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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留守村莊的全家福

作者:由 小逗傳媒泰松 發表于 俗語日期:2022-07-25

野生黃連樹有什麼作用

一個留守村莊的全家福

2018年大年初一,王家溝700多村民聚集在一起拍攝的全村福。受訪者供圖

文| 新京報記者 李驍晉

編輯 | 胡杰校對|郭利琴

?本文約3386字,閱讀全文約需6分鐘

近四米見方的大紅“福”字懸掛在舞臺中央,上面是寫有“河順鎮王家溝居民委員會2018年春節全村福”的大紅條幅。這樣喜慶的背景下面,是700多人笑逐顏開的臉。2月16日,大年初一,河南林州河順鎮王家溝村村民們拍了全村有史以來的第一張全村福。

為籌備拍這張全村福,55歲的村支書申文生忙了近半個月,除了佈置背景,他要透過各個渠道通知鄉親們回村來拍照。近些年來,村裡年輕人紛紛離開,只剩老人和婦女留守。申文生一開始心裡也沒底,雖然王家溝戶口在冊人員有820人,但預估“能來三百人就不錯了”。

最終,拍全村福的來了700多人,雖然拍完照,大多數人“就地解散”,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申文生還是覺得心裡“得勁兒”,這麼多年,大家還能召集到一起,說明沒忘本。

“村莊的人越來越少,年輕一代幾乎沒有可能返回家鄉,說不定哪天就空了。”申文生說,他想透過拍全村福的形式,給大家留個紀念,也留住全村人的面孔和記憶。

影片:一個留守村莊的全村福。新京報“我們影片”出品

“多少年了,過年從沒有像今年這樣熱鬧”

在87歲路榜芹老太太記憶中,王家溝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早晨7點多,人們就開始陸陸續續地向村裡集中。離村口還有500米就擠滿了私家車,連村委會大院裡的空地上也是。村民聚集在廣場前,老人們坐在凳子上話家常,婦女們轉成圈扭秧歌,年輕人進行拔河比賽,孩子們玩“老鷹捉小雞”,場面“相當紅火”。

一個留守村莊的全家福

拍全村福前,孩子們在福字下玩“老鷹捉小雞”。受訪者供圖

申文生還聯絡了村裡的鑼鼓隊和秧歌隊。“鑼鼓響著,秧歌扭著,活躍活躍氣氛。一熱鬧,大家也開心。”

因為經濟條件有限,秧歌隊沒有統一的服裝,只能穿著自己平日裡的冬衣。好在有互相認識的,一個拉兩個,村民也被拉進來一起扭,圍著廣場繞成了一個大圈。

廣場指的是村裡的一個露天影院,紅磚砌的,建於上世紀70年代,門頭上的牌匾鐵鏽斑駁,依稀可以辨認出“河順鎮王家溝劇場”幾個字。

下午一點多,大家開始照相前的準備。

“70歲以上的老人往中間坐,年輕人上到戲臺,小孩們往前站。”大喇叭一遍遍高喊著。申文生一邊手忙腳亂地為村民排位置,一邊把因害羞等躲在一邊的人拉到鏡頭前。

74歲的王保國(本名王長富,原來想化名來著)和其他老人坐在中間位置。他說,一眨眼幾十年過去,上年歲的還熟悉,那些年輕人和小孩子,他基本都不認識了,不斷問:這個是誰誰家的,那個是誰誰家的?

早在一週前,王保國就給孩子們打電話,要求都回王家溝村拍全村福——退休後他就搬到林州市區居住,雖然只有21公里,但很久沒有回來了。

人齊了,攝影師鼓動大家喊口號:“王家溝全體居民祝願林州父老鄉親新年快樂”,末了加一個“耶”字。老年人對於照相最為配合,他們笑得開心,揮著手;孩子們比著剪刀手,有的回頭喊媽媽;年輕人熟悉不熟悉的站在一起互相寒暄。

下午三點,隨著咔咔的快門聲,700餘人拍下了他們第一張全村福。

村民中年歲最大的路榜芹高興得合不攏嘴。“村裡一說要照‘全村福’,在外面的人就都回來了。多少年了,過年從沒有像今年這樣熱鬧!”

鐵與礦下的繁榮與沒落

在一些上了歲數的村民記憶中,王家溝村最熱鬧的時候還要推到三十年前。

這個位於太行山腳下的山村,曾一度被當地人稱為“小香港”。1958年大鍊鋼鐵時,這裡被選定為安鋼東冶鐵礦區。

“這裡原來遍地鐵礦石。”當了30年礦工的王保國,指著遠處的山頭描述,一掏兩個洞,用老炮裝上幾噸炸藥,嘩啦就把半個山給起了。後來是鑽洞地下采,“一人粗的鐵桿子,一二十米高,裝上藥一炸,轟隆,一大片全鬆了。”

1958年,王家溝勘探出有優質鐵礦,安鋼開始進行大規模開採。原本千口人的小山村,突然湧進五六千礦工。

為了安置這些礦工,王家溝讓出600畝土地。村主任王文生回憶,起初,礦工們下工後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借宿在老百姓家裡。挖礦用的鐵鍬等工具,扔得滿大街。隨著機關辦公樓、機電車間、子弟學校、浴池、職工宿舍樓、火車鐵道等的建設,王家溝興盛起來。

“以前村裡什麼沒有?方圓幾十裡的百姓,都排著隊來我們這打醬油打醋。銀行、郵局、髮廊、澡堂、招待所,還有數不清的商店,人擠人”。

而拍全村福的“王家溝劇場”,每到晚上更是人頭攢動。村民回憶,當時,這裡幾乎每天都有露天電影播放。附近幾個村子的人,都會早早搬來小板凳坐在臺下,生怕佔不到好位置。夜幕降臨,有人站在凳子上舉手招呼,有人晃動手電尋找親朋,賣鉛筆瓜子玩具的小販吆喝著。“演啦演啦演啦”……第一束白光射到銀幕上,廣場上再次歡騰,夾著孩子們的尖叫聲。

那時候的王家溝村,即便夜裡也是喧囂著的,戴安全帽的礦工在小飯館喝酒划拳,下了學的孩子們擠在圖書室和供銷社,免費班車從火車站、安陽兩地將人拉回村裡,兩側盡是吆喝著賣糖賣菜賣玩具的小販,還有銀行、郵局、髮廊、澡堂、招待所,都是人。

鐵與礦,支撐了王家溝村幾十年的繁榮。

進入上世紀九十年代,村子附近山體大礦體逐漸採完。資料顯示,1993年底,東冶鐵礦累計採出礦石842。69萬噸,1994年底已全部採完。

此後,戴安全帽的的工人全部撤走。隨之,南來北往做生意的人也走了。

零星的礦體又支撐著王家溝度過了十幾年。

一直到最近幾年,隨著礦石資源徹底枯竭,村子裡的年輕人,也不得不為了生計外出打工,很少回家。

一個留守村莊的全家福

地面上裸露的鐵礦石。新京報記者李驍晉 攝

“在村裡能幹什麼?耕地沒了,學校、醫院、商店,什麼都沒有了。生病沒有辦法治,孩子上學沒人照顧,買點吃的都得跑幾里地。”村民們說。

“王家溝生,王家溝長,成人以後王家溝破落了,走了”。在外工作的王生遠(這個是化名,42歲)說,他這一代人經歷了村莊的輝煌,也見證了村莊的失落:年輕時候有礦山養著,到了中老年反而背井離鄉,到內蒙古、山西等地,繼續從事開採、拉礦、運輸等行業。

按村委會的記錄,王家溝村戶口在冊人口820人,由於外遷和人員外出工作原因,常住人口目前僅有400餘人。

留住鄉愁

王家溝距離河順鎮十幾裡地。道路兩側荒山連綿,光禿禿的,只長了些野生黃連樹。低矮的磚瓦房掩映在灰濛濛的山色中,沿著山溝直上到半山腰。

一個留守村莊的全家福

王家溝掩映在山色中。新京報記者李驍晉 攝

“現在不成點了。”村主任王文生感慨,以前河道多,龍池溝,金牛池,運糧河,附近活水沒有斷。幾十年來點炮崩山,植被破壞,耕地很少,水位下降,如今都是吃地下水。“上年歲的故地重遊,說起來還掉淚呢。”

也有部分村民在山溝開劈一小塊土地,種上玉米等農作物。“靠老天爺吃飯,去年旱的太狠,都沒結籽。”

此前的廠礦車間等都已廢棄。廣場對面是東冶鐵礦辦公樓,玻璃破損樓層斷裂。職工子弟學校大門緊閉,浴池、宿舍食堂玻璃破損,火車道被荒草覆蓋。路上零星可見鐵礦石,遠處是滿山的黃連樹,有的還搭著鳥窩。

一個留守村莊的全家福

原來的職工子弟學校如今大門緊閉。新京報記者李驍晉 攝

村支書申文生認為,現在的王家溝村“越來越顧不住攤子了”。

近些年來,村裡年輕人紛紛逃離,只剩老人和婦女留守,“平日裡一戶戶人家鎖著大門,紅白喜事都找不到人幫忙。”

“村莊的人越來越少,年輕一代幾乎沒有可能返回家鄉,說不定哪天就空了。”申文生說,他想透過拍全村福的形式,一是為了活躍大家的文化生活,二是為了給大家留住鄉愁。

官方公佈的資料顯示,2002年至2014年,中國自然村由363萬個減至252萬個。這意味著,平均一天之內就有253個自然村落消失。

申文生說,他也對王家溝的將來感到擔憂。隨著時間推移,拍“全村福”的老人一個個故去,中年人外出奔波,小孩子們互相不認識。那時候,王家溝或許就和這些廢棄的大樓、生鏽的機器、荒廢的火車道一樣,再也無法運轉,只能成為遙遠的記憶了。

“樹高千尺,落葉歸根,王家溝村寄託著我們世代人的鄉愁,凝聚著每個人的記憶。”申文生說,鄉親們也不希望王家溝最後成為荒蕪的農村、留守的農村、記憶中的故園。

申文生在村委會工作了17年,他覺得人在這個位置要有擔當。這幾年也一直在盡力改變鄉村面貌,包括修進村公路,搞植被綠化。申文生說,他想做的事情很多,比如恢復耕地和植被,填山造林,搞休閒採摘、林下養殖等。但最想做的,是搞個工礦旅遊遺址,遊客們能順著索道或者小火車,上到礦坑體驗。“村裡以前是安鋼舊址,如果我們能拿到投資,開發成旅遊專案,就有很多的就業機會,就能把年輕人吸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