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突然腿軟有幾種原因
1。
我自小就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
因為我的母妃不受寵,連帶著我也不受寵。
剛一及笄,我便被父皇打發到了公主府,賜封號端靜。
公主府建得偏僻,雖比不上其他公主府華貴大氣,但住下四五個人還是綽綽有餘。
不受寵的公主是要有自知之明的,比如我。
我就從不去和其他公主爭搶,只盼著哪天等父皇指給我個駙馬,老老實實成親過日子就好。
可我的侍衛卻偏生反骨。
若說我是膽小如鼠,那麼他就是膽大包天。
2。
一個平平無奇的午後,我坐在涼亭下邊發呆。
剛才管家來報,說府裡的錢又不夠了,愁得很。
“您就不該把他買回來!”
芽芽端了一簸箕幹豆角晾在院裡,斜了
薛儉
一眼。
薛儉站在我身後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這話不能這麼說,要是那內務府太監少扣點,錢還是夠的。”我撓了撓頭,日常打圓場。
芽芽哼了一聲,氣呼呼道
:“那他還吃得可多,一個人能吃三個人的飯!”
啊,這是事實,無法反駁。
我正想著如何才能堵住芽芽的一張利嘴,薛儉卻突然說話了。
“殿下討厭那個
內務府
的太監?
”
我想了想,誠懇地點點頭。
畢竟誰會喜歡剋扣自己銀錢的人呢?
薛儉說了一聲
“知道了”,便再沒了下文。
知道了?知道什麼了?
我發現我真是看不懂他。
3。
每月初是內務府派人送
月俸
過來的日子,以往是由一位黃公公送來,不知今日怎麼回事,送月俸的是一位
李公公
。
這該不會是父皇在暗中警示我吧?
我忍不住開始胡亂猜測。
沒辦法,我是個不受寵的公主,母妃死得早,又無家族幫扶,做事自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公公跑了一趟也沒喝個茶,這點心意還望公公收下。”我照常塞了一個紅包到這太監手裡,裝作不經意間提到,“不知以前那位黃公公去了哪裡?”
李公公收了紅包,喜笑顏開,然後悄聲道
:“
咳
,別提了,說出來怕汙了殿下的耳,那傢伙
……
死啦!
”
死了?!
我心下一驚,直到那姓李的太監走遠了才敢撥出氣來。
“聽到了嗎
?
薛儉,姓黃的太監死了。
”我心下暗喜,直嘆惡有惡報。
薛儉仍頂著一張面癱臉回我
:“殿下高興就好。”
姓黃的死了,那月俸自然也沒被剋扣。
我狠狠心拿了錢,帶著芽芽、薛儉、老管家和廚娘上了一回醉仙樓。
4。
如芽芽所說,薛儉是我買回來的。
府裡缺個能幹粗活的人,我便去了人市花了幾十兩銀子將他買了回來。
他就像個木頭!
這是芽芽的原話,她頗為嫌棄,覺得我這錢花得不值。
我倒是覺得薛儉挺好的,要是再像芽芽一樣,我耳朵都要被吵聾。
“殿下小心。”薛儉走在我身邊,一伸手攔住了企圖乞討的乞丐。
我停下了腳步,從荷包裡拿出了幾枚銅錢,放到了乞丐破舊的碗裡。
薛儉似乎有些不贊同,但也沒說什麼。
“世道艱難,能幫則幫。”我小聲解釋。
他語氣平淡
:“上位者沉迷後宮,怠誤朝政
,
嗚
……
”
“你瘋啦!”我一把捂住他的嘴,慌忙朝四周看了看,心有餘悸道,“妄議聖上可是要殺頭的!”
薛儉垂下眼瞼,撥開了我的手。
“這種話可不能再說了,你不怕死我還怕呢!”我氣得不行。
薛儉點點頭,閉緊了嘴。
真是,早知道就帶芽芽出來買東西了。
這人是怎麼做到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最可怕的話的啊
?
5。
我覺得薛儉不是一般人,但問及他身世時,他卻總也不肯說。
算了,還是不問為好,免得知道什麼驚天大秘密。
俗話說得好,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殿下,您今日就穿這身去
。
”芽芽拿出一件華麗宮裳,頗為自得,“肯定能豔壓群芳!”
我嘆了口氣,芽芽哪都好,就是總認不清我的地位。
一個不受寵的公主穿著這件衣服去赴宴,這哪是豔壓群芳,分明是喧賓奪主,嫌自己命長。
“還是穿這件吧。”我拿了一件較為素雅的衣服,否決了芽芽的建議。
芽芽嘟了嘟嘴,不捨地放下了手中的衣裳。
到了傍晚時分,我上了馬車,帶著芽芽前去皇宮赴宴。
我可不敢帶著薛儉,免得他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殿下萬事小心。”薛儉看起來不太放心。
我覺得薛儉多慮了,畢竟誰敢在最受寵的
福康公主
的生辰宴上鬧事呢?
6。
可惜我想錯了,敢鬧事的人還是有的。
比如福康她自己。
她故意推我落水。
“哎呀
,
真是不好意思
。
天太黑了
,
沒看到姐姐。
”
福康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拽了起來,尖利的指甲掐進肉裡。
“沒事,我先去換身衣服。”我擠出一個笑來,想要逃走。
“去吧去吧。”福康笑得嬌俏,一張臉在燈火下明豔動人。
我想這就是父皇寵她的原因。
“殿下您怎麼弄成這樣,不是在明月渠放燈嗎?”芽芽找出一套備用衣服,咬牙切齒道,“又是福康公主對不對?”
我換下溼漉漉的衣服,不說話。
“您怎麼不和皇上說說呢?”芽芽恨鐵不成鋼。
“說了又能怎樣呢?父皇只會聽福康的話,說不定反倒還會責罰我。”我無奈一笑。
芽芽洩了氣,小聲嘀咕。
等我回到明月渠,卻發現福康早已不見,地上跪了一圈宮女太監,還來了侍衛。
“這是怎麼回事?”我心生疑惑。
“回殿下,方才福康公主不小心落入水中,這些都是等著發落的人。”侍衛長一臉嚴肅。
福康也落水了?
誰這麼大膽子?
在回去的路上,我都還在想這問題。
“殿下回來得早。”薛儉等在門口,扶我從車上下來。
我將宮裡賞的東西交給他,快步走進門
:“福康落水,宴會便早早結束了。”
得趕緊沐浴才行,免得染上風寒,不然又是一筆開銷。
“這是薑湯?”泡完澡後,我擦著頭髮出來,端起桌上的碗。
芽芽鋪著被褥,回道
:“是薛儉讓廚娘熬的,沒想到他還有點用嘛。”
我喝了一小口,發現溫度剛剛好。
這絕不是剛才那一小會功夫能熬好的!
莫非薛儉他
……
7。
“你昨天晚上去了宮裡?”我盯著薛儉狐疑道。
本以為他會遮掩一下,哪想到他謊都懶得撒,直接
“
嗯
”
了一聲。
“你真是膽大包天!”我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手心生疼,氣得幾欲嘔血。
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怕?
“私入皇宮可是死刑,要是你死了,讓我和芽芽怎麼辦?”
呃,這話聽起來好像有哪裡不對
?
“不,我的意思是你是端靜公主府出來的人……”我手忙腳亂解釋,卻聽見薛儉輕輕笑了一聲。
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笑。
別說,還挺好看。
“若是不進宮,殿下便要一直瞞著我忍氣吞聲?”轉眼間,薛儉又恢復了平常高冷模樣。
什麼叫瞞著他忍氣吞聲?
我放下粥碗認真和他掰扯
:“這叫能屈能伸,若是我和福康吵起來,父皇一定會向著福康。我何必自找不快?”
薛儉看了我一眼,神色複雜。
也是,想必他從未見過如此窩囊的公主。
我自嘲般笑了笑,又端起了粥碗。
8。
從記事起到現在,我自認為行事小心謹慎,與其他兄弟姐妹相處也算和睦。
可我和福康似乎生來相剋。
她明豔,我寡淡
。
她得寵,我失寵。
我和福康結下樑子是在秋狩。
因為我搶了她的小馬。
不,或許是她認為我搶了她的小馬。
那是一匹全身烏黑,四蹄如雪的小馬。
父皇好武,因此每年都要舉行浩浩蕩蕩的秋狩。
第一次被帶著參加秋狩時,我和福康都只有十一二歲。
我早已學會看人眼色,她卻依舊天真嬌蠻。
父皇說誰要是能最先獵到一隻鹿回來,便將邊上那匹小馬賞給誰。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
看到了一匹小馬,它眨著溼漉漉的眼睛望著我,打了個響鼻。
真可愛啊,我想。
或許是為了得到它,又或許是為了得到父皇的注意,那天我頭一次放棄了母親
“謙恭忍讓”的教導,拼盡全力射中了一隻鹿。
我看到了父皇和其他幾個兄弟姐妹眼中的驚訝,也看到了福康眼中的不甘。
“父皇,兒臣想要那匹馬!”
毫無預兆地,她抱著父皇的手臂撒起嬌來。
父皇有些猶豫,但架不住福康的哭求,他還是將那匹馬賞給了福康。
我早該清楚的,沒有福康得不到的東西。
我低著頭盯著地上那頭死鹿,突然覺得它死得挺不值的,甚至抵不過福康的一句撒嬌。
許是因為幾絲愧疚,秋狩結束後,父皇破天荒留在了我母妃的宮裡,還賞了我幾件珠寶玉器。
可我想要的並不是這些。
自那以後,我繼續過著不爭不搶的日子,可福康似乎盯準了我一般,挑釁羞辱接踵而來。
我問她為什麼
?
她說,我一個小小貴人的孩子,從一開始便不應該動爭搶的心思。
我苦笑。
這話竟和母妃說的如出一轍。
9。
“殿下,福康公主來啦!”芽芽衝到門口,扶著門框氣喘如牛。
福康?她來幹什麼?
我忙收了刺繡走出門外,正巧撞上了迎面走來的薛儉。
他低聲說了一句
“來者不善”,然後跟著我一起走向前廳。
才剛踏進前廳,就聽見福康脆如薄瓷的聲音。
“呀,姐姐可算出來啦!”
福康揹著手打量了一圈,對著我咯咯笑
:“姐姐府裡甚是僻靜,別有一番趣味。”
我知道她在暗諷我府中簡陋,不欲與她做口舌之爭,按下心中不快,皮笑肉不笑
:“你來我這做什麼?”
“姐姐這是說的什麼話
?
”她睜大眼故作驚訝,貌似委屈道,“我只是想來看看姐姐呀。”
呵,信你就有鬼了。
“那天姐姐落水了,我很是擔心呢。”福康坐下來支著頭慵懶如貓,“不過後來我也落水了,你說巧不巧?”
她彎起嘴角笑得無害
:“一人是巧合,兩人就是故意了。可惜問了一圈也沒人承認,所以
……
”
“所以?”
“所以我就把那些人都處死啦!”她聲音輕快,似乎十幾條人命還比不上她眼前的一粒
塵埃
。
我聽得心中一涼。
她是故意的。
我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順著她的話說
:“謀害公主,本就該死,可是
……
”
“可是我覺得那個推我的人還沒死。”福康截下了我的話,一瞬間變得陰冷如蛇。
我蹙起眉,這算什麼意思?
“那個歹人肯定會趁機再來害我的!”陡然,她指向薛儉,撒起嬌來,“不如姐姐就將這個侍衛借給我吧?”
她怎麼會盯上薛儉?
“想要侍衛,你向父皇去說就是。”我面色如常,心下卻驚疑不定。
莫非福康已經發現是薛儉推的她了?
“可我就是看中
……
”
“不行。”
“什麼
?
”
“我說
。
”我深吸一口氣,嚥了口口水,“不行
!
”
聲音冷得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是嗎
?
”福康緩緩一笑,目光從薛儉身上掃過,狀似無奈道,“好吧。”
我看著她走出大門,心亂如麻。
“殿下……”薛儉走過來,蹙起眉頭。
“怎麼辦啊
?
薛儉
。
”我抬頭看向他,渾身止不住顫抖,“這回
……
這回福康又要搶走你了
。
”
10。
自那天我拒絕福康後,她便再沒來過府裡。
難道是我多慮了?她只是一時興起?
若真是這樣也好,我鬆了一口氣不欲多想。
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往日平淡,芽芽依舊吵鬧,薛儉一如既往的沉默,而我,則繼續縮在府裡無所事事。
正當我以為福康消停下來時,父皇卻一道口諭將我召進了宮裡。
我站在龍案前,緊緊攥著拳。
果然,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御書房裡落針可聞,我和福康,一人站在桌前,一人站在天子身側。
視線相撞,福康衝我得意一笑。
等了好一會,父皇才擱下毛筆,他拿起剛寫好的字看了看,然後抬眼盯住我
:“聽說你府裡有個叫薛儉的侍衛。”
我唯唯諾諾說了一聲
“
是
”
。
“既然你妹妹看上了,讓給她就是了。”父皇放下宣紙,揹著手似乎沒把這當回事,只想著儘快應付福康,“你再從侍衛隊裡挑兩個便是。”
“可是……”我斟酌著措辭,小心翼翼道,“薛儉在府中當值已久,而且
……
而且為人粗鄙,怕是會衝撞了妹妹。
”
父皇掃了我一眼,微微皺眉,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反對。
“不過一個侍衛。”他說。
福康趁機幫腔
:“是呀,姐姐就聽父皇的吧。”
不
!
不只是一個侍衛,薛儉他
……
“兒臣
……
恕兒臣不能答應。
”
我腿一彎跪了下去,咬緊牙關說出了這句話,心嘭嘭直跳。
“姐姐這是想違抗父皇?”福康說完後立刻捂住嘴,故作驚訝。
父皇聽後果然面色不虞。
“兒臣不敢!”我急忙辯解,“只是薛儉他
……
”
話說到一半,我突然警醒。
不行,我不能這樣說下去了,不然,不然薛儉會
……
我掐了掐手心,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父皇恕罪,兒臣一時情急口不擇言,請父皇恕罪!”
“夠了。”父皇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怒氣,如一道驚雷:“區區侍衛,竟惹得公主相爭,可笑!
汪文海
,傳朕口諭,將那侍衛關入大牢!
”
我猛然抬頭,張了張嘴。
福康也愣了一下,然後微不可察地彎起了嘴角。
她一開始就想讓薛儉死!
不行,薛儉他不能死!
雖然我怕死怕得要命,但還是強忍著嘔吐感,哆哆嗦嗦道
:“求父皇三思……兒臣,兒臣過去十餘年,從未求過父皇,只有這回……只有這回求父皇三思!”
福康微微睜大了眼,神情有一絲鄙夷。
“端靜!”父皇將寫好的字揉成一團扔到了我面前,盛怒,“你是一個公主!”
是了,我是一個公主。
我可以擁有侍衛。
但我不該表現出對一個侍衛非同尋常的態度。
更不該違逆父皇替他求情。
這些,這些我都知道。
可是薛儉進了大牢會死啊,我不過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怎麼可能再把他救出來?
父皇揹著手喘著氣,然後甩手砸了一方硯臺,指著我連說了好幾個
“你”字,最終暴喝道:“你給朕滾出去!”
在走出御書房的最後一刻,我看向福康,她面色冷漠,嘲諷一笑。
我低下頭,只覺無奈而悲涼。
冷風一吹,早已溼透的裡衣貼在背後,升起一絲涼意。
皇城內的天似乎總是比外面暗些,我一步一步走下臺階,走出西門,然後
……
看到了薛儉。
“殿下,我來接您回府。”他站在馬車邊,低垂著頭,聲音沉穩。
“咱們府裡的人,一個都不能少……都要好好的。”
這句話很突兀,但我就是想說出來,不知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我自己聽。
薛儉沉默一會,然後
“
嗯
”
了一聲。
天邊緋紅漸染,我坐進馬車,聽著車軲轆壓過青石板的聲音,一路提著的一口氣終於徐徐吐了出來。
11。
不知怎麼回事,最近總是噩夢纏身。
半夜驚醒時,一抹就是一腦門冷汗。
芽芽看得心疼,特意去藥鋪裡抓了藥回來,天天拿個小瓦罐在泥爐上煨著,一進門就能聞到一股子苦澀藥氣。
“娘娘您要是在天有靈,就保佑保佑咱們殿下吧。”芽芽合著手朝虛空拜了拜,然後催著我趕快喝藥。
我一口氣喝完了藥,拈著蜜餞想起了以前的事。
母妃在宮中並不得寵,因為她只是一個地方官員的女兒,模樣嘛,也只能說是清秀。
在小小的
清園
裡,她默默地待了一年又一年,然後突然在某一天撞了運,被父皇翻了牌子,然後,就有了我。
有了身孕之後,她被升了一階,日子總算好過了一點,但也只是一點罷了。
父皇的子女很多,我只是其中一個。
一個普普通通的,沉默寡言的,打小便學會看人眼色的,不受寵的公主。
“只要咱們瑜兒平平安安長大就行了,不和他們爭
啊。
”
母妃抱著我,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她教我禮儀,教我同哪位皇子公主親近,教我不爭不搶,卻唯獨沒教我反抗。
當然,這個她也教不了。
薛儉之前說的沒錯,上位者沉迷後宮,怠誤朝政,而那位惹得君王不早朝的妃子,就是當今最得寵的
酈皇貴妃
,她是福康的生母,也是害死我母妃的罪魁禍首。
可憐我的母妃,直到死都不知道是誰害了她,還求著我父皇,求他讓我平平安安地活著。
我以為及笄建府之後
,
便能躲開宮裡的明爭暗鬥,可惜天不遂人願,生在皇家,註定是逃不過的。
只能再小心一點,再謹慎一點,將自己縮在暗處,儘量不惹人注意,以免被牽連。
可惜,我遇上了薛儉。
“對了,薛儉去哪了?”我擦了擦手,問著一邊的芽芽。
芽芽哼了一聲,將抹布一放朝我抱怨
:“誰知道呢,最近幾天都看不見人影,柴都沒劈!”
奇怪,薛儉能去哪呢?
12。
“你……這幾天去哪了?”
胡思亂想了好幾天後,我終於提出了這個問題。
該不會又去幹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了吧?
薛儉放菜盤的手一頓,深深看了我一眼,答非所問:
“殿下什麼時候才能不再害怕呢?”
嘿,這人還有臉說呢
?
“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別惹事,我就不用擔驚受怕了。”我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
薛儉搖搖頭,低聲說了兩個字。
“你說什麼?”他聲音太小,我有點沒聽清,見他沒有再說的意思也不打算繼續追問,“
咳
,算了。你還沒說你這幾天去哪了呢
?”
“沒去哪。”他明顯是在敷衍,布完菜後老老實實站在一邊安靜如雞。
我皺起眉,猶豫了一會才道:
“別做些多餘的事。”
薛儉回了聲
“
是
”
,又閉緊嘴不做聲了。
這傢伙肯定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你過來。”我朝他招招手,他依言走近了些。
我無意識戳著盤裡的菜,躊躇了好一會: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
……
”
但是
,
我只是個不受寵的公主,你捅出簍子來了
,
我可是一點也護不住你。
就算我拼盡全力也只能救你一回。
這話在心裡轉了千百遍我卻始終無法放下身段說出口。
最終還是將話咽回了肚子裡,神情懨懨:
“算了……薛儉,別再讓我擔心了。”
我膽子小,經不住嚇的。
“這話反了。”
“啊?”
薛儉垂下眼看我,陡然湊近伸手捧住了我的臉,嘴唇一張一合:
“應該是殿下別再讓人擔心才對。”
13。
他怎麼敢
?
他怎麼敢這麼做
?
我捂著臉在屋裡踱來踱去,心亂如麻。
“殿下,您別轉啦!”芽芽拉住我,嗔怪道,“等會把頭轉暈了。”
對,沒錯,我要冷靜下來。
“呼
!
”我拍了拍胸口,灌了一壺涼茶,儘量讓自己冷……可是根本就冷靜不下來啊!
“殿下,您這是怎麼啦?”她站在身後輕輕拍著背給我順氣,一邊拍一邊直愣愣瞅著我。
我
……
我總不能說我被薛儉摸了臉吧
?
真要這麼說了,她肯定會抄起一把刀去砍了薛儉。
“沒
……
沒事。
”我不安地搓著手,眼神躲閃。
芽芽半信半疑,拉長了聲音:
“真沒事?可是殿下的臉怎麼紅啦?”
是嗎
?
我慌忙捂住臉,抬頭對上她促狹的眼。
這丫頭真是
……
“行
……
行了!我說沒事就沒事。
”我結結巴巴掩飾,打算將這話題給帶過去,生硬道,“年關將至,聽說各邦會派使臣來朝覲。”
芽芽到底還是小孩心性,聽到新鮮事便忘了剛才的話,滿臉興奮:
“是嘛?那到時候街上就更熱鬧啦。”
我鬆了口氣,聽著她在耳邊嘰嘰咕咕,不自覺帶了一絲笑意。
每逢年節,萬邦來賀,京都盛況空前。
到那時宵禁放開,人人都放下勞碌,在這一年一次的節日放鬆片刻。
往年都是和芽芽一起逛廟會,今年或許要加上薛儉
。
14。
自那日後,我和薛儉之間彷彿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看著他總覺得不自在,不過他倒像個沒事人似的,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這樣倒顯得我有些多心了。
心裡藏著事兒,平日裡自然也下意識避開了他。
我想他應該是察覺到了的,但什麼也沒說。
十一月底,平陽王差人送了請柬過來,是府裡小公子的八歲生辰宴。
我和這位王叔並不相熟,母家也和他攀不上關係,突然遞上一封請柬,倒讓我有些受寵若驚。
芽芽沒我那麼多顧慮,仔仔細細替我梳頭,打趣道:
“殿下別想那麼多,到時候說不定還能找個閤眼緣的公子呢!”
我笑罵她一句,腦袋裡想的卻是薛儉。
晨曦微露,我坐著馬車一搖一晃去了平陽王府。
平陽王是先帝寵妃徐氏所出,從小就備受寵愛,吃穿用度無一不精,據說在先帝彌留之際,特意讓父皇好好照顧這個弟弟,得到應允後才閉眼離去。
我走下馬車看著頭頂恢宏大氣的匾額,隱隱有些不安。
遞了請柬和隨禮,管家便派人將我們領到了女眷所在的園子裡,至於薛儉,則是要去隨從馬伕所在的地方。
“好好照顧殿下。”
“那是自然!”芽芽瞪他一眼,彷彿對薛儉不信任她這事頗為不滿。
薛儉看向我,滿眼無奈,不知怎麼的,我竟覺出一絲撒嬌的意思。
“好了好了,咱們進去吧。”我拍了拍芽芽,用眼神示意某人快點兒走,免得吵架。
這兩人真是
……我扶額嘆氣,只覺頭疼。
女眷所在的園子叫攬芳園,聽說是特意請了江南的師傅建的。園子四周裡種滿了平陽王從各地蒐羅的奇花異草,中央則點著一汪碧水,湖水託著一隻舟,舟子隨著風飄飄蕩蕩。
景色雖好,卻掩不過亭子裡一堆奼紫嫣紅。
能收到請柬的自然不是一般人,我遠遠望過去,其中幾個身影倒是有幾分眼熟。
“你是誰?站在這做什麼?”
正當我琢磨著那幾個眼熟的夫人是誰時,一道軟糯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循聲看去,只見一個穿著圓領紅衫,眉間點著硃砂的小孩正小大人一般揹著手歪著頭瞧我。
看這衣著打扮,大概就是小世子了。
我微微俯身,笑道:
“我?大概算是你表姐。”
小孩手指抵著下巴唔了聲,搖搖頭:
“我只認得福康表姐,卻從未見過你。”
聽完這話,我微微一愣。
“瑞兒,不可無禮。”本來還愁著如何解釋,緊接著一道聲音卻正好替我解了圍,“這位是你端靜表姐。”
矮樹叢後,一位婦人走出,身後跟著幾名侍女,笑得和善:
“見過殿下。方才小兒無禮,還望殿下不要往心裡去。”
“無妨。我出來得少,
小世子
不認得我也是說得通的事。
”我順坡下驢,和平陽王妃不鹹不淡扯了幾句,眼看著氣氛融洽,哪想到一直在邊上默不作聲的小孩卻突然語出驚人。
“呀,我想起來了!我雖不認得姐姐,卻聽爹爹提過!”
15。
小世子這話於我無異於晴天霹靂,好端端的平陽王提我幹嘛?
這趟請柬已經夠微妙的了,我和這位皇叔,一個平平無奇,一個聖恩正重
。
他怎麼看也不像是能記得住我的人啊
?
王妃此時看我的目光也帶了點探究,我勉強一笑,只說想必是小世子年幼,聽不真切,慌得腿肚子都在打顫。
“殿下說的是。”王妃立刻換了笑吟吟一張臉,轉而叮囑小世子道,“瑞兒,日後可不許這樣。”
小孩明顯對於我說他年幼耳背這事不服氣,氣鼓鼓地還想爭辯些什麼,但沒來得及,直接被他孃親大手一揮,找乳母帶到了一邊去。
我鬆了口氣,下意識看向王妃。
“妾身觀殿下身旁無人,若是殿下不介意,不如與妾身同行?”王妃一臉和氣,眉溫眼柔,叫人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我本意不想招搖,又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終是答應:
“麻煩了。”
“殿下生分。”王妃拉起我的手,輕輕拍了拍,動作親暱,頗讓我有些受寵若驚。
以前可沒受過這待遇。
估計是見我臉色有些不自然,她很快便鬆了手,提議道:
“宴席開始還有一會兒,不如先去賞花?新進的幾株三角梅好看得緊。”
“唔,好。”我反正對那些花啊草啊的也不懂,只想去看看有沒有點心墊墊肚子,含糊應了下來。
十一月底,三角梅開得正好。
一團團花朵簇在一起,如火一般,讓人見了心生暖意。
我拈了塊三角糕放進嘴裡,細細咀嚼,想起了薛儉。
便隨口問芽芽,
“
薛儉
在何處?
”
也不知他現在怎樣
?
眾多夫人小姐在此,芽芽不好說話,只能悄聲道:
“他?糙人一個,殿下才不用擔心他呢。”
我想也是,薛儉似乎比我想的有能耐的多。
該擔心的是我自己才對。
地方這麼大,人又這麼多,可千萬不要遇見福康才好。
可惜天不遂人願,在這個想法冒出的下一秒,我就聽見了一道清麗張揚的聲音:
“各位,我來遲了
!
”
16。
也是,這樣的場合,福康沒有不來的道理。
我悄悄往後退了退,不想和她打上照面。
“殿下來的正好,何談來遲。”平陽王妃放下身邊的夫人小姐,親自相迎,“殿下近日可好
?
”
王妃身份在這,其他人卻不能不行禮,紛紛福身道參見殿下。
福康笑顏如花,似乎想起了什麼事,嬌俏道:
“自然是好的。”停頓片刻後卻陡然話鋒一轉,將視線對準了我,“這樣的日子,姐姐可不常見。”
要她平時的性格,準是一句
“
你怎麼在這兒?
”
想是顧忌王妃的面子才說
得
委婉。
我已經盡力躲避了,被看見也沒辦法,正想解釋,卻被王妃搶先一步開口解圍:
“王府遞了帖子,公主她也是受邀而來。”
我默默閉上嘴,心中驚疑不定。
先前說過,我與平陽王並不相熟,與平陽王妃更是第一次見。
她為何對我處處維護?
福康挑眉,
“
哦
”
了一聲,顯然也在疑惑。
不過這樣的針對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宴席開始了。
我和福康並沒有在一桌,不知道是不是王妃的安排。
女眷們大都細嚼慢嚥,我草草吃了幾口便尋了個藉口離席去找薛儉,他向來大膽,又不懂人情世故,著實讓人擔心。
到了馬伕隨從們吃飯的地方,我給了守門的王府下人一點碎銀,聽了我的吩咐,他拍拍胸脯:
“您放心好了,小人馬上回來。”
可等他回來了,告訴我的訊息卻讓我心頭一窒。
裡面從始至終,根本就沒有一個叫薛儉的人!
芽芽也驚得捂住了嘴。
我勉強道了聲謝,快步返回席間,心亂如麻。
薛儉,你究竟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