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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的品位裡,終難免那一抹悲涼的底色

作者:由 上觀新聞 發表于 俗語日期:2023-01-31

戲臺怎麼叫好聽

賈母的品位裡,終難免那一抹悲涼的底色

賈母是賈府的老祖宗,名副其實的一棵大樹。王熙鳳罵老公賈璉——我們王家磚縫裡掃掃也比你們賈家錢多——就是這樣富貴出身的鳳姐,在經歷了幾代富貴的賈母面前,也就是個“沒見識的”。

有一回,賈母領著劉姥姥逛大觀園。到了黛玉的瀟湘館,發現綠窗紗舊了,便和王夫人說,紗舊了就不翠了,這裡也沒有桃杏樹,這竹子已經是綠的,再拿這綠紗糊上反不配。又說,她記得咱們先有四五樣顏色的窗紗,讓明兒給換了。鳳姐兒馬上出頭說,她昨兒開庫房的時候看見大板箱裡有些匹銀紅蟬翼紗,她竟沒見過這樣的,顏色又鮮,紗又輕軟,做兩床紗棉被一定是好的。賈母馬上笑著呸她了,說她經得多,見得多,連這個紗還不認得,這個紗的正經名字叫作“軟煙羅”,做帳子,糊窗屜,遠看就像煙霧一樣。軟煙羅中那種銀紅色的叫“霞影紗”,她吩咐明兒給黛玉糊窗子。

“蟬翼紗”是不如“軟煙羅”的,這點從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來了,蟬翼我們都見過,透薄,不同光線下有不同的些許金屬色澤。軟煙羅呢,我們也見過,但它變幻無形,似乎有種觸碰不到的夢幻。具象是比不過意象的,中間差著無盡的想象空間。

瀟湘館只種竹子,地下蒼苔佈滿,想必綠意森然,寂寂幽清。在這裡用綠竹配綠窗,的確太單調了一些,不如綠意中有一片銀紅色煙霞入眼,有跳躍著入目的一新之感,這便是賈母配色的高明之處了。

賈母帶劉姥姥行在大觀園中,聽見鼓樂之聲,知道是自家戲班十幾個女孩在練習吹打,便叫她們進大觀園表演。在哪裡演好呢?賈母命鋪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她帶著薛姨媽一眾人在綴錦閣底下吃酒,又寬闊又聽得見,藉著水音還更好聽。

賈母的品位裡,終難免那一抹悲涼的底色

賈母在音樂鑑賞方面是行家,大家到江南旅遊會發現,一些舊時大家族的戲臺一般都是建在水上的,為的也就是藉著水音更好聽。另一回元宵聽戲,賈母嫌唱得太鬧騰,要清淡些好。隨即叫芳官唱一出《尋夢》,只要提琴,至於管簫合笙笛,一概不用;叫葵官唱一出《下書》,也不用抹臉。雖然這也省了、那也省了,賈母又說:“叫他們聽個嗓音罷了,若省一點力,我可不依。”

薛姨媽說她也看過幾百班戲,從沒見不用簫管的。這就是賈母的厲害之處了。她知道戲臺上最重要的是角兒的嗓子,笙管一撤,就要見角兒的真正功力了。就好像我們吃東西,有時候越簡單越好,不要加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蓋過了食物的本味。

中秋賞月,賈母說在山上最好,命人將席鋪設在山脊上的凸碧山莊。月上中天,賈母說:“如此好月,不可不聞笛。”又說:“音樂多了,反失雅緻。只用吹笛的,遠遠的吹起來,就夠了。”

賈母的品位,書裡已經寫明白了“猛不妨只聽那壁廂桂花樹下嗚嗚咽咽悠悠揚揚的笛聲吹來,越顯得明月清風,天空地淨,真令人煩心頓解,萬慮齊除”。雖然眾人稱讚不已,賈母還不太滿意,說:“這還不太好,須得揀那曲譜越慢的吹來越好。”後來桂花陰裡又有嗚嗚咽咽、嫋嫋悠悠的一縷笛音飄來,比先前越發淒涼。夜靜月明,大家寂然而坐,都不禁有淒涼寂寞之意。

人坐在這樣的天地月色裡,實在不宜太喧囂,又需得有輕悠的聲音,一絲一縷遙遙遠遠地飄過來,增加天地之間的寂寥。看盡世間種種的賈母,當然知道什麼是最好的。她的人生已經差不多到了盡頭,賈府也在加速敗落。在這個深秋時節悽悽的笛聲裡,她又何嘗不懂生命本質裡是有那麼一抹悲涼的底色。

欄目主編:伍斌

文字編輯:伍斌

題圖來源:電影《紅樓夢》截圖

圖片編輯:邵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