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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與伴我成長的街巷

作者:由 專注青島故事 發表于 易卦日期:2022-02-28

勾陳父親是誰

我是1946年生人,住在秀麗的觀象山下那條優雅蜿蜒充滿歐陸風情的觀象一路、靠近東頭的一座劈山而建的三層小樓裡有我的家。父親是一位博學敬業的人民教師, 他氣度非凡、見多識廣且談吐詼諧,與同事、學生、老鄰居們相處和諧,頗有人緣。

四、五歲的時候,已經能夠影影綽綽地記得不少事情,每到寒暑假,父親可以在家陪伴女兒,那曾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晨煙嫋嫋,新的一天開始。早飯後,母親推起童車送大妹去託兒所,然後再到位於濟陽路的市教育工會上班。風雅浪漫的父親收拾停當家務,拎起菜籃子,牽著我的小手,帶我出門遊山玩水逛大街,那是日復一日必修的功課。

從觀象一路往東拐彎下坡大多是去訊號山、伏龍山,或者是沿江蘇路去前海沿,如往西行隨山勢而下便是去觀海山,或是去黃島路、四方路、中山路附近。爺倆一路逗趣一路行,觀象山見證著我童年成長的幸福。

父親與伴我成長的街巷

穿過平原路口右拐便是黃島路頭,馬路當中分別杵立著兩個高約一米、頂面一尺見方的花崗岩石柱,阻擋著車輛前行。那曾是我幼年的“上馬石”,每當爸爸領我返程爬坡走到此處時,我就會喊累,撒嬌說:“爸爸,走不動了”。父親瞅著我紅撲撲的小臉彎腰把我抱到石柱上站穩,然後翻過身來讓我趴在他的脊背上,嘴裡還操起標準的京片子,吆喝一聲:“我閨女上馬起駕嘍!” 高高興興地背起回家。

安徽路與黃島路拐角處,有一個雜貨鋪,鋪面的門楣上方掛著一塊匾額,書寫著“萬順興”三個正楷大字,父親指點著教導我:“這叫做招牌,是這個店的名字”。我好奇地問:“那它姓萬嗎?”父親樂呵呵地回答:“權且姓萬吧,做買賣的取個好店名是為了爭彩頭。”後來,這裡便成了我六、七歲時能獨自出門打醬油購醋買糖經常光顧的地方,此店鋪在上世紀的七十年代已改作他用,但建築依存。

我特別喜歡黃島路大臺階那一段路,父親牽著我的手,每次上下寬寬的矮矮的石階時,都是一步大一步小的走,我雙腿一個臺階,一個臺階調皮地蹦著。石階兩旁都是賣小吃的店鋪,我記得有一家是賣芝麻小火燒的,小燒餅約玻璃杯口大小,兩面沾滿了白色或者黑色的芝麻,夾著白糖、紅糖、豆沙、棗泥的各式餡料,鼓鼓的、酥酥的,咬一口滿嘴留香。

還有一家是賣糯米糕的,如中指般長短粗細的糯米糕裡包裹著玫瑰、桂花醬餡,粉嘟嘟的擺放在棗紅色的小籠屜裡,小籠屜下面套著一個精緻的小竹筐。店主是一位南方人,看到有路人走過,便甜甜糯糯的喊一聲“腦米告”,每次走到此處,這一、二千塊錢(舊幣,一千元等於現在的一角錢)父親是必掏的,當用紙袋盛裝的美味小點心交到我的小手裡時,我便會一路蹦跳一路貪吃到家,不用爸爸背了,所以父親給我買小點心是很情願的事情。

走出潮溼陰暗的大臺階路段,眼前豁然開朗。 讓人感覺黃島路連線著四方路就像是一棵層層丫字累疊、枝繁葉茂大樹的主幹,一路緩坡自上而下與芝罘路、平度路、易州路、博山路、濰縣路平行相交延展,然後又與方向不同坡度各異的條條馬路相接,通向遠方。

父親與伴我成長的街巷

過芝罘路口,市場便顯得繁華。馬路兩邊都是磚砌的二層樓房商鋪,主要以經營農副產品、日雜百貨為多。在店鋪門頭旁邊時而還隱藏著並不起眼的上圓下方或是長方形的門洞,如果信步進入,繞過影壁牆,便可洞穿充滿著平民氣息的市井生活,二層或三層的木廊木柱圍成了一座座四方形院落,那就是島城特有的民居建築——“裡院” 。居民們居住擁擠,上掛下搭,但鄰里和諧,民風淳厚。

而享譽全城的老字號門面幾乎都設在黃島路和四方路的下半段。我記憶猶新的是由黃島路下行的左首有一個不大的酒館,裡面六張八仙桌如梅花般排開,店主和父親很熟稔,父親坐下必要一小壺熱酒,四個小盤。那是一碟花生米,一碟豬耳朵及兩碟時令小菜。酒菜端上來後,父親先把菜碟靠邊一字擺開,然後起身雙手架著我的咯吱窩,將我抱到桌子當中間盤腿坐下,笑眯眯地再把菜碟推到我眼前,看著我下兩雙半,吃得滿嘴滿手全是油,他自己則慢斟細酌,消磨時間。

父親和我彷彿已成為這個酒館裡的一道風景線,誰見誰笑,熟人們都會和父親打招呼或者聊兩句,如果哪位嘴巧,誇閨女的長相和他如一個模子礚出來似的,父親會高興得合不攏嘴。

有時,父親會帶我去四方路43號的瑞芬茶莊坐坐,我們院裡的鄰居劉大爺在那裡當掌櫃的,劉大爺的女兒小秀與我是童年最要好的夥伴。茶莊外牌匾高懸,晶瑩的玻璃大窗和門頭裝潢都浸透著古色古香的苦荼韻味。茶莊內陳設典雅,靠牆邊的鏤花格几上擺放著好幾個不知是哪個朝代相傳下來的大花瓶。紫檀色的櫃檯正對著古樸的大門,櫃檯後面則排列著一長溜鑲嵌著銅拉手的黃褐色抽屜,抽屜的楣面上用清秀的小楷標記著各種茶葉的名字。

父親與伴我成長的街巷

個子不高,身板渾實,操著一口濰縣腔,眉眼裡沁透著買賣人精明的劉大爺一邊和父親聊著天,一邊春風滿面嫻熟地照顧著往來的顧客。他手裡握著的那杆紅栒木短秤已經不知使用過多少個歲月,秤桿油亮亮,秤盤黃鋥鋥,劉大爺每提一下稱,就會耀一下我的眼睛。當父親告辭時,會約(稱)上二兩瓜片或茉莉大方帶回家過癮,那也一定是劉大爺剛從南方進的新貨——物美價廉的好茶。

在瑞芬茶莊對面的黃島路74號,是享譽島城的醬肉店萬香斎。父親為省卻下廚的麻煩,常隔三差五地進店買半斤豬下貨帶回家佐餐,此物曾是那個年代平民百姓最喜歡的上等美味佳餚。

我站在門口一邊等爸爸,一邊饒有興趣地觀看身著各色舊圍裙和套袖的店員們處理大豬頭。只見一位粗壯的大爺級別的店員守在煤爐旁邊,當墩於煤爐上的鐵鍋內煎熬著的濃稠物開始沸騰冒泡時,他立刻用力提起掛著一個呲牙咧嘴生豬頭的鐵鉤子,將它慢慢地沉入大鍋中緩緩搖擺,待豬頭各個方位都沾滿黃香後立即拎出冷卻。

另幾位大姨歲數的女工坐在馬紮上一塊一塊地剝去粘在豬頭上的黃香,待浮著退盡,那曾毛茸茸的猙獰面目,如脫胎換骨般變得肉呼呼,白生生,連眼睫毛都不剩一根。雖然這個蛻變過程異味刺鼻,但我看得忘乎所以,就像直播八戒變臉一樣地有趣。

如果有黃香滴落在地面上,和我同樣站在旁邊圍觀的孩子們會手疾眼快地趕緊跑過去捏起來,團在手心裡,撅起小嘴妄想吹掉上面沾著的塵土,象拾到寶貝一樣地高興,手裡忙不迭幹著活兒的大爺大姨們也從不煩氣這些礙事的小孩。

成年後,我也喜歡往家買豬頭肉,也常回憶起以往的市井瑣事,心裡總滿溢著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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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長到八、九歲的時候,因爸媽工作忙,政治學習緊,我已經能夠在兒時玩伴小秀的率領下,擔當起做家務、接送妹妹上幼稚園、採買生活用品的活計。當時學校實行二部制,只上半天課,課餘時間我倆為了買魚、買肉、買豆腐四處排隊,黃島路蔬菜公司的一店、二店、三店,四方路的三聚成菜店都是我們經常光顧的地方。

挨號買副食時也能經常遇到家住黃島路、四方路附近裡院的同班同學,女生們見面抱頭摟腰地很是親熱,互相插隊那更是避免不了的尋常之事,此景況時常會引起後面排隊人們的憤懣和抗議。但只要朝著人家伸伸舌頭,縮縮脖頸,也就安然無事了,誰家沒有幾個狗也嫌的孩子呢!

我們那會兒都穿著花花綠綠的對襟小褂或者小棉襖,衣服上一般綴有五個盤成各式花樣的疙瘩佈扣子,從最下面那個衣服釦子數起, “四方路大茅房”一個字佔一個扣的位置,數到“茅”字時即是脖頸領口處那個釦子,數到“房”字時就直指口裡了。

小嫚們食指翹著,你給我數,我給你數,每當大聲數到“房”字時,被數的人趕快張開小嘴近距離地對著那根彎彎戳戳的小指頭,頓時,蜿蜒的排隊大軍中爆發出了一片嘻笑聲。孩子們不管在什麼處境下,都能永遠找到他們應有快樂。

再後來,好多食品就憑票供應了,我倆依然忙碌在排隊大軍中,給父母幫了不少忙。父親稱讚小秀是“買辦”小老師,我是“買辦”小學生。

歲月悠悠逝去,回眸往事心頭總有一種甜絲絲的感覺,充盈著對父母親的眷戀和懷念。當年梳著“朝天錐”小辮招搖過市的我,如今已經熬成了兒孫繞膝的古稀老太。

黃島路、四方路也隨著歷史的變遷幾起幾落,老氣橫秋,滿目滄桑,曾經膾炙人口的老字號多半已經銷聲匿跡,讓人扼腕嘆息。改革開放為島城的快速建設注入了新的生命,前兩年政府已著手徵收修繕有開發價值的老舊裡院,大興土木,雛形已成,市民們殷殷期盼著勾陳中的老城區往日的繁華情景早日再現。

父親與伴我成長的街巷

雖然,父親去世多年,我搬離觀象山老宅子已經近二十個年頭,可只要走到四方路附近,就想起父親,就想起父親領我一起採購的日子,思父之情油然而生。不由自主地去逛逛買點什麼,那情結就像是離家的遊子重返故里,大有“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的感覺,滿眼裡都是過往都是親切。

(作者:趙青,青島市當代文學創作研究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