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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順:難忘長寨挑水石階

作者:由 亞魯紫雲 發表于 曲藝日期:2022-04-06

挑水的挑字怎麼組詞

■作者 王輝倫

安順:難忘長寨挑水石階

走進大河十三寨,先去哪個寨子呢?稍微思索一下,我就作出了先去長寨的決定,主要的原因,是我相對熟悉它了。

西秀區黃臘鄉長寨就在我家的對面,晨出暮歸,舉目一望,它就在隔河的那裡了。少時目明耳聰,抬頭環望,可看得見他們村田壩裡犁田的男人,地裡屋邊種菜的女人,聽見男人吆牛的聲音,婦女鋤地的聲音,孩子們在巷子裡奔跑的聲音。有時候也有街坊拌嘴的,就更是句句入耳,字字分明。那時為了生活,我父親總是天還灰灰的就起來打鐵,“噹噹噹”的聲音衝破晨霧,撞擊到對面的陡坡上、屋牆上、籬笆上,又迴音到我們村的竹林裡、窗戶上。他們村就有人對我父親說:“您老咋那麼起得早喔?害得我村的小媳婦們不敢懶床嘍!”

我自然對父親也是怨懟的,但不敢言語,也不敢賴床了,急忙起來捧水洗臉,或是迅速繫上狗皮圍腰給父親當下手,更多的是取下擔桶,到離家七米左右的水井挑水。急匆匆行走的當兒,也免不了要看對面的長寨一眼。這時候,河邊水汽瀰漫,村樹炊煙環繞,只隱約看見一些婦女,或肩挑或手提,在一條從上直下懸掛的、灰白的“瀑布”上上上下下,聽見她們“舅媽”“姑媽”地互相問早。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右靠禮讓,井然有序。而負重的人,腳步緩慢,我一分半鐘跑一趟,回來時還看見她在對面石階上慢慢攀爬。待我把一缸水全部挑滿,才看見那人在石階的最上面剛剛消失。

但生活總是喜劇的。如果再仔細一點,會聽見她們在水臺邊上,用竹掃把刷洗筲箕的聲音,用木棒槌捶打衣物的聲音,並且,一邊輕聲輕語說著昨晚的好夢,昨天的農事,今天的安排或去處,間或就迸出陣陣銀鈴般的笑聲。的確,就是銀鈴般的笑聲,沒有粗獷的男人的聲音,因為這個早起的人群裡,只有婦女,只有少女,絕對沒有一個男人。男人們哪裡去了呢?莫非還在睡懶覺?當然沒有,他們早就被我父親的錘音驚醒了,被自己的生活喚起來了。看,往北面看,三五成群的男人,或挑擔,或趕馬,從那“船頭”的轉彎處,全往臘寨大橋上來了。他們要到六公里外的尖山去割草,或是去附近的村寨幫農忙。這時候,水臺上盥洗的婦女們是幸福的,是全神貫注的,又邊說我的男人和你的男人一起搭幫幹活去了,去做石匠要十天半月才回來了。這時候,幸福的笑聲就沉浸到溫暖的河水裡,就盪漾到氤氳的霧氣裡。

突然,石階上面傳來一聲驚叫:“媽咦!水桶,我的水桶!幫我短倒哈(方言,意為攔住)!”緊接著就是“咕咚咕咚”的聲音,很響,也很長久,彷彿一覺起來還能隱隱聽見。結果是,“姨媽呀,全爛嘍!買新的嘍!”不慎讓水桶滑肩的人恨不得跟水桶一起滾下來,她氣喘吁吁,撿起一塊碎片,大笑著說:“噫噫,爛了,全爛了!好可惜喔!又得買一擔桶嘍!”

這樣的場景,在那長長的、陡陡的石階上會隔三差五重演,尤其是濛濛的雨天,溼滑的冬天,打霜的早晨。我們在這對面,一聽到“咕嚕”“咕嚕”的聲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時,大家也就應和似的,也不無幾分幸災樂禍地跳腳大笑起來。

於是,長寨的那排長長的,極為陡峭的挑水石階融進了我的少年記憶裡。於是,當我和二哥走進長寨採訪的時候,第一要求是請幹姻親姚公和世交狄爾惠公帶去看看石階,去數數石階到底有多少道坎。

石階在村子的正東面,從寨子原來的中心街道順著石板路拐過兩三戶人家往下走就到。從上往下看,彎曲度不大,但甚為陡峭,最陡處七八十度。石階寬度約1。5米,兩人挑擔錯過須側身。每道石坎都是兩三塊石頭砌合,石面極為光滑。我從上往下一口氣數,總共73道坎,目測了一下,整排石階約70米長。姚老說,如果連交到街道部分計算,應該是79道。看著這在平坦黃臘僅有的陡峭而長長的挑水通道,同行的只有嘖嘖讚歎。我們下到石階的中段,見左側立著一塊石碑,原來是記載光緒年間捐資修建石階的功德碑。碑面青苔覆蓋,然可見碑文為細筆正楷書寫鐫刻,行文深沉但不失流暢,部分地方字跡斑駁,幾不可辨。碑文曰:

溱洧難涉,鄭僑尚以乘輿濟人。石途不便,我鄉猶以鐵板更修。有心斯人者,身雖未嘗踐其他,而心時存利人之心者也。況此路乃我寨朝夕往來之至要乎。思我寨自昔先人創造此,頗費心志。其意非不欲堅固悠久利用行人,於行人於不朽哉?豈知世代雲遙,石途水臺東斜西欹,挑擔者每舉足而難行。爰是合寨相商,各捐銀兩以重修之。既修之,後德澤常昭,行人永利,豈非先後之所大德乎?

用是為序。詩曰:綠水青山千載幽,前人創造後重修,捐銀詳明後,澤沛長河世代流。

安順:難忘長寨挑水石階

光緒三十年春正月合寨仝立

在狄老的指點下,我們費了不少勁才勉強把碑文讀完,並知道了石階乃全寨人不分姓氏老幼,群情共襄匯成捐銀42兩(注:約合現今人民幣2萬餘元),投工投勞耗時三個月修成。狄老說,他年輕時對這塊碑也非常感興趣,據說石碑乃本村狄協和先生所撰,其為光緒年間人物,曾任甘肅天水郡學士,因此有這等好文筆。同時,他把碑文記錄了下來,估計村裡只有他有此記錄了。聽了狄老的敘述,我們感慨村裡有這樣的有心人真的是福氣,也慶幸有他的陪伴和指教才多了幾分見識。

邊說邊走,我們終於慢慢下到石階的底端處。這裡已是河岸,面積約20多個平米的水臺呈扇形向河面擺開,水泥打成的地面平坦如砥、一塵不染。狄老說,這是最近幾年才硬化的,原先都是方石板鋪成,現在被水泥覆蓋了。再看水臺伸進邢江河部分,共有高低次序石坎三道,便於隨水位升降洗刷衣物。同時,分別搭成兩塊青石板伸向河心,利於走上前打起清亮的河水。狄老說,上世紀九十年代村人狄爾彬引進專案給村裡建起了提水站,結束了幾百年來村人到此挑水洗衣服的歷史,但是人們對挑水臺很有感情,附近的人家也經常來這裡打掃地下,清理落葉,或是拿樣把小東西來洗洗刷刷。的確,在我們察看水臺的時候,有個婦女正在洗幾件鞋襪衣服,這大概算是一種懷舊,也許甚至希望沾點邢江河的福分吧?

回望挑水石階,依然見它逶迤而上,以一個古老的身影婉轉在濃郁的樹蔭處。踏石留痕,青石板上,彷彿有一個挑水的布依女子剛上到石階頂端,她如釋重負般長長舒了一口氣,愉悅於一擔水終於成功,家人的幸福和感激就在前方;然後她回頭對後面的人莞爾一笑,鼓勵他們穩穩跟上。當然,她可能會對清澈透亮的邢江河投以深情的一瞥,再抬頭眺望對面寬闊的壩子,大壩上星羅棋佈的布依村寨,以及遠方蓊鬱的群山。啊啊,這裡是她的生命搖籃,也是她夢想花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