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衡 何硯之
一路向北,在湘江岸邊一處舊物市場內,尋到谷山張 。
谷山張是一個制硯人的旗號,年輕,35歲,真名張學軍,4年前來到長沙,傾其所有買了谷山硯石,潛心制硯。
對岸就是採石場遺址。隔江而居,一家人的居室,也是工作室。
工作室裡隨意而凌亂:溈山窯的廢瓷片做了杯墊;柴燒的敞口杯,粗糙,是我喜歡的手感;心經被書寫成小小方塊,裝進了大大的框裡;各種雕件,完全不是展館裡的樣子——被聚光燈簇擁著,高貴而冰冷,這裡的硯石是溫暖的,你不妨一屁股坐在木墩上,隨手取一件,上下打量,反覆摩挲,細細端詳,問一些傻傻的問題。
這時,他會從石料的形狀、紋理、色彩,包括創作思路,甚至某一根線條、刀法,一一道來。手勢劃過,那是乾坤在手的篤定,而那雙大眼睛裡,仍然有少年的靈氣閃動。
谷山硯的歷史可追溯到宋代,米芾《硯史》記載:“潭州谷山硯,淡青、紋如亂絲、扣無聲、得墨快、發墨有光。”自清朝乾隆以來,長沙府志、湖南方物志多有記載。
他拿出谷山硯採石場航拍影片給我看。只見石壁峭立,石縫裡雜樹蒼翠,有輕薄的瀑布懸掛其上,陽光從天上照進來,瀑布如白色的綢緞閃動。
洞內幽深處,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興奮異常,朝著無人機揮手致意。那個男人就是谷山張。
關上影片,他定了定神,一邊沏茶,一邊說:很可能,我就是為硯而生的。11年了,我一直在制硯。現在一天不摸石頭,心裡就會癢。夜裡做夢也都和石頭和硯有關。
妻子在一旁看著他笑。
我問:你笑什麼?
妻子說:下半夜老被他的夢話鬧醒。
有說漏嘴的時候嗎?
沒有,都是關於石頭的、硯的。硯就是他的情人。
男人抬起頭來,下巴上,那一撮小鬍子特意修剪過,像極了他某方硯上一處禪意的點綴。
“我就是為硯而生的”。
環顧四周,我信了。
夜已黑,涼臺上,一桌醴陵家鄉菜已經上桌。
一位湘西來的老者開啟一瓶老酒,一瓶在地窖裡藏了30年的茅臺廠酒。
是真的嗎?
我被嚇了一跳,但各種證據被一一指證,我不得不信了。
老者舉起杯,首先給他眼前這個年輕人敬酒,有些動情地說:年紀輕輕,把房子賣了,全身心制硯,我這個老傢伙佩服你。這杯老酒是我的心意,幹了。
年輕人連忙站起,雙手擎杯而飲,眼窩裡似乎有些溼潤。
酒香瀰漫。
屋簷外,春天的雨滴直直地落下,在夜空裡劃出若干光線。(文|傅艦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