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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冬夜那份靜寂,彷彿又聽見父親開的火車鳴著汽笛駛過……

作者:由 齊魯壹點 發表于 書法日期:2022-05-04

彷彿的仿怎麼讀

喜歡冬夜那份靜寂,彷彿又聽見父親開的火車鳴著汽笛駛過……

文|許志傑

對於冬天的夜晚,似有一種很妙卻也說不清楚的那種感覺。

幾年前寫過一篇小文,題目叫《冬天的月夜》,回記有些刺骨的風,呼嘯著從北往南使勁刮,吹得那層薄薄的窗戶紙獵獵作響,風再加一把勁兒,就會把窗戶紙撕得七零八落。就在這時候,透過窗戶的一個小孔,看到一輪明月悄悄爬上樹梢,一會兒便來到頭頂,周圍布著無數閃爍的星,眨巴著明亮的眼睛,靜靜地望著我。村邊鐵路上駛過一列鳴著汽笛的火車,將夜空劃破,呼嘯而去,也帶著我的夢想奔向遠方。那是我父親開著的火車,到了村頭他就會長鳴三聲汽笛,告訴家人,他回來了,然後我們就放心地入睡,等待著父親天亮時回家。

這都是我小時候的真實景緻,長大後經常縈繞腦間的幻覺和想象。雖然村邊的鐵路早在1983年就已經拆除,父親早已退休,離開了他心愛的火車頭,然而,喜歡冬天更喜歡冬夜的那份靜寂卻是永久的,甚至認為越冷越容易進入自己喜歡的意境,大地會更加靜美,由遠而近的火車轟鳴聲和汽笛聲更加嘹亮悅耳。

喜歡冬夜那份靜寂,彷彿又聽見父親開的火車鳴著汽笛駛過……

其實,像父親的火車那樣穿過寒夜轟鳴而去令我興奮的夜晚,一個冬天也就幾次,更多的記憶還是渤海灣畔昌濰平原的寒冷、漫天飛雪、白茫茫的村莊,踏著漫過腳腕的雪地去8裡外的學校上學。可我就是斷不了對冬夜的情愫,以至今時每到冬天就去尋覓、幻想小時候的冬夜。

晚上睡覺之前,把床頭的燈開啟,將要讀的書放置枕頭邊,鋪好被窩,然後帶著一種美滋滋的嚮往去洗臉刷牙,意念中只有這樣才是冬天的夜晚。

洗涮完畢,來到床前拿起書掀起被窩躺下的那一瞬,奇妙得很。暖暖地裹在被窩裡,仔細品讀書中一字一句,讀到會心處微微一笑,讀到要緊處用紅筆輕輕畫上一道曲線,讀到眼都睜不開了還不願放下書去睡。

讀書的樂趣唯有此時最入心,實在不願輕易放過。

喜歡冬夜那份靜寂,彷彿又聽見父親開的火車鳴著汽笛駛過……

想想還是因為過去家裡家外太冷,養成的一種對被窩裡的溫暖小環境的嚮往和尋求庇護的弱勢心理。

那時候,父親在青島機務段開火車,膠濟鐵路上來回套跑,一個月回家不過兩三趟。爺爺在張店機務段開火車,和奶奶一起住在張店,一年回家一兩次。平時家裡就只有母親和因病臥炕八年的曾祖母帶著我們兄妹,對外有一種很警覺的防禦和敏感,每天天擦黑母親就把孩子們叫回家,關上大門。吃過飯,一家人坐在燒得很熱的炕頭上,說說話,算著父親是哪天哪列火車回來,然後就各自回屋睡覺。

即便如此防範,我們家院子裡的生產隊糧食倉庫還是發生了一次被盜事件。我們家是一個很大的四合院,後來成立生產隊,北屋八間正房的三間被徵用為糧庫。說是糧庫,其實那時候的生產隊也沒有多少糧食可存,就是儲備次年的糧種,像麥子、玉米、大豆、高粱,以及不多的生產隊備用糧食。春天開糧庫的時候,我曾經跟著進去看過,好像也就三四個大甕,分別裝著一點糧食,還放著幾樣公用的生產工具。甚至,裡邊的老鼠洞比盛糧食的甕還多。

糧庫被盜的那天晚上,風很大,幾乎颳了一整夜。母親說聽到了一些異樣的動靜,起來看了好幾次沒發現什麼,家裡養的狗也沒動靜。早晨下了一層薄薄的小雪,母親去掃雪時發現糧庫被人打開了,當時是半掩著門,她立即去生產隊報告了情況。然後是公安人員來了,查了半天也沒結果,最後不了了之,成了一樁至今沒有結案的無頭案。

後來母親經常提起此事,她一直納悶,糧庫有兩把鎖,鑰匙不是一個人拿著,怎麼會同時開了門,把生產隊留下的上百斤儲備麥子偷走呢?

自那以後,每到冬天的夜晚,母親關門的時間更早,還在大門裡面頂了一根很粗的木頭棍。的確,由於母親嚴加防範,生產隊的糧庫再也沒被偷過。幾年後生產隊在外邊新建了圓形的糧倉,房子物歸原主,父親主持將其改造成了哥哥的婚房。

喜歡冬夜那份靜寂,彷彿又聽見父親開的火車鳴著汽笛駛過……

在冬天靜寂的夜裡還發生過一件令我記憶頗深的故事,因為故事的主角是我。

父親對我和哥要求一直很高。因為“文革”和家庭出身的原因,哥初中畢業未能再讀高中,但憑著之前的刻苦訓練和天賦,在寫字畫畫方面很有成就,並憑此脫穎而出,被破格徵調到文化部門供職,雖非正式國家幹部,卻解決了工作和吃飯問題,父母很滿意。這些成績的取得都是哥聽從父親的調遣,一板一眼按時完成作業的結果。

我有些異類,知道父親不是天天休班回家,對父親佈置的事兒總是算著日子應付了事。有一次演砸了,父親提前一天休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問我寫完大仿沒有,驚慌失措之下我脫口而出說寫了。本想父親問過就算了,不承想晚飯後父親要親自檢查作業。謊言被戳破,父親勃然大怒,立即對我進行了有史以來最為嚴厲的體罰。回頭去想,日後我的毛筆字還算成型,多虧父親採取的手段有效,此後我再未敢造次,一筆一畫,按時完成父親佈置的寫大仿作業。

這事被我常掛在嘴上與父親開玩笑,父親從未當面表示過一絲的不妥,只是跟母親說我還挺長記性,算是一種表揚方式吧。這是父親的性格。

喜歡冬夜那份靜寂,彷彿又聽見父親開的火車鳴著汽笛駛過……

喜歡冬夜那份靜寂,不僅有這些故事可以沉浸,我還裹在暖和的被窩裡偷著看了不少父親的藏書,包括《紅樓夢》這樣的“兒童不宜”,以及《三國演義》《西遊記》等名著。這樣的冬夜成了我看書最有效果的時段。

庚子冬天,已看了幾本好書,既有學者劉夢溪先生關於史學家陳寅恪的多種論著,又有師從錢穆先生,在齊魯大學國學研究所成長起來的著名史學家嚴耕望的《治史三書》,以及國學大師饒宗頤的幾本大作,如《文化之旅》《師道師說——饒宗頤卷》。不看先生的書不知道,原來劉夢溪、嚴耕望、饒宗頤這些著作等身的學者,不僅博通、專精,且有著極好的優美的文筆,遙遠的歷史、人物、文化,或生疏或生澀或拗口,在他們的筆下山花爛漫,全是故事,朗朗上口,所有詞句都用得不偏不倚。

劉夢溪先生在《陳寶箴與湖南新政》一書中梳理了梁啟超論讀書的片段,“非讀萬國之書,則不能通一國之書”。梁氏碩學大儒,要求甚高,雖然不能遍覽萬國之書,卻不能不通一國之書。中國之書典籍浩繁,遨遊書海必擇其最有效之捷徑,啟超先生認為“或讀全書,或書擇其篇焉,或讀全篇,或篇擇其句焉,專求其有關於聖教、有切入時局者,而雜引外事,旁搜新意以發明之”。能讀全書的不捨一頁,不能讀全書的就擇其一篇去讀,讀深讀透,連一篇也讀不下來的就擇其一句,爛熟於心,信手拈來,可用可行。

啟超先生的讀書法最適於冬夜裡以慢慢享受的方式讀書時用,一本書既可以一夜粗略翻過,也可以慢慢品讀,上色入味。

喜歡冬夜那份靜寂,彷彿又聽見父親開的火車鳴著汽笛駛過……

入冬便盼著下雪。小雪節氣的那晚,早早進了被窩,燈下讀書。

是夜,我讀《劉禹錫詩文選著》,是父親讀過的一本1975年出版的舊書。扉頁有父親的手跡:“遠富近貧,以禮相交天下少;疏親慢友,因財而散世間多。”核對了一下資料,這是一個叫鄂比的人送給他的好朋友曹雪芹的一副對聯,不知道當時父親為什麼要抄這副對聯於其上。掩卷而思,好似又聽見了村邊三聲火車汽笛聲,那是我父親開著的火車……

喜歡冬夜那份靜寂,因為這個時候能聽見父親開的火車從耳邊駛過。只是現在的冬夜已經沒有小時候那樣靜寂了,很多聲音有些走形,很多映像開始模糊。看到劉禹錫詩言:“君看渡口淘沙處,渡卻人間多少人。”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