軾《江城子》說:“門外行人,立馬看弓彎。”所謂“弓彎”,就是指美人足。劉過《沁園春·詠美人足》說:“知何似?似一鉤新月,淺碧籠雲。”也是以彎彎的月亮來形容女子的腳。

聽到這個訊息後,他沒有因此而高興,因為相見爭如不見,見了面恐怕會給彼此帶來更大的煩惱,更多悲痛。所以他說:“舊恨春江流不斷,新恨雲山千疊。”所謂“舊恨”,是當年“此地曾輕別”之恨,像春水那樣的綿長無盡。怎知悔恨之情還沒終了,新的怨恨又像千疊雲山重重地壓在心頭。這“新恨”,既指現在“樓空人去”之恨,也包括即將見面的忐忑不安,總覺一切都無法挽回的無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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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預想的情景是,“料得明朝,尊前重見,鏡裡花難折”。不錯,明天我就要和她在酒宴上相見了,可是那又如何,難道我們能再在一起,不再分離嗎?恐怕到頭來也不過仍是一場夢幻罷了。作者用了一個很好的比喻來形容,“鏡裡花難折”。花枝雖美,但鏡中之花,可望卻不可折,畢竟是幻影,虛妄不真。從這句話來看,可謂名花有主,這女子顯然已經另有所屬了。

同時最怕的情況是,“也應驚問,近來多少華髮”。自從分別以後,這些年來自己奔波勞碌,容顏已衰老不少,她見了準會吃驚地問:幾年不見,你怎麼添了這許多白髮?這女子一問,不禁引發詞人無法迴避的哀痛。美好的邂逅,如同青春一樣,轉眼即消逝。

作者藉由舊地重遊,追憶往事,感嘆物是人非,抒發了更深層的仕宦漂泊、失志流轉的身世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