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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溫《聊齋》之佟客:嘵嘵誇口偽劍客,謙謙爽邁真高人

作者:由 蒜跟蔥呀 發表于 書法日期:2022-09-13

佟客是什麼人

詩曰:

慷慨襟懷負半生,如何家室頓縈情?

異人別有知人術,忠孝回頭辨得清。

重溫《聊齋》之佟客:嘵嘵誇口偽劍客,謙謙爽邁真高人

《聊齋志異圖詠》之佟客

徐州人董大,酷愛劍術,自負其能。

他為人慷慨豪邁、交遊廣闊,常以古代劍客自比,自命不凡。

一日,董大從外地遊俠返家,途中偶遇一位跨著跛驢的客人,閒來無事便緩下來,與之攀談,不曾想這位客人談吐不凡,很是爽快。

董大又問對方貴姓、家鄉何處,那人只說:“賤姓佟,遼陽人氏。”

董大又問:“尊駕這是要去哪裡?”

佟客答道:“我離家在外已經二十多年,這才剛從海外歸來。”

董大聽了甚覺好奇,追問道:“閣下游歷四方萬國,必定見聞廣博,這些年可曾見過什麼奇人異士麼?”

佟客含笑問道:“請教足下,什麼樣的人才稱得上奇人異士呢?”

董大於是侃侃陳說自己的愛好和才能,不時強調自己“好擊劍,行俠仗義,無奈未遇名師得傳神技”。

佟客淡然一笑說:“奇人異士什麼地方沒有?難得是須有忠誠孝悌之人,才配得到俠士的真傳呀。”

董大聽了哈哈大笑,一邊大拍胸膛,一邊毅然決然道:“董某人不正是此輩中人麼?”

說著一提馬韁,駿馬長嘶一聲奔騰而去,在道上輾轉騰躍,來往馳騁,好不豪壯。

董大隨手抽出腰間長劍,仗劍放聲長歌,唱的卻是:“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歌聲豪邁奔放,經久不絕。

董大唱畢又兜轉馬頭回來,隨手一劍將道旁一株小樹斬成兩段,高聲問道:“這樣的寶劍還不鋒利麼?”心下卻想:“難道我還稱不上英雄俠士麼?”

佟客見狀,捻著頦下三綹長鬚,頷首微笑道:“恕我冒昧,請借足下寶劍一觀?”接過劍來打眼一瞧,搖頭道:“足下這把劍是鎧甲上取來的破銅爛鐵所鑄,又被汗臭燻蒸,實在不值一哂,還能稱作劍麼?”眼見董大臉色越來越差,佟客又道:“小可雖不通劍術,卻有一把上好的寶劍。”說著從衣下掣出一把尺許長的短劍,短劍出鞘,華光如水。

只見他執劍隨手往董大的劍上削去,竟然像砍瓜切菜一般,將董大的劍一段一段輕輕削了下來,斷口齊平。

只一眨眼功夫,一把長劍僅剩短短一截,董大看得目瞪口呆,也請借短劍一看,拿到後捧在手中把玩再三才依依不捨得還回來。

佟客在旁看著他愛不釋手的模樣,心中好笑。

一路行來,二人相談甚歡,眼看離家已不遠,董大忙邀請佟客到家中做客。

佟客略一思索,拱手謝道:“恭敬不如從命。”

董大大喜,到家歇息用飯後,又挽留佟客小住幾天,佟客也不推辭。

當夜,董大又命妻子備下了酒菜,款待客人。席間,董大向佟客請教劍術,佟客推辭道:“不敢,小可實在不懂。”

董大聽了不免略感失望,再飲數杯,酒增談資,不禁誇誇其談起來,一會兒大講劍術之道,一會兒誇耀自己劍法精妙,武藝高強。佟客只是恭敬聽著,並不多話。

二人秉燭夜談直至深夜,隔壁院子忽然傳來一片鬨鬧吵嚷聲,似乎一下子來了許多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佟客問起,“隔壁是誰家?”

董大驚疑不定,站起來道:“正是家父所居宅院。”一邊說一邊側耳傾聽。

忽然隔壁院中火光騰起,隱約可見許多人明火執仗,一人高聲喊道:“老董,快讓你兒子出來受死,他不出來,我們可要拿你這把老骨頭撒氣了!”說著響起一片棍棒聲,中間夾著老人的呻吟慘叫。董大眉心一蹙,張口失聲道:“確是我父遭打!”說著回身取下牆上長矛,準備前去搭救。

佟客趕忙拉住他,溫言勸說:“對方人多勢眾,必定是有備而來。你貿然出去,豈不是白白送死?”

董大聽了更加坐立不安,耳邊又不時傳來老父的慘叫聲和仇人的辱罵聲,早已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於是向佟客請教:“您說如何是好?”

佟客道:“對方指名叫你出去,必定要置你於死地。你沒有其他至親骨肉可以託付,還不趕緊先跟妻子交代了後事,然後再出去對敵。”又說:“你先去吧,我去叫醒下人,準備開門迎敵。”

董大心知只有如此,趕忙進到內堂去找妻子。妻子聽了,扯住他衣袖痛哭起來,堅決不許他出去。董大見此情境,英雄氣短,出去搭救父親的念頭頓時煙消雲散。夫妻二人思來想去並無良策,只得一齊跑上樓來,翻找弓箭等物,防備強盜攻進來。

重溫《聊齋》之佟客:嘵嘵誇口偽劍客,謙謙爽邁真高人

於受萬《聊齋全圖》之佟客

二人這邊慌里慌張亂作一團,忽然聽到房頂上有人撫掌大笑:“不用忙,不用忙,強盜已走了。”

董大連忙掌燈看去,果然人影全無。猶豫再三開門出去,正好見到父親手提燈籠,口中哼著小調,腳下醉步蹣跚。董大忙迎了上去,一問才知道原來父親剛從鄰居家喝酒回來,開啟院門看時,院中只有一堆燃盡了的草灰而已。

回到自己家再找佟客時,早已不知去向。這時,董大才恍然大悟,這佟客必定是個能人異士,心下不免惋惜。時間久了,更覺慚愧。

忠孝乃為人之本,古往今來臣子不能為君父身死的,難道從始至終就沒有想過拿起武器、奔赴戰場麼?恐怕不全是,只是事到臨頭心念電轉而已。昔日,明成祖朱棣靖難之時,建文皇帝手下的解縉和方孝孺相約以死明志,後來建文兵敗失蹤、永樂登基為帝,方孝孺堅不肯降,禍及十族,解縉呢,一旦投降,仍有高官厚祿。誰又知道,當初二人盟誓之後,解縉後來是不是也因為聽了枕邊人的哭訴而變卦?

但又怎麼能僅僅歸咎在女人身上呢?人人都說李隆基因寵幸楊玉環而釀成安史之亂,幾乎亡國喪身,還有古之妹喜、妲己、褒姒等,皆被指為禍國殃民的妖物,可難道天下是她們所掌,政事是她們所施,害民是她們親為?恐怕不見得。這也不過是執筆的史官不得已或因愚忠而為君父所找的藉口吧?畢竟君父從來聖明,亂國皆因女禍。可笑至極。

這一齣戲自然是佟客所布,為了試探董大而已。如董真如自己所吹噓一般,憤然出去迎敵,敵與不敵,不失豪傑之名,忠孝之舉。縱然不敵,佟客真俠士也,必定會以身負絕學相傳,令其成為名副其實的劍客。可惜,大言不慚者多,臨危不懼者少。何況又有多少人是身負才能卻缺少氣節膽略的?

是真俠士自謙沖雅淡,偽名流必嘵嘵自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