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書法

楊廷成:田園牧歌的守望者

作者:由 青海日報 發表于 書法日期:2023-02-02

顧城的田埂表達了什麼

楊廷成:田園牧歌的守望者

楊廷成:田園牧歌的守望者

楊廷成:田園牧歌的守望者

1

2015年3月的一天,青海詩人楊廷成找了一輛車,把我從一處讓我飽嘗失眠之苦的臨時居所,接到他在西寧虎臺二巷的一座辦公樓裡。他和幾位同事將一間閒置的辦公室打掃乾淨,擦亮了玻璃,買了新床,還掛上了新窗簾,然後又陸續送來了電熱壺和其他生活用品。

就這樣,感慨萬端的我,就有了一處相對獨立的居住空間,有了一個寧靜的心態。此後我們就有事沒事地通個電話,他在走廊的北頭,我在走廊的南頭,相去十幾米,卻各忙各的,不常碰面。

這幾年,我客居山東威海過著幽靜的生活,他在青海西寧操持著繁複枯燥的行政事物,幾乎是一年才能夠見上一面。

這幾年,這個世界和這個國家發生了許多事,我們各自也經歷了許多事。所幸每回相見都能從對方身上找回從前的感覺,雖然他的臉上添了一些滄桑,卻仍舊目光炯炯,氣定神閒。但我知道,他所經歷的事,要比我所經歷的事,大了很多。為了給在鄉下辛勞一生的母親治病,他四處尋醫問藥,不分晝夜地守候在病床前,在鉅額醫療費的壓力下,甚至賣掉了一套地處省城中心地段的房子,直至老人家了無牽掛地駕鶴西去。而他自己,也莫明其妙地突發惡疾,迴轉來,才發現世界原來如此美好,人生原來如此美好……

這一下他算是活明白了。這個詩酒江湖裡的驍勇戰將,如今成了謙謙君子。看著別人在這樣那樣的場合依然張狂,在言談舉止中依然“憤青”,生性風趣的他,往往會選擇安靜地聆聽。他懷揣屬於自己的精彩話語和思想,除非有足夠的冷場空隙,讓他去填充。而當爭辯者辯出了彼此的乖戾之氣時,他會插進幾個與在場者有關的逸聞趣事,讓局勢迅速緩和,令眾人捧腹大笑一場。這些年來,他的寫詩與謀生,與虛名完全沒有了關係。如同他收藏彩陶字畫,如同他廣交文朋詩友。如同他沉醉在河湟谷地那迷人的風土人情裡,幾十年如一日,不改初衷,不見異思遷。

1986年夏,單車騎行全國的青年畫家管祥麟,在青海青沙山遭遇車禍。楊廷成與其素不相識,但獲悉此事後,迅即將他接到當地醫院,然後又將他安頓在自己的小院裡療傷半個多月。13年後,重啟尋夢之旅的管祥麟去平安驛尋訪楊廷成,得知他已調到省城,就把車停在那個小院內,在車裡獨自回味了一夜的如夢往事。第二天,重逢在西寧街頭的兩個男人相擁而泣,沒有多餘的話,有的只是恍若隔世之感慨。這一次,楊廷成又為管祥麟的青藏線之行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援助,幫他修理維護車輛,幫他尋找抗缺氧的藥品。管祥麟後來在他的新書《天涯孤旅》一書中,對這一段友誼有詳盡記錄。

1999年6月,北京青年作家龍冬、央珍夫婦來青海藏區體驗生活,在接到北京一朋友的電話委託後,楊廷成當即為他們安排了住宿,並且自掏腰包,租車陪同兩人前往瞿曇寺和夏宗寺進行實地考察。

2001年夏天,陝西作家紅柯“走馬黃河”來到西寧,與其有過一面之緣的楊廷成接他到自己家裡居住,還一路陪同去了金銀灘草原、彩虹部落等地,體驗獨具地域特色的河源文化,這讓紅柯對廷成的為人讚賞有加,成為了生活中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2.

說起我們的相識相知,相互欣賞,那已是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事了。那時我有幸在《瀚海潮》雜誌任詩歌編輯,當時,因為剛出版了一期在省內外造成很大影響的詩歌專號“青海詩人三十八家”,所以,來自四面八方的詩稿便雪片般飛來。投稿者中既有舒婷、顧城這樣的先鋒人物,也有廖亦武、肖開愚這樣的後來者。一時間,《瀚海潮》和她所在的德令哈小鎮,成了詩歌愛好者們嚮往的精神聖地。我們在堆積如山的詩稿中埋頭閱讀,體會著“大海撈針”般的工作樂趣。就在那時,一個本土作者進入了我們的視線,他就是15歲即有詩作問世的、在詩行間溢透著鄉野氣息的、時任平安縣廣播站新聞採編的楊廷成。

平安驛在青海之東,德令哈在青海之西,中間隔著青海湖、日月山和省會西寧市,兩地相去500餘公里。平安驛地處湟水谷地,漢代西征大將軍趙充國屯兵河湟,即耕作於此,農耕文化比較發達,是西寧通往東部省份的重要門戶,也曾經是古人類創造人類文明的一片風水寶地,與其毗鄰的柳灣遺址是彩陶出土集中的地方,是至今我國發現和挖掘彩陶規模最大的一處原始氏族村落,在青海的河湟谷地沉睡了4000多年。德令哈地處柴達木盆地的中心地帶,由戈壁、荒漠、半荒漠、鹽湖、礦山和鹽鹼溼地構成,遊牧文化與墾荒文化並存,但主要以內地文化為代表,因為那裡聚集了一批由內地來的文化精英,由他們帶來的先進文化,和當地的遊牧文化與墾荒文化一道,形成了一個特殊的文化現象,即海西現象。

雖然我們的生活背景和文化背景不一樣,但有著共同的愛好和相近的習性。回想起來,上世紀80年代真是一個讓愛詩者們風光無限激情澎湃的黃金時代。詩讓普天下詩人皆為兄弟,只要你找上門去,他找上門來,亮出詩歌這柄青銅短劍,便會成就一場突如其來的,酣暢淋漓的酒事。那個年代的楊廷成,面板白皙,目光深遂,身材頎長,一頭自來捲曲的黑髮,若讓他換上頓河哥薩克騎兵的裝束,那絕對是湟水岸畔的葛利高裡,不知要迷倒幾多的阿克西尼亞式的詩歌少女。而含而不露或深藏不露的內向型個性,隱伏在目光中的幾許哀愁,帶有偶發性的喜劇化敘事,這些性格品質賦予他獨特的人格魅力,使他很容易就成為被朋友們常常念及的人,由此產生的後果,便是被這樣那樣的哥兒們輪番叨擾。這也是為什麼,只要我們憶及當年的詩酒風流,往事軼聞,總能提煉出幾個與楊廷成有關的故事。

3.

我曾在廷成父母家的農家小院裡體驗過一回如夢如幻的鄉村夜生活。那炕是熱炕,炕洞裡燃燒著柴草,炕上擺設著矮腳方桌。那個溫馨的傍晚,記憶中先是上來一大盤新麥烤制的饃饃,然後是粉條炒肉,土豆絲,青油熗酸菜,然後是一瓶互助大麴,和碼放在碟子裡的四個酒盅。熱酒、熱菜、熱心腸,讓人醉倒在氤氳著酒香的熱炕上。第二天,在陡然而起的西風塵土中,我們又拎著啤酒瓶子,穿越鋪滿枯葉的白楊林,趟過光禿了的小麥地,像兩匹桀敖不馴且眼含憧憬的瘦馬,朝著湟水北岸白馬寺的方向埋頭疾步。然後坐在一塊高地鳥瞰大地,抒發胸臆,暢想未來。那天,兩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愛詩者,在白馬寺前做了一場有關詩歌的白日夢,但他們尚未曉得,“做夢的人能夠預知未來”……

那時《瀚海潮》雜誌在蘭州印刷,有一次從蘭州回西寧,車過平安驛,心裡正念叨著楊廷成,臉貼車窗一望,月臺後面的一棵矮樹下,他與另一平安才子,正呆坐在那裡看火車呢。於是把車窗搖下來,伸頭大叫一聲,就衝下車去。當夜自然是一場豪飲。那一晚,可謂詩情澎湃,一醉方休。還有一次,夜宿平安旅社,去他老家的村子尋訪廷成不遇,心情有些鬱悶,故寫了兩首小詩記之,一曰《小街》,一曰《住店》,其中好像有這樣的句子:孤獨的喇叭筒,播送了幾遍尋人啟事云云。

在我的印象裡,近年來正式出版的幾冊展示了青海詩歌陣容實力的合集,皆由他牽頭組織出版。由於他的廣結善緣,由於他人脈資源廣泛,無論是省內還是省外詩歌界的朋友都願和他如兄弟般地相處、相知。詩歌評論家燎原兄為寫《昌耀評傳》,要去祁連山下那個已經消失的勞改農場,去尋找驗證昌耀昔日的苦難蹤跡,也是楊廷成為其提供車輛並一路前往。所以我要說,廷成不僅是個有著獨立品格的當代詩人,還是青海詩歌創作的積極推動者。

有道是“人生有二三知己,足矣”。時間是公正的,被時間驗證過的友誼,是去偽存真的友誼,彌足珍貴。時隔30餘年,在金錢顯示著它無所不能之魔力的今天,重讀他的詩集《慈悲土地》和《鄉土風語》,仍有相當多的感慨湧上心頭,讓思緒回溯到我們共同擁有過的那個壯懷激烈的歲月。翻閱這部詩集,我注意到,他寫詩的時間可以追溯到上世紀70年代末,而在他詩思泉湧的時候,正是我所說的“魔法”時代——上世紀80年代初期。我發現,即便在那樣一個偉大的詩歌年代,他的作品裡居然沒有留下那個時代的烙印,而寫詩寫到了今天,他身上仍散發著往日鄉村的泥土氣息,堅守著他所痴愛的那片土地,為故鄉的父老鄉親吟誦著一曲曲令人沉醉的歌謠,這是不可思議的一個現象。且看他詩歌中的關鍵詞彙,如“沙灘”“腳印”“石子”“雨點”“炊煙”“牛車”等等。單從這些詞彙中,你就能看到一個鄉村孩子,在貧瘠的鄉土上,是在怎樣憧憬著詩一樣美好的未來生活。

在普通人看來,石子就是石子,牛車就是牛車,遍佈在田野上的石子、牛車其實是沒有情感的。但這些意象卻在一個鄉村少年的眼裡變成了詩歌,石子因此而透明,炊煙也嫋嫋地飄向了蔚藍色天空,讓“不識愁滋味”的他變成了童話詩人。比如“一株淡黃色的苦菜花,栽進爺爺留下的陶罐……” 比如“白楊樹撐開綠色的大傘,蟬兒叫出金色的秋天”……可見,少年寫詩的楊廷成,從詩歌中得到了多麼大的快樂。

後來,他從童話步入了現實,從以不變應萬變的浪漫抒寫中,又讓我們看到了這樣的句子:“鄉村,站在群山一般壯實的肩上……”“山裡有我的媽媽,媽媽有炊煙一樣的白髮……”“小村是一本發黃的線裝書……”“父親佝僂的身軀在默默耕耘,他是屬於泥土的一條小小蚯蚓”……他長大了,他成熟了。所以,他要以一個詩人的想象,為父親頒獎,為所有在泥土中刨食的父老鄉親們頒獎。於是,他的父親掏出了旱菸袋,在田埂上,無聲地笑了……

他趕著詩歌的牛車埋頭走路,根本不去管顧其他詩人如何激動,又是如何茫然。在一個叫平安驛的小地方,在青海東部的一座川水谷地,他在麥穗中守望,在黃泥小院裡沉思,在田埂上漫步,讓瓦藍色的青稞釀成美酒,把自己醉倒在一個多夢的季節。然後成家立業,然後走向遠方……

4.

在我的眼前,放著一份近幾年裡楊廷成詩歌創作及相關活動的資料,我順手摘錄了幾段,從中可以看出,這些年來,楊廷成守望鄉土、眷戀田園,在詩歌的創作和推動青海詩歌創作走向更加廣闊的陣地所做的努力。近年來,他和馬鈞先生主編的詩集《高大陸上的行吟》獲得北京秋季圖書博覽會入展圖書二等獎;他自己的詩歌集《鄉土風語》榮獲首屆青海文學獎;他本人獲得《時代青年》雜誌社“2013年度十佳詩人”稱號;2017年中國詩歌報刊聯盟等單位聯合授予他“中國新詩百年優秀詩人”光榮稱號;2018年被“中國華語詩歌春晚”組委會授予“新世紀詩歌貢獻獎”;被省委宣傳部、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省文聯授予“第五屆青海省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稱號。

由他組織策劃並與其他詩評家、詩人主編了在青海乃至全國文學界有較大影響的《高大陸上的行吟》《青稞與酒的歌謠》《青稞與酒的記憶》《釀造麥酒的黃昏》《茶卡鹽湖之戀》《紅衣白馬的女子們》等數十部文學作品集,並主編出版了青海省詩歌學會會刊《青海詩人》雜誌7期。

2016年12月,他作為5位作家、詩人代表之一,參加了中國作家協會第九次會員代表大會;年底,由他倡導並組織的青海首個詩歌獎“首屆昌耀詩歌獎”在互助土族自治縣舉辦,在全球華語詩壇引起強烈反響,被評為2016年度中國詩歌10大新聞事件之一;2017年6月,他策劃併成功組織舉辦了由當代中國著名詩人舒婷等人參加的“中國詩人走進茶卡鹽湖採風活動”,來自全國各地的30多位詩人參加了此次活動,在國內詩壇引起關注和好評……

這樣說來,有關楊廷成及其詩歌的話題該到此為止了。因為,在他30餘年的詩歌創作中,始終如一地用詩歌表達著他對鄉村的一片痴情,所以,我說他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他寫詩,不是向這個世界追問有關真理方面的問題,而是記錄他一時一地對故鄉的情感。雖然人離開了,心卻永遠離不開。就像他詩裡寫的,“青稞酒飄香,遊子醉臥遠方”……三十年如一日,多麼可敬可愛。他在享受詩歌的時候,也在享受著生活。所以我要說,作為詩人的楊廷成是真誠的,因為,他從來不隱瞞自己對鄉土的眷戀之情。

作者:風 馬 來源:青海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