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本文是按什麼順序寫的
赫斐秋
1887年正值壯年的美國人赫斐秋(1840—1904)結束了在華的工作,準備從上海啟程回國。從1866年美國美以美會派他來中國,轉眼已過21年。他人生中最好的年華是在中國的福州、九江、南京、鎮江、蕪湖等地度過,先後參與建立九江同文中學、鎮江崇實女子中學等教育機構,並培養了不少優秀人才。中國人熟悉的美國女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賽珍珠就畢業於崇實女子中學。
赫斐秋收拾好行李卻感到依依不捨,這時才發現這個動盪不安的國家,美麗與哀愁共存,漫長的歷史賦予她極大的魅力。赫斐秋正要登船,卻忽然接到總部的電報:速去重慶處理教案善後之事。任務雖然相當棘手,赫斐秋卻感到有些釋然,因為可以藉此到嚮往已久的峨眉山遊歷。不曾想,這趟西南腹地之旅,徹底改變了他後半生的命運。
嚮往峨眉山
這裡是自然與人文的天堂
清朝末年,社會動盪,延續了兩百多年的大清王朝氣數已盡,搖搖欲墜。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打開了長期閉關鎖國的大清國門,強迫清廷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屈辱感和亡國陰雲籠罩,各種社會矛盾愈發尖銳激烈。在這種社會背景下,尤其是義和團風潮席捲中,洋人洋教常常成為攻擊的物件,也是許多矛盾爆發的導火線,於是頻發各種“教案”。
赫斐秋登上由上海到宜昌的小火輪,然後再改乘通往重慶的木船。那時,穿越三峽進入四川是一條危機四伏、艱險無比的道路,如果遇到大雨、洪水,有時需要1、2個月才能抵達四川。可是赫斐秋並沒有感到恐懼和害怕,反倒有些興奮,因為去峨眉山是他的夙願。
身為基督徒的赫斐秋,對中國佛教聖地峨眉山有種莫名的嚮往。凡事喜歡琢磨深究的赫斐秋,試圖透過對峨眉山的瞭解,探究佛教對中國人精神層面的影響。如何處理重慶教案善後?赫斐秋著墨不多,這與他喜歡文字記述,有時甚至有點瑣碎的風格不同。他很快由水路前往樂山。樂山當時稱嘉定府,下轄多個縣,峨眉山在距州府30多公里的峨眉縣境內。
1887年赫斐秋繪峨眉山萬年寺無樑磚殿
赫斐秋為了這趟峨眉山之旅做了充分的準備,聘請了中文老師、翻譯、挑夫等,為數不少的一支隊伍,以至於在嘉定城登岸時被很多人圍觀,甚至難以挪動。赫斐秋一頭銀白色的頭髮和唇邊修剪別緻的白鬍須,讓樂山人十分好奇,忍不住問他高壽幾何?赫斐秋開玩笑說自己150歲,對方大驚,稱他神仙在世。而隨隊挑夫們則對樂山美食垂涎不已,撂下擔子直撲小吃攤,把僱主落在一邊狼吞虎嚥。
赫斐秋驚訝地發現城裡商鋪的貨物非常豐富,甚至有來自歐洲的商品。一些身著華麗絲綢婦女和孩子如同度假一般在城牆上閒逛、放風箏。當地人熱情好客,樂於與他們聊天,介紹風土人情。而赫斐秋也目睹和感受了嘉定的另一面:一些人因為少有洗澡,散發出令人窒息的體味,抽鴉片、纏足等。他在街上還看到一則官府的佈告,上面寫道:為了防範再次發生酒後打架鬥毆利器傷人事件,禁止任何人攜帶刀子和短劍。今後打架鬥毆當事人將被以謀殺犯罪論處。云云。
赫斐秋遊覽了大佛,他被這尊巨大的佛像深深震撼!他後來在遊記中寫道:整座山從山頂到水中雕刻著一尊佛像,揚子江拍打著大佛腳下的懸崖,發出巨大的聲響。他還看見大佛的頭上長有許多鬱鬱蔥蔥的小樹,甚至聽當地人講大佛的鼻子是損毀後重新安上去的假鼻子等等 。離開嘉定城後,赫斐秋經蘇稽、符溪一路前往。一路見聞令他十分驚訝,不但寫下大量筆記,還畫了包括銅鑄華嚴寶塔、萬年寺無樑磚殿、菩薩像等多幅素描。1888年這本名為:《western china : a journey to the great buddhist centre of mount omei》的書籍出版。這是我目前能讀到西方人士介紹峨眉山最早、最詳細的書籍!一些學者根據書中的內容,認為意譯《峨眉山遊記》比較貼切,遺憾的目前還沒有中文譯本。
赫斐秋在書中寫到,在他原來有限的認知裡,以為四川邊遠蔽塞,“峨眉山地處中國文明的邊緣”,然而到達之後,所見所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讚歎:“峨眉山是自然與人文的天堂……”“這裡有許多人文奇觀,有成百上千的鹽井、偉大的絲綢文化、也是白蠟工業的中心。這裡山被雕琢成各種各樣的神像,有巨大的青銅造像,以及青銅塔……”(這裡是指普賢騎像銅像,以及華嚴寶塔)。
決定留在中國
建立西部最早西式印刷廠
美與醜、善與惡,令赫斐秋不斷震驚與嘆息!
旅行結束後,他決定留在中國,併到四川開展工作。儘管他知道將面臨巨大的困難,或許收效並不大,就像他在書中所說“也許就像長江霧氣中的蠟燭,只有微弱的光亮”。他呼籲要在那裡“建立起公益性的設施,每一個公益性的機構要有資金,有醫院、有經驗的護工……繼醫院之後第二重要的是建立學校,因為知識非常重要……”“我們要把中國放在與英格蘭同樣重要的位置,派最好的人去中國,派去的人不但是最聰明的,還要有高尚的心靈。”
然而一場疾病,讓赫斐秋來四川的願望暫時擱置下來。
在樂山市中心城區的老公園內,有一幢幾乎被人遺忘的破舊小樓,屋頂垮塌,門窗空敞,闃寂無人。但只要留心觀察,不難發現與城中僅存為數不多的古建築風格迥異,青磚灰瓦,一樓一底,內鋪木地板,在西方建築中融入中國元素。這座小樓曾是聞名遐邇的嘉定教文館,中國西部最早的西式印刷廠,其建立者正是赫斐秋。上世紀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是樂山圖書館所在地。
赫斐秋在嘉定印刷所觀察印刷情況
峨眉山之旅結束後,赫斐秋本想留在中國,併到四川來工作,可是困擾他的瘧疾再次發作,使他未能如願。兩年後他身體逐漸恢復,於是轉向加拿大英美會申請。他卓越的工作成績,以及妻子是加拿大人的背景,終於使他如願以償。1891年10月他攜妻子與啟爾德、何忠義、史蒂文森夫婦等一行9人作為加拿大的第一批傳教士前往中國四川。
赫斐秋一生在中國工作40多年,那是中國社會最動盪的時期,他能克服無數困難除了堅強的意志外,還得力於妻子的大力支援。40多年前英俊年少的赫斐秋,從美國安大略湖此岸去加拿大安大略湖彼岸走親戚,不期與美麗聰慧的艾德琳相遇,她剛巧也來此探望表兄妹,這次巧遇似乎是上天賜予的姻緣。當幾個朝氣蓬勃充滿理想的年輕人聊天時,赫斐秋表達了將去中國的願望,艾德琳立刻表示自己也願意做同樣的事。兩顆心一下走近了。不久赫斐秋艾德琳結婚,隨後一同前往中國。那一年赫斐秋25歲,艾德琳19歲。他們在海上航行6個多月,繞過非洲,於1866年5月抵達中國福州。在中國華南、華東地區,赫斐秋不但學會各地方言,成為一個優秀的語言學家,取得許多令人稱道的成績,還與妻子生育了4個兒子、1個女兒。
回加拿大籌款
嘉定教文館終於正式開張
到四川籌建華西差會的過程中,赫斐秋感到很有必要建立一個印刷所,當時四川的活字印刷業幾乎是一片空白,有限的雕版印刷費工費時,價格不菲。大部分書刊要從上海運來,購買書籍相當不易,但卻有將近1/3丟失在艱險的途中。
赫斐秋經過反覆考量,決定在嘉定(樂山)建一個印刷廠。原因有三,其一是坐擁三江的便利交通;其二是這裡相對開放;其三也是最要的一點,嘉定造紙業比較發達,轄下夾江縣有上千年手工造紙歷史,而且距離嘉定城不過三十公里。他想如果能採用部分夾江紙,將大大降低印刷成本。
1897赫斐秋利用回加拿大度假的時間,遊說朋友和同事,終於籌集到1500元捐款。他用這筆錢採購了兩臺印刷機:一臺戈登平壓機,一臺手搖印刷機,又在上海購買了數量有限的漢字字模。為了將這些機器裝進平底帆船運入四川,赫斐秋在宜昌頗費了一番周折,以免穿越三峽的急流險灘時觸礁翻船。
據資料記載,這兩臺小型印刷機是中國漢口以西最早使用的印刷機。嘉定教文館開業那天,樂鼓齊鳴,當地官員和一些鄉紳也到場慶賀,不少百姓爭先恐後前來看熱鬧。
嘉定教文館開四川西式印刷技術的先河。但在最初的幾年時間遇到許多困難。赫斐秋在回憶錄中寫道:
“我們用一個工人來開始工作,為5000萬人印製我們的所有書籍。而這個工人是一個外國人。我們緩慢地進行著。在印刷第一本小冊子的那個日子,我看見他由於喜悅而雙眼發光。一年以後,當已經印刷了15萬冊圖書的時候,我增加了兩三個工人。第二年,又增加了六七個工人。現在我們僱用了16個年輕人,一年之中印刷了310萬頁讀物。”
數年以後,他在多倫多維多利亞學院的一次演講中說道:“……中國人是一個喜愛讀書的民族,我認為當他們閱讀、收藏和喜愛書籍的時候,沒有什麼更好的方式比得上透過印刷品作為媒介來影響他們。”
1900年庚子事變中,赫斐秋不得不離開,嘉定教文館因此一度停業。事變結束後他因疾病復發不能返回中國,後來在他的建議下,1902年春,文煥章被派到嘉定重啟印刷廠。從此,文家三代與中國樂山結下不解之緣。
文煥章是一位懂印刷業務,精力充沛的管理者,在他的帶領下,教文館得到了更大的發展。至1903年底,教文館的鉛字型檔擴大一倍,又添加了幾臺機器。據統計:從1902年3月至1903年底,教文館共印書22。6萬本,各類小冊子和摺頁總計1083。1萬頁。此外,還印刷了日曆、招貼畫、地圖等等169450張。
嘉定教文館開業後,大量採用夾江生產的紙張,只有彩色封面使用外國進口紙張,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了夾江造紙業的發展。4年後教文館增加到40人,成為當時中國西部很有影響的外資企業之一。1904年,嘉定教文館遷至成都,次年更名為“華英書局”,內部分為鑄字、中英文排字、石印、裝訂等科,抗戰期間員工達200人。後來發展為成都印刷一廠。徐杉 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