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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子,這回你能成功了吧?

作者:由 甜甜的尾巴 發表于 書法日期:2023-02-07

剪蠟燭套多少錢一盒

小二子,這回你能成功了吧?

我的家鄉在安徽省一個偏遠小山村,是真的山村。很小的時候聽爺爺說,爺爺他小的時候是住在山腳下的,後來政府興建水利工程,計劃修的一條灌溉河必須從我們村經過,於是政府出面幾番交涉之後,全村都搬遷到了不怕發洪水的山崗上。

我爺爺奶奶生育了七個子女,家庭負擔很重。因為家裡很窮,住的房子是土坯房。就是用稻草摻和進泥巴,做成磚塊一樣,靠陽光曬乾,然後跟石頭塊一起壘成牆。 因為買不起瓦片,就在屋頂鋪上厚厚的茅草遮風擋雨。

我的父親就是蓋了這樣一間新房,娶了我的母親。傢俱床櫃,鍋碗瓢盆,都是母親陪嫁過來的。

母親生下了姐姐和我。後來聽母親說,在生我之前,母親先是生下了一胎女嬰,就是我的二姐。但是爺爺奶奶和我父親都想要個男孩,為了逃避計劃生育的罰款,我二姐生下沒幾天便被送到很遠的人家收養了。村主任找上門的時候,我爺爺奶奶說我母親生下的是死嬰,已經埋了,村主任就相信了。

我至今沒有見過我的二姐。

記得很小的時候,村裡還沒有通電,夜晚靠一盞煤油燈照明。物資匱乏的年代連蠟燭都是奢侈品。即使是煤油還要靠挑著擔子挨家挨戶賣東西的貨郎才能買到,貨郎差不多半個月來一次村裡。每次家裡煤油燒完的時候,母親就會從抽屜裡取出油紙包裹好的一對紅燭,這對紅燭還是父親和母親結婚那天晚上點的。

點燃蠟燭,母親就催促著我和姐姐快點吃飯,快點洗臉,快點洗腳上床睡覺。待我和姐姐睡到床上,母親就會吹滅蠟燭,重新用油紙包裹好。她總是藉著窗臺照進來的月光,半摸索著洗刷鍋碗。

我總是不知道母親是什麼時候睡覺的。

早晨母親把我和姐姐搖醒的時候,她已經做好早飯了,洗臉的熱水也盛在盆裡,母親照顧我和姐姐洗完臉,她便提著水桶去河邊洗我們的衣服。

母親的左半邊身子都是很大面積的傷疤,連左邊的乳房都沒有。小時候我曾經問母親,她為什麼會這樣,母親說是因為她小時候冬天燒火煮飯的時候,靠著牆坐著烤火睡著了,火從灶裡蔓延到柴火堆,也把母親的衣服燒著了,被外公外婆救下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外公把我母親抱上鄰居的牛車,一路竹鞭趕著大水牛飛奔到幾十公里外的縣大醫院,半路上大水牛累癱了倒在地上站不起來,外公急壞了,辛虧遇上一個好心的拖拉機師傅,願意繞個彎送外公去縣醫院。這才救下我母親半條命,母親也因此留下了終身的疤痕。我摸著她的傷疤問她疼不疼,她說小時候每動一下都疼,現在不疼了,都快忘了。

一年到頭,家裡就只有我們娘仨。難得來個親戚串門,我們便能吃上一頓肉。母親在家裡養了很多雞鴨,親戚來了便會殺掉一隻。平時只有過端午節,中秋節和過年的時候,母親才會殺一隻公雞或鴨子燒給我們吃。母雞是萬萬捨不得殺的,因為母雞能下蛋!她總是把燒好的雞鴨一塊又一塊地夾到我和姐姐碗裡,自己嘬一下筷子頭上蘸的一點湯汁,只吃一隻雞頭或雞爪,雞腸子。

這雞鴨白天就放出門,它們自己會去樹林裡找吃的,等到天一黑它們便自己回到家門口。“咯咯咯”“嘎嘎嘎”叫個不停,這時只要母親撒一瓢稻穀,它們就都安穩吃食了。

平時是捨不得殺一隻雞鴨來解饞的,連雞蛋我們都很少吃,母親總是今天在窩裡撿幾個雞蛋,明天再撿幾個雞蛋,等攢夠了一竹籃子雞蛋,母親便會拿一張大紅布蓋著,挽著竹籃子走上集市賣掉雞蛋換錢補貼家用。有時買回來食鹽或者豬油,有時給我和姐姐買雙襪子,而我卻從來沒有見過她給自己置件新衣服。她總穿父親的舊衣服,我總穿姐姐的舊衣服,因為姐姐長大了,衣服就變小了,給我穿正合適。

父親沒讀過書,十幾歲的時候就揣上爺爺僅有的兩元錢,跟著同鄉結伴外出打工。

父親一年只回家兩次。中秋前後,田地裡的稻子熟了,母親一個人忙不過來,父親便會回來幫忙收割稻子。忙個十來天,稻子割完了就出門打工。過年照例也是要回來的。

他總是沉默寡言,不斷地抽著香菸。從我記事起,就沒有見過他抱我,也不主動和我說話,只有我和姐姐鬧騰的時候,他才會瞪著眼睛大聲地訓斥我。所以小時候一聽說父親要回來我就會很害怕。

別的孩子父親打工回家的時候總會給自己的小孩買點糖果,可是我的父親從來不會給我和姐姐買糖果。只有過年的時候,父親才會騎腳踏車帶上我和姐姐去集市上剪個頭髮,再一人買一套新衣服。就算是給我們買衣服他也從來不問我們喜不喜歡這件衣服,他自己覺得哪件衣服好,就買了。儘管穿著新衣服新鞋子,我總是不能開心,也不敢多說。

我就這樣 一直成長到了八歲。

八歲那一年過年,父親挑著一擔籮筐回家。一個籮筐裝著一個叫“電視機”的玩意兒,另一隻籮筐裝著一盒叫“麻將”的東西。這些東西,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直到父親把電燈泡的電源線接到電視機上,看了一集名叫“七彩路”的兒童節目,我就迷上了這個東西。

正月裡閒來無事,父親就和鄰居來打麻將。母親端著茶杯一邊喝茶一邊笑盈盈地眯著眼看,終於在觀摩了多日之後,母親也學會了打麻將。

八歲那一年是我覺得我過的最幸福的一年。每天放學就開啟電視機看動畫片,一開始母親還心疼電費,我看一會兒,母親就嘟囔著這個月電費不知道要花多少錢。過一會又拿手摸摸電視機外殼,“燙了,再看就看壞了,快去寫作業!”直到後來,母親迷上了打麻將,她也就不管我看不看電視了。

那個時候母親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打麻將,感覺就跟沾上了毒品一樣,天天打,沒日沒夜地打。晚上我和姐姐在睡覺,母親還在和鄰居們打麻將,早上我和姐姐睡醒,她們還在打麻將。我和姐姐餓了要吃飯,母親就給我們一人一塊錢,去代銷店一人買一包泡麵吃。那個時候能吃到泡麵,是村裡每個孩子都非常羨慕的事情。我跟姐姐一邊走在上學的路上,一邊啃著泡麵,別的孩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口水直流,那個時候我最自豪。啃完泡麵,把裡面的調料包咬開一個小口子,孩子們手都伸過來,一人倒一點在手心裡,兩隻手捧著就伸舌頭舔,辣的一個個噓噓直哈氣,但是很爽。

母親打麻將偶爾贏錢,便給我十塊錢去買一斤豬肉解饞。那個時候的大白豬肉,肥肉厚實,瘦肉鮮靈,只要五元一斤。買了豬肉回家,站在代銷店門前我便走不動路,買了兩個棒棒糖只要兩毛錢,把糖藏在口袋裡回家。四塊零八毛和一斤豬肉交給母親,母親問我怎麼少了兩毛錢,我吱吱唔唔漲紅著臉說路上弄丟了,母親看到我鼓鼓的口袋,摸出兩個棒棒糖,我立馬嚇得哇哇大哭,母親只是擰一下我的耳朵,怪我撒謊,我哭著說以後不敢了,母親說:“拿一個給你姐吃,別自己一個人都吃了。”

母親打麻將越打越得心應手,能經常贏錢,我跟姐姐也因此沾光,母親有的時候買瓜子,有的時候買蘋果,有的時候買新書包新文具盒,贏的錢多了就買豬肉。直到後來村裡人都不願意和我母親搓麻將了,母親便跑去鄰村找人打麻將。時間一長,鄰村人輸多了也不跟我母親玩麻將,母親就跑去更遠的村子。

漸漸的母親就很少回家了,一兩天,兩三天回一次家,菜地也長滿了荒草,雞鴨都被母親賣了。晚上我跟姐姐都很怕黑,母親答應我們會回來過夜卻總是不回來。

時間長了,村裡人開始指指點點,有時嬉皮笑臉地問我:“你媽還沒回來啊?”“你媽去哪裡玩了?”“你爸媽要是離婚了你跟誰過?”我總是不說話低著頭快速走過。

直到有一天下午,我放學回家。家裡的鍋碗瓢盆被摔得粉碎,遍地都是打爛的東西,牆上,門上,都是血印子。父親意外地回來了,他背朝門側臥著睡覺,我看不見他的臉。晚上嬸嬸從坡上下來喊我跟姐姐去她家吃飯,斜眼看著我,面部表情非常難看。我問嬸嬸:“嬸嬸,我媽媽呢?我媽媽有沒有回來?”嬸嬸伸手就是一個大耳刮子打在我腦袋上,打的我暈頭轉向,眼冒金星。“還你媽你媽!你媽那個婊子都跟野男人跑了不要你們了!”年少的我不能理解嬸嬸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只是落巴掌的地方很疼,我一直哭。我天真地以為爸爸回家了,媽媽也會回家的。

第二天下午放學,表哥來找我,帶我去了外婆家。在外婆家我見到了同樣躺在床上的母親,母親哭著給我看她身上的傷口,說這些都是我爸打的,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陪著母親一起哭。

在外婆家吃晚飯的時候,爺爺帶著村長和我叔撞開大門衝了進來,打翻我的飯碗,揪住我就是一頓暴打,我大聲的哭,嘴裡喊著“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兩家人一番舌戰之後,爺爺最終帶走了我。

從此家裡竟再沒有一個人喜歡我。

父親在家待了有一個月,頭半個月只是整天躺著,後半個月就整天喝酒,喝得兩眼血紅,幾乎每晚喝酒回來都會打罵我跟姐姐,從來沒有人來勸過,我跟姐姐整夜地哭,不敢睡覺。

父親臨出門前,給我辦理了轉學,把我託付給二姥姥家。那一年我九歲。

在二姥姥家寄讀三年,讀到小學升初中,父親又把我託付給三姥姥。三姥姥總是罵我像塊石頭,周天臭著一張臉面無表情,問話也不回達,見人也不知道喊,一點不懂禮貌。

有一年秋天,上學沒有帶雨披,放學前大雨傾瀉如注,我淋著雨騎車半小時,溼透了一身衣服。下半夜發起高燒,上吐下瀉。第二天姥姥瞧見我躺在床上痛苦呻吟,扔到被子上二十塊錢叫我去診所看赤腳醫生,還叫我別死在她家裡。

我一路跌跌撞撞到診所,進門就看見了我母親在吊水。我掉頭就走,母親喊我,我沒有理睬她,徑直朝外走去。母親跑過來拉住我,我奮力掙脫,母親沒站穩,重重地摔在地上。她一把抱住我的腿,“小二子,我是你媽,你跑什麼?”“我沒有媽!”我吼道:“我媽早就死了!”“媽錯了,媽對不起你!”她抱著我的腿哭道。

“我恨你!你為什麼要丟下我不管?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我大哭,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不能呼吸。

不知從哪出來一個滿臉鬍子砬渣的男人,指著母親罵道:“你看看你媽這個爛女人!她趁我出去放牛的時候,跟別的男人鬼混!還在我家床上!被我逮到了,她們兩個狗男女被我打的半死!這個爛女人,不要逼臉!”

母親哭著說:“我去學校找過你,你不在學校了,老師都說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我找不到你呀!小二子,你可知道媽媽有多想你們?”

那個男人狠狠地朝我母親背上踩了兩腳,“還在這躺著給我裝,給我滾回去挑牛糞!”

母親被拉扯起來,滿臉淚水問我:“你現在在哪裡唸書?你可有電話號碼?”

我沒有理會她,把臉轉過去只是哭。

男人又扇她兩巴掌要拉走她,她掙扎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錢塞到我手裡,被男人一把奪過去,拉扯著拖走了,母親頻頻回頭看我,我蹲在原地大哭。

初中三年,我再也沒有見過母親,偶爾也刻意地騎車到診所路過,終是沒有再見到她。

初中畢業,高中錄取通知書寄到家的時候正值稻穀熟了,父親回到家,錄取通知書他看都沒看一眼就把我帶去了蘇州。

在蘇州,父親找了個做卷閘門的師傅,讓我跟著他當夥計學做卷閘門。可是我對怎麼做卷閘門完全沒有興趣。師傅罵我笨的像頭豬。

一個月工資給六百塊,月底師傅給我三百塊,扣三百塊,問及緣由,師傅說等過年再給我。

我第一次拿到這麼多錢,沒有買衣服,沒有買零食,而是跑去新華書店買了很多本書,一下子就花去兩百多元。父親眼看我提著一大袋子書回家便問我,我便一五一十地說了。父親大怒,一腳踢爛我手中的袋子,書撒了一地。他揚起手狠狠地扇我一個巴掌,扇得我頭暈耳鳴。“叫你亂花錢!你就不能買點有用的嗎?狗日的!”我站在原地嚇得渾身發抖,只是哭。

從那以後,每月的三百塊工資師傅再沒有給過我,他說我父親跟他打過招呼了,不要給我一分錢,工資全部給我父親。

父親每頓必飲酒,平時不愛說話的他,等喝到兩眼發紅就開始罵罵咧咧,稍有不順便會動手打罵拿我出氣,決不允許我提及母親。一開始我是很怕他的,任打任罵,時間長了心中也積累了諸多怨念,終於在被暴打過的一個夜晚,趁著他熟睡,我逃走了。

後來進餐廳端盤擦桌子,進工廠做普工,幾年下來也沒掙什麼錢。聽人說建築工地給的工資很高,我就離職入了工地。先幹小工,就是打雜挖土搬磚扛東西,小工工資給一百二十塊一天,一天勞動十個小時。幹了一段時間把腰傷了,不能再幹重活,就給大工幫忙打下手,大工乾的技術活,一天工資開兩百,我跟著大工三個月,學會了技術,也拿到了兩百塊一天的工資。

工地幹了一年,看到很多開車的包工頭老闆。第二年我不幹了,自己買了工具,拉攏兩個夥計開始包工程幹。幹了一年,一分錢沒掙到,只掙到幾張欠條。我口袋裡那一點錢都花光了,於是天天追著人屁股後面要債,急的焦頭爛額。實在沒轍了,就睡在人家公司,睡在人家門口,坐到人車上不下來,死皮賴臉地要,終於要回來一部分工程款。

晚上睡在床上,左思右想,我乾的活,要的價錢比別人少,乾的活比別人多,要個工程款還得低聲下氣四處求人,媽的不幹了,沒尊嚴。

於是在經常吃早點的鋪子隔壁租了間鋪子,朋友都說我燒菜好吃,乾脆開了個快餐店。

以前在工廠打工認識的一個同事,平時也是不怎麼熟的,聽說我開了快餐店,風風火火的跑來找我,我看見他西裝革履,儼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這小子肯定是掙到大錢了。於是我燒了幾個好菜,開幾瓶啤酒,兩個人就邊吃邊聊。他張嘴閉嘴就是馬雲當初怎麼樣怎麼樣,李嘉誠當初怎麼樣怎麼樣,俞敏洪當初怎麼樣怎麼樣,說的一套一套的我都從來沒有聽說過。他越說越來勁,我聽故事也聽的開心,於是他天天準時來找我聊天,非要我去他們公司坐坐,一開始我是拒絕的,也不怎麼愛見生人,後來他天天說天天說,我拗不過他,某天下午就跟他去了他們公司,見了很多位老總,聽了一場會議,回來腦子一熱,就把快餐店轉讓了。早點鋪的老闆驚訝的問我為什麼好好的不幹了,我說:“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我要成功!”

於是乎,掏出所有的錢買了產品,床底下,房間裡,陽臺,廚房,衛生間,到處都堆滿了產品。整整三個月,我沒有賣掉一件。於是我找同事問他怎麼辦,他找公司一個經理出主意,讓我回家找找親戚關係,讓他們一人買一點。我雖然不情願,但是迫於壓力,不得不去試一試。

隔天坐車到縣城轉車,剛出車站,一眼便看見母親。

她往昔烏黑的頭髮已如霜打,變得也比以前胖了,好像也比以前矮了,歲月落下的溝壑已經初顯端倪,我想繞開,卻被她看見。母親跑過來拉著我說:“小二子你要去哪?”

“回家。”

“你現在在哪上班?”

“合肥。”

“我找了你好多年都找不到,聽說你從你爸那裡跑走了,這麼多年也不回家,我都擔心死了。”

“這個就是你兒子啊?”母親旁邊的男人說。

我注意到這個男人似乎不是幾年前在診所見到的那個人,面前這個人明顯年紀很大,頭頂都禿了。

“是我的孩子,好多年沒見了,長這麼大了!”

我無心拉家常裡短,便說:“我還有事,我要回去了。”

“走什麼走啊?我家就在這,吃了飯再走不遲!”男人說。

母親也一再挽留,我始終拒絕,從母親的渾濁的眼睛裡,我看到一絲明顯的失望。

“哦,你有事你去忙,你下次再過來”說罷她從口袋裡掏出錢塞給我,囑咐我買點好吃的。男人也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錢來給我,母親對他說:“好事要成雙,你再多給一張,成雙成對不落單!”男人笑著連聲說:“對對對!還是你媽想的周到!”於是男人爽快地又掏出一張,我堅持不要,母親硬是塞到我口袋裡。臨走時母親記了我的電話號碼,我本來想給個假的,但是看到她的眼神,我又於心不忍。

回到家一切也沒有想象中順利。一聽說要掏錢買東西,鄉里鄉親都唯恐避之不及,甚至有人問我是不是在搞傳銷,把我氣的不輕。在家待了三天,毫無進展,反而讓人背後指指點點,說我在外面做傳銷回家騙錢來了,一傳十,十傳白,終於所有人都認為我在做傳銷。我是又氣又恨,十分沮喪地坐車回到合肥,躺在床上看著滿屋的產品發愁。

同事又打來電話,叫我參加會議,房東又發訊息催我繳房租,正在我心亂如麻的時候,母親打來電話。電話裡她說了很多,我只是敷衍著她,具體她說了什麼我也已經完全記不清了,只是依稀記得她說之前那個養牛的男人經常打她,她受不了跑了,跟了現在這個男人。末了她叫我有什麼困難就開口,自己一定會幫我。我心想讓我媽那個禿頭男人買產品或許可以試一試。

第二天去了母親家,禿頂男人也很熱情,端茶倒水,噓寒問暖,不曾怠慢。吃飯的時候我試探性地跟他聊到了健康問題,又說到我在代理保健品。他臉色驟然變得難看起來,不再說話,只是吃著菜,我也就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我簡單吃完飯,端著茶杯坐到了門口逗他們養的狗,聽得男人在裡面小聲地說:“你兒子在外面被人騙了,保健品都是傳銷,你千萬不要相信他說的話!”留下來沒有意義,下午我就打算回合肥了,母親強留我到晚上。吃完晚飯,我堅持要走,母親再三挽留不住,只好把我送到了車站。

上車前,母親掏給我一大疊錢,叫我裝好。寒暄幾句,車到點就開動了。母親追著車跑,扯著嗓子衝我喊:“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吃好喝好,注意身體!”我只是衝她點點頭。車開動了,我掏出錢數一數,五千整,那一刻我心裡很是感動,熱淚盈眶。

然而,就是這五千塊錢也並沒有讓我成功。

吃、喝、住、行,無一不是花錢得來的,我又沒有收入來源,五千塊錢很快就花光了。

於是我再次打電話找母親,找她借錢。母親什麼都沒問,又給了我五千。

接下來的日子裡,五千、三千、兩千,我不斷的伸手找母親借錢。

終於有一天晚上七點多,會議剛散場,我開啟手機一看,十幾個未接來電,是母親打來的。我撥過去,接電話的卻是那個禿頭男人的聲音。

“王八蛋!你們母子合夥來騙我的錢是不是?我養老的錢給你媽偷光了,你趕快把錢還給我!你媽在我手上,再不還錢我就弄死她!”

一夜的焦急等待,翻來覆去睡不著,第二天早上我坐最早的一班車回到縣城。到了母親家中,大門卻是鎖著的,敲門沒人答。我打電話給母親,母親把我叫到了另外一個地方。見到她時,她臉上明顯帶著傷,也不知道身上還有多少處傷。她問我在合肥的情況,飲食起居。我忍不住問“那個老頭是不是打你了?”母親隻字不提,只是笑笑說:“錢的事你別擔心,我會還給他的,我跟他已經不再一塊了。”我沉默良久,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中午到了飯點,母親帶我去了路邊排檔。母親問我想吃什麼,我說我一點食慾沒有,母親只好點了兩碗牛肉麵。面端上桌,母親把她自己碗裡的牛肉都夾給我,她自己只扒拉兩口就說吃飽了,剩下的面,她找老闆要了個方便袋子要打包帶走。我說面泡漲了還怎麼吃?母親笑著說泡漲了好消化。

母親照例把我送到了車站,我看著她的臉說不出話。她掏出兩百塊錢給我,我死活不肯接受,母親還是硬塞到我手裡,臨上車的時候,她扶著車門問我:“小二子,這回你能成功了吧?”

我說:“能!”

轉過身去,鼻子已經老酸老酸了,淚水奪眶而出,如何都止不住。曾以為童年獨自流乾了我這輩子所有的淚水,沒料到原來只是積攢了十幾年的淚水為了在這一刻決堤。

大巴在路上飛馳,我放聲地大哭,一車的乘客都回頭看著我。我哭到襯衫被眼淚淋溼,哭到腮幫子痠痛,哭到不能呼吸,一路哭著到了合肥。

回到住所,同事又給我打電話“何文俊,今晚李總的演講會特別重要,會有很多成功人士到場分享他們的成功經歷,我已經給你報名了……”

“報你媽個逼!”我結束通話了電話,順手拉黑了他。

後來我找了份工作,沒有再開口找母親要錢。母親也隔三差五地給我打電話,問我的工作情況,囑咐我保重身體,很少提及她自己的事。

過年前兩個月,母親的電話已經不如以往那麼頻繁,年底工作比較忙,我也沒有在意。

快到過年的時候放假了,我也無處可去,便啟程回家。回家那天下起磅礴大雪,小山村裡漫天飛舞著鵝毛大的雪花,這是我在外地多年從未見過的壯觀景象,也終於找到了一絲過年的感覺。我事先沒有通知任何人,到家見到了父親,父親也明顯變老了,變得有點像爺爺了。他還是抽著煙看著我,我沒有開口,他顫動著嘴唇欲言又止。放下行李箱,父親給我端來一杯熱茶,遞給我一支香菸,我說我不抽,他沒有裝回煙盒,只是夾在了耳朵上。站著半晌,說道:“我去叫你嬸嬸晚上多蒸點鹹肉。”

整個正月裡,母親都沒有打過我電話,我倒是打過幾次,卻總是關機。突然有一天,母親打來電話,我“喂”了很多遍依舊沒有人回答,只得結束通話了電話,重新打過去很多遍卻是無人接聽。我於心不安,某天偷偷跑去禿頂男人家門口看看,只見大門還是緊閉著的。問及鄰居,鄰居說他年前就搬走了,我問他們有沒有見到過我母親,都搖頭說不知道。我問禿頭男人搬到了何處,得到的答案還只是搖頭。

撥了無數遍母親的電話後,終於“您好,您撥打的使用者已關機”變成了“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我呆呆地拿著電話,手機裡傳來無盡的“嘟嘟”聲,聲聲刺入我心。

我的母親,自此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