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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王爺,夫人自毀了雙目”見她身體冰涼,冷漠王爺噴出心血

作者:由 深夜有情 發表于 收藏日期:2021-08-23

玉珏怎麼讀什麼意思

故事:“王爺,夫人自毀了雙目”見她身體冰涼,冷漠王爺噴出心血

本故事已由作者:念茶姑娘

,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釋出,旗下關聯賬號“深夜有情”獲得合法轉授權釋出,侵權必究。

蕭蘅是在進山採藥的途中撿到謝詞的。

谷中小路雜草叢生,蕭蘅走了無數遍,若不是嗅到了血腥味,她是斷不會撥開荒草的。

剛往叢中探腳不過幾步,蕭蘅便被絆倒了,迎面跌在了雜草叢中,腳腕處傳來的柔軟觸感和鼻尖縈繞著的濃重血腥味嚇得她生生往後挪了幾步。

蕭蘅心中懊悔,不該如此莽撞,若是碰到了受傷的野獸,她這條小命今天就要交代在這了。蕭蘅屏息,側耳細聽,她從小眼盲,一雙耳朵卻是異於常人的靈敏。

谷中除了晨風便只有一絲微弱的氣息落入了蕭蘅的耳中……微乎其微……竟像是人的氣息?!……蕭蘅定了定神,撐著身子往前挪了挪,雙手四處摸索著,抓住了一片袖子,她順著袖子往前摸了摸,是一隻手臂,手掌大過她,掌心還有細繭,像是一名男子。

指甲的冰涼和血液的黏膩叫蕭蘅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可這人還有氣息,身為醫者她不能見死不救。

蕭蘅凝息忍著胸腔中翻湧的嘔吐感繼續摸索著,她必須找到他身上的創口,否則他一定會失血過多而死。大致檢查了一遍,蕭蘅發現他渾身多處刀傷,左肩處還插著一把羽箭,衣裳被血浸溼,不省人事。

此處是深谷,兩旁皆是險峻的崖壁,這人多半是遭仇家追殺不慎跌下來的。蕭蘅往身旁摸了摸將揹簍拿了過來,幸虧揹簍中有剛剛在路邊順手採的幾把茜草。

蕭蘅有些苦惱,畢竟是個大活人,還是個與她有別的男人,命雖暫時保住了,卻不知如何是好。蕭蘅看著地上人躺著的地方,眼神空洞,眉間卻有掙扎。

許久,終是嘆了口氣,罷了罷了,相遇既是緣分,就將他撿回去吧。

蕭蘅日夜照顧,第九日清晨謝詞才總算醒轉。

他睜開眼睛,陽光透過窗欞照著床邊,有些刺眼。謝詞伸手擋了擋,微微偏過頭看見床邊趴著一位姑娘,睡得正熟。青衣墨髮,晨光撒在她的臉上,白皙的面板上泛著淡粉色的光,十分安靜,也十分美好。

謝詞愣了愣,抬起的手不自覺落了下來。蕭蘅睫毛輕顫,慢慢睜開眼睛,抬頭看了看,似乎是感受到了謝詞的目光,微微驚訝,“你醒了?”謝詞沒有說話,她卻自顧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喝點水吧。”

蕭蘅將茶水遞給謝詞,眼睛直視那個方向,卻沒有聚焦。謝詞伸手去接,開口道了聲多謝。

“姑娘……一人居住在此?”謝詞心中疑惑,這位姑娘好像看不見,此處乃深山,她一人如何生存?

“是啊,”蕭蘅似是知道謝詞沒問出的那句話,“我從小在這裡長大,雖然眼盲,可好歹能夠活下來。”

謝詞愣了愣,沒有再說話,蕭蘅也沒有問他是何人,為何會一身刀傷跌落深谷。只是摸索著起身,“你好幾日沒吃飯了,我去給你煮粥。”說完便往一旁的小木屋走去。

接下來的好幾日,他們也並未曾多講過幾句話,無非是謝詞顧著她有眼疾,幫她做些雜活。她總是淡淡地說聲謝謝便不再同他多說。

蕭蘅什麼也不問,並不是她不好奇,只是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反而對自己不好。蕭蘅盡心地給謝詞上藥換藥,只希望他早日好轉早日離去,她並不想同他牽扯太多。多年未涉足外面的世界,人心險惡卻是不得不防。

蕭蘅冷清,謝詞卻不一樣。浸染塵世多年,各式各樣的人他都見過,獨獨沒有一個像這位蕭姑娘,看似冷淡,骨子裡卻堅韌倔強,不曾同他多說一句無謂的話,卻每日準時將湯藥放在他床邊,夜間聽他翻身觸碰到傷口時的輕微的呼聲,會摸索著下床將創藥放在他門外。

她同他見過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樣,是這樣的與眾不同。但謝詞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配合她,她不願多講,那他便也不同她多說。

一連過了大半月,蕭蘅日日進山給謝詞采藥,配著數十種不同的藥材溫養,謝詞的身體逐漸恢復了。

剛開始謝詞想與她同去,蕭蘅卻拒絕了他,讓他好好養病不要再傷了筋骨。謝詞怕給她添麻煩也不再說什麼,只是依言在家,甚至學著做了幾頓飯,儘管每次都弄得手忙腳亂,可蕭蘅卻沒有怪他。

謝詞心中不知何時生出一絲盼望,望著蕭蘅吃著他做的飯菜能彎眉衝他笑一笑,她生得秀氣,眉眼如畫,若是笑起來一定很好看,謝詞心想。

可蕭蘅卻從沒有笑過,依舊是那樣淡淡的模樣。

又過了幾日,謝詞大好,蕭蘅言語中有了些逐客的意思,謝詞也不便多說,畢竟她救了他的性命,又冒著男女大防收留他這麼久。雖然不知是什麼原因讓她這樣防著他,可謝詞也還是不想讓她為難,留下一塊玉珏便打算離開。

蕭蘅替他指了出谷的路,蜿蜒幽靜,有幾分曲折,要走上大半天,所以一般無人知曉。謝詞站在草屋前看了許久,挑眉笑了笑,“蕭姑娘,我們還會見面的。”

山路崎嶇,謝詞行至一半時正值晌午,天上卻突然響雷大作,不一會兒便下起雨來。

謝詞想到,今日晨起未曾見到蕭蘅,她每日都會上山採藥,已經起霧了,她眼睛又看不見,若是遇到什麼危險……謝詞微微皺起眉,轉身便往回走。

等謝詞趕回草屋時已是酉時,他一把推開門,不曾察覺自己急切的腳步中帶著驚慌,“蕭姑娘!”

屋內一片漆黑,並無人應答。

她果然沒有回來,謝詞渾身都溼透了,緊鎖著眉頭。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還打著響雷,一想到她孤身一人身處荒野,他的心便被提了起來。

謝詞捏了捏拳頭,轉身便衝進雨中,天邊有一道驚雷劃過,照亮了少年慌亂的身影。

“蕭姑娘!蕭姑娘!蕭蘅!”謝詞冒著大雨撥開眼前的枝葉,不斷喊著蕭蘅。

天色越來越暗了,山間溫度急劇降了下來,饒是謝詞常年習武身格健壯也還是覺得有幾分冷,蕭蘅身量單薄定是承受不住的。這樣想著,謝詞加快了腳步,不斷搜尋著蕭蘅的身影。

天色愈暗,雨勢漸小,林中霧氣茫茫,只回蕩著謝詞的聲音。

謝詞是在一處崖洞旁找到蕭蘅的。他撥開層層灌木枝葉,終於看見了那個姑娘。

她雙手抱膝縮在崖壁前,努力往後靠著,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打溼,不斷往下滴著水,眼神空洞,木然望著前方,不住地發抖,腳旁還放著滿滿一簍子草藥。

謝詞突然有些生氣,她把那些藥護得那麼好,卻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

謝詞嘆了口氣正欲上前扶她,天邊卻突然劃過一道響雷,蕭蘅臉色煞白,驚慌地往後退,手臂磕到了崖壁上的尖石瞬間便滲出血來。

她慌亂地驚叫出聲,微弱瑟縮。

謝詞心下一驚,衝上前去半跪在她面前,伸手將她的手臂拉了過來。

蕭蘅下意識地往後躲,受傷的手臂血肉模糊,落在謝詞眼中觸目驚心。

謝詞抬頭對上少女驚慌空洞的雙眼,她抿著唇,倔強的不肯哭出聲來。

天邊不斷有雷聲響起,謝詞握著蕭蘅的手臂,能清楚地感覺到她在害怕,像一頭受傷的小鹿。

謝詞又氣又心疼,伸手將她攬在懷中,一下一下慢慢拍著她削瘦的脊背,輕聲哄道:“別怕,別怕,我來了……”

蕭蘅終於軟下身來,攥著他的衣襟,顫聲開口:“打雷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謝詞輕拍著她,喉中哽了哽,她眼睛看不見,又獨自一人生活,這樣的苦她受了多少,他不敢想,只是收了收手臂,護緊了懷中人,不厭其煩地哄著她:“沒關係,沒關係,我在這裡……”

她在他面前一貫是冷清倔強的模樣,周身豎著尖銳的刺,不讓他靠近半分,而今卻卸下所有偽裝在他懷裡低聲嗚咽著,像一個迷路的孩子。

謝詞將外衣脫下披在她身上,揹著她提著揹簍,頂著夜色往山下走。

夜風瑟瑟,謝詞渾身盡溼卻並不覺得冷。

蕭蘅伏在他背上,挽著他的脖頸不知何時沉沉睡去。

畢竟是削瘦的女兒家,淋了這麼大一場雨加上驚嚇,蕭蘅回到家當晚便開始高熱。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如此纏綿病榻數日方才有好轉之色。謝詞怕她煩悶,日日坐在床前讀書給她聽,她不懂得權衡之術,雖然一知半解卻也還是睜大眼睛細細地聽他讀。

謝詞每次看她一副懵懵懂懂又一臉迷糊的模樣,總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

倒是個虛心求學的好姑娘。

如此一來二去,二人也不像從前那樣生疏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蘅你可知,此句是何意思?”

蕭蘅沒有讀過聖賢書,可這句話她卻是知道的,很小的時候她看師父寫過信,開端的第一筆便是這句,師父說,這是寫給他很喜歡的一位姑娘的,她讀著好聽便記下了,卻從未想到有一天,有人會將這句話讀給她聽。

蕭蘅偏過頭去,面上微熱,有些窘迫。

謝詞上前握住了她攥著被角侷促不安的手,“阿蘅,和我一起走吧,從今往後,我來照顧你。”

蕭蘅怔了怔,整個人都有些僵硬,眼眶發紅,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獨自一人太久了,久到忘記自己是個女子,忘記在採藥的時候摔傷尋個人去說說委屈,忘記尋常女兒家像她這個年齡的早該許親生子了。

她以為她要在這谷中終老了,可謝詞來了,他說他會照顧她一輩子。

可是她又開始害怕,謝詞現在喜歡她,可若是以後他不喜歡了,自己又當如何?

蕭蘅鼻子發酸,一皺眉眼淚就掉了下來。

謝詞慌忙哄她,蕭蘅反握住他的手,望著他一字一句道:“你既承諾了我,便不許騙我,日後若是後悔了,也不許欺我。”

她雖然看不見,眼睛裡卻閃著堅定的光,臉上還掛著淚。

謝詞心中一酸,伸手攬過她,輕撫著她的頭髮,“謝詞此生定不負你。”

蕭蘅最終還是選擇和他一起離開。

她的一生都是黑暗的,謝詞的出現於她而言就像混沌中一顆會發光的星宿,她鼓起勇氣去抓,就再也捨不得放下。

和謝詞在一起的兩個月裡,蕭蘅常常在想他到底是誰呢,她早知他身份不簡單,可當謝詞握著她的手走進他口中的那個家的時候,耳邊守衛激動的喊聲還是讓她心下一驚。

“王爺!是王爺回府了!快去稟告太妃!”

蕭蘅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好像是有人朝他們走了過來。

她拽著謝詞的袖子往他身後靠了靠,謝詞不動聲色地握緊她的手,示意來人,“本王無礙。”

謝詞攜著她,剛一進門就有一眾人迎了過來,府中下人個個哽著聲音喊了句王爺。

有人快步走上前來一把抓住了謝詞的手臂,蕭蘅聽見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也是哭著的,“詞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謝詞鬆開了她的手,扶著那婦人,“母妃,兒臣不肖,讓母妃擔憂了!”

原是謝詞的孃親,蕭蘅心裡有些緊張。

謝詞大難不死,母子倆不免要感傷,眼見著太妃哭得傷心,一旁的丫頭們忙跟著勸慰,好一會兒才稍稍平靜下來。

謝詞拉著她往前,“此番兒臣落難,多虧了蕭姑娘相助才不至於身死荒野。母妃,兒臣想請蕭姑娘在王府中常住。”

聽完這一番話,太妃這才抬眼仔細打量了一番。

蕭蘅微微握緊了手,心想著是否要學著那些大家閨秀行禮,可她又不知該如何做只好扯著嘴角僵硬地笑了笑。

她看不見太妃的表情,只聽到一聲淡然的吩咐:“原是詞兒的救命恩人,那自然是要好好款待的。”

“蕭姑娘這一天奔波肯定乏了,綠枝,送姑娘去梳洗休息。”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丫頭上前扶著她,“蕭姑娘,和奴婢走吧。”

蕭蘅抬頭望著謝詞,謝詞拍了拍她的手,低聲說道:“去吧,放心,一會兒我便去看你。”

蕭蘅的心這才放下來,伸手去摸那個喚綠枝的丫頭。

太妃的眼色陡然一變,剛剛未曾注意,這姑娘,竟是個瞎子麼?

綠枝顯然也愣了一下,馬上回過神來扶住蕭蘅的手,“姑娘小心。”

“多謝!”蕭蘅抬頭衝她笑了笑。

蕭蘅被帶到一間屋子,綠枝喚來幾個小丫鬟給她梳洗沐浴,她不習慣那麼多人伺候,只留了一人。

小丫頭名喚寫意,很是伶俐,給她上妝時嘰嘰喳喳個不停,“蕭姑娘真是好福氣,我從小在王府長大,還未曾見著王爺帶過哪個姑娘回來呢!”

還未等蕭蘅開口她便又自顧接了過去,“不過王爺此次能夠完好無損地回來已是最好了,姑娘可能不知,聖上都已經下旨了,要為王爺設靈,是太妃求著一定要尋到屍骨才肯。從前有一次王爺遇險,情況也是如此,大家都不相信王爺死了,王爺吉人天相,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你說是不是蕭姑娘?”

從前?蕭蘅愣了愣,“阿詞他……經常受傷嗎?”

寫意歪了歪腦袋,“王爺是先皇最小的一位皇子,先皇親封的長寧王。聖上繼位之後,根基未穩,各路藩王都蠢蠢欲動。王爺雖然年紀比聖上小,卻一直盡心盡力輔佐他,在朝中向來直言進諫,這些年來遭小人記恨,受了不少罪……”說到最後聲音也哽了哽,“王爺其實也挺可憐的……”

蕭蘅望著鏡子,雙眼空洞,一言不發。

寫意看她這副模樣,慌亂地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是奴婢不好,奴婢僭越了。”

“沒事,你退下吧,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蕭蘅微微笑了笑,臉色不太好。

寫意猶豫著,放下梳子,點了一支凝息香便帶門出去了。

屋中香氣嫋嫋,蕭蘅端坐在梳妝檯前,抬手摘下了剛剛寫意給她帶的海棠金釵,金釵鋒利,一不小心劃傷了她的手,血一下子就滲了出來。

“阿詞原來也和我一樣嗎?要保護那麼多人偏偏自己受傷了也找不到人去說……”

不知不覺夜色漸深,有丫鬟推門而入布了一桌子菜。

蕭蘅沒有見到謝詞,心裡悶得慌,也無心吃飯,不知何時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朦朧中有一襲青衣走來,摸了摸她的頭髮,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背部傳來柔軟的觸感,蕭蘅一下子醒了。

睜著朦朧的睡眼望著眼前,“阿詞?”

“是我。”謝詞輕笑。

意識到謝詞的手臂還被自己枕在頸下,蕭蘅微微紅了臉,往床裡邊挪了挪,擁著被子坐了起來。

“剛剛進宮見了聖上,等著急了嗎?”

“沒有。”蕭蘅輕聲開口,耳朵有些發紅。

“餓了嗎?我讓他們將飯菜熱一熱。”謝詞輕聲說道,像是在哄她。

“我不餓。”蕭蘅有些懊惱,原是想問他是否用過飯了要不要一起吃一點,可一張嘴就變了。

謝詞坐在床邊看她微皺著眉頭略顯懊悔的模樣不禁笑了,突然就想逗逗她,“阿蘅怕我嗎?”

“沒有!”蕭蘅抬頭,一臉茫然,下意識便開口否認。

謝詞笑道:“可是怪我一早沒有同你講我是誰?”

這一下蕭蘅卻沒有否認,因為她不怪他,可多多少少卻是有些不自在的,這邊謝詞才說要照顧她一輩子,她正感動著,卻突然發現自己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換作哪個姑娘都不樂意吧?蕭蘅心想。

謝詞輕嘆了一口氣,伸手將她揪在一起的眉頭撫平,“原先沒有告訴你,是我不好。日後有什麼事一定第一個同你說。”

蕭蘅微微別過頭去,佯裝沒有聽到。

謝詞也不惱,揚手攬過她,“平白撿了一個相公,阿蘅怎麼還是如此模樣?”

蕭蘅有些好笑。

一點也沒有認錯的模樣。

謝詞鬆開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晚膳多少要用一點,我讓廚房給你做蓮子羹,一會兒送過來。”

“嗯。”

相對無話,氣氛霎時安靜下來,謝詞突然喊她的名字:“阿蘅。”

窗戶沒關,風有些大,吹滅了屋中的蠟燭,月光照在床幔上,謝詞的臉上落滿陰影。

“你想不想知道我長的什麼模樣?”

蕭蘅愣了愣,她握過他的手,拽過他的衣袖,甚至感受過他懷抱的溫度,獨獨不知道他是何模樣。

蕭蘅正愣著,謝詞卻一把抓住她的手,牽引著她撫上他的臉。

蕭蘅的手一寸一寸撫過他的臉龐,斜飛的眉,俊朗的眼,堅挺的鼻樑,單薄的唇,而立之年的謝詞,蕭蘅的少年,有著這樣一張好看的臉。

他的面板微涼,蕭蘅的指尖卻在發燙。

“看清楚了嗎?”謝詞握住她的手。

“看清楚了”蕭蘅輕聲回答,聲音有些顫抖,“謝謝你,阿詞。”

人人都當她是瞎子,謝詞卻不一樣,他會在她害怕的時候握住她的手,會在下雨的夜晚冒著危險進山找她,會讓她去看看他長得是何模樣。

“從今往後,人世間的一切好景,你從前未曾見到的,我都會帶你一一去看。”黑暗中謝詞的眼中閃著亮光,“阿蘅,我會醫好你的眼睛。”

“好。”蕭蘅紅著眼眶抬頭衝他笑了笑。

蕭蘅住在別院中,謝詞退朝後便會來看她,順便帶著不知從哪兒尋來的稀奇古怪的藥連哄帶騙地喂她喝。

她總是皺著一張臉,不情願地喝下去,等著謝詞拿蜜餞來哄她。

蕭蘅怕打雷,一到雨夜,她總是縮在床角捂著耳朵,嘴唇都咬白了嚇得瑟瑟發抖。可是無論多晚,只要雷聲一響起,謝詞總會及時出現在她面前,整夜整夜地哄著她,寸步不離。

她原先是那樣清冷的姑娘,現在卻也會在謝詞面前撒嬌,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委屈,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蕭蘅想,她也不知道。

蕭蘅脾氣好,同王府中的人都相處得很好,尤其是寫意。

在她心中,蕭蘅雖然眼睛看不見,模樣和脾性卻是一等一的好,就是將來做了王妃,也不是不可以的。

在王府中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便深秋了,蕭蘅求著廚娘教她做了菊花酒,夜間謝詞處理公務,正好可以暖暖身子。

酒還溫在爐子上,謝詞的孃親瑜太妃卻突然召她進宮,時逢謝詞去圍場點兵。太妃旨意不得違抗,她只好跟著宣旨的小太監一起去了。

謝詞得到訊息趕過來時,蕭蘅正被一群宮女按在地上掌摑,髮髻散亂,雙頰高高腫起,背卻挺得直直的,削瘦倔強,讓人心疼。

“阿蘅!”謝詞衝上前去掀開了一眾宮女,一把將蕭蘅護在懷中。

“詞兒!”瑜太妃拍桌大聲喝著謝詞。

“不知阿蘅何處驚擾了母妃,母妃竟下此重手?”謝詞抬頭直直地盯著她。

“不知何處來的低賤婢女,仗著救過你,便妄想攀皇家高枝一步登天。”瑜太妃冷哼,“竟讓你為了她拒了和左相千金的姻緣。”

“母妃!”謝詞冷聲開口,“阿蘅不是你口中的卑賤女人,也從未想過攀高枝,自始至終,說要娶她的,都是兒臣!”

“一派胡言!”瑜太妃震怒,摔了茶碗。

破碎的瓷片四濺,謝詞將她往懷中帶了帶,鋒利的碎片擦手而過,留下一道血痕。

“母妃,”謝詞看著高座上的瑜太妃,“從前我事事聽你的,只這一次,阿蘅是我真心所許之人,無論您允或是不允,我都要娶她。”

說罷便行禮,抱著蕭蘅起身大踏步離開了。

“謝詞!你放肆!”身後傳來瑜太妃震怒的聲音,謝詞卻頭也不回。

回到王府之後,謝詞立馬請了大夫替她診治。

寫意跪在床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蕭蘅反而有些想笑,這丫頭,自己又沒死,怎麼就哭成這樣了呢。

“姑娘不知道,瑜太妃從前不得聖寵,還遭人陷害入過冷宮,咱們王爺小時候同她一起不知受過多少委屈。王爺幼時體弱,經常高燒不退,是太妃抱著他整夜跪在雪地裡燒才退了下去。王爺病好了,太妃卻落下了病根,太醫們都說太妃動不得怒。

“王爺自小孝順,從不頂撞太妃半分,如今王爺為您和太妃發了火,按王爺的脾性肯定會為難自己,太妃又不待見您,您還怎麼嫁給王爺啊?姑娘日後可以怎麼辦啊?嗚嗚嗚嗚嗚……”寫意邊說邊哭,胡亂抹著眼淚。

蕭蘅皺起了眉,是啊,今日謝詞為她頂撞太妃,那畢竟是他的母親,他心裡一定很難過……

“寫意,幫我更衣。”

寫意哭得正狠,蕭蘅冷不丁一句話倒也讓她忘記了接著哭,麻溜地站起來給她換了衣服。

“姑娘要去看王爺?”

“嗯。”蕭蘅答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她拒絕了讓寫意陪同,王府的路她早已熟悉,況且這裡有謝詞的味道,就算她看不見也必定不會走錯。

剛一進門,還未開口,謝詞便迎了過來,握住她的手攏了攏她的衣服,“夜深了怎麼不好好休息?”

“我想來看看你。”蕭蘅開口。

謝詞扶她坐下,沒有說話。

良久悶聲開口:“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蕭蘅知道他在說今日她捱打一事。

她起身繞過桌椅站在他身前,少年身姿挺拔面上卻落寞。

蕭蘅伸手握住他的手,“我不怪你,有你護著我便什麼也不怕。”

謝詞心頭澀澀,抬手抱住了她,“阿蘅,我找到了醫你眼睛的方法,我們成親吧,好不好?”

蕭蘅眨了眨眼睛,眼淚便落下來了。

謝詞今日接到親信急報,說是王爺尋了許久的方子找到了,能醫治蕭姑娘的大夫已經請回來了,正在回府的路上。

他喜不自禁,放下手中的事便想著回府說給她聽。

剛一出圍場便看見寫意在一旁哭著跺腳,不知道同守衛說些什麼。

他忙走了過去,才知道她被召進宮了,謝詞自己的母親自己最清楚。早些年她便屬意左相的女兒,意欲許他為妃,他推脫肩負家國重任不敢成家,瑜太妃也不好緊逼。可前些天左相親自上門提親,他想也未想便拒絕了,正巧阿蘅來送茶,左相當場便氣得拂袖而去。

想來是有什麼流言傳進了瑜太妃耳朵裡,她才會這麼急著召蕭蘅入宮。

母妃會怎樣為難她呢?謝詞不敢想,搶下一旁的馬揮鞭便往宮裡趕,他多害怕晚了一步就再也見不到他的阿蘅了。

幸好,幸好,一切都來得及。

他不能違背母妃,也不能辜負阿蘅,可謝詞想,他同蕭蘅情比金堅,日子久了母妃一定會接受她的。

他不能再等了,他要馬上娶她進門!洞房花燭夜,他一定要讓阿蘅做最美的新娘,看見自己最美的樣子!

謝詞將蕭蘅送回房中時夜已經很深了,按信中所說,那位大夫應該明日就會到了。

等將她的眼睛醫治好了,他們便成親。謝詞看著蕭蘅安靜的睡顏,嘴角微揚,他俯下身去在她額上輕輕落下一吻。

屋外卻突然傳來一聲異響,謝詞眼神一凜,幫蕭蘅蓋好被子便退了出來。

他負手站在院中,有黑影自一旁落下,待細看時地上已經跪了一人,衝著他抱拳畢恭畢敬道:“王爺。”

“說。”

“蕭姑娘的藥出了問題。”黑衣人低聲說道。

“你說什麼?”

“大夫被截走了,留了一封信,說讓您親自去取。”

謝詞抬頭,眼神肅殺,“我知道了,退下吧。”

黑衣人卻遲遲沒有起身。

謝詞揚眉。

“王爺切不可以身犯險!”黑衣人低著頭。

“修影,你跟著我多少年了?”謝詞沒有回答他,只是問了他一個問題。

“自王爺將屬下從戰場上救回來,已經六年了。”修影愣了愣,還是如實回答。

“六年了。”謝詞望著遠方,夜色迷茫,他的眼光卻無比堅定,“你該知道,有些東西我捨棄不了。”

修影抬頭看了看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低頭行了禮便飛快地起身隱入夜色無處追尋。

謝詞回到房間,看了一眼蕭蘅,便連夜召集暗衛出發尋人。

蕭蘅是被寫意的哭聲驚醒的,她睜開眼睛時寫意已經跑到了她跟前。

“姑娘!姑娘!”

“怎麼了?”蕭蘅左眼狠狠地跳了一下,心裡慌得緊,卻還是壓著故作鎮定地開口。

“王爺……”寫意開口帶著濃重的哭腔。

蕭蘅的心漸漸沉了下來,她掀開被子,慌亂下床,腳下一滑摔在地上,寫意哭著去扶。

她一把抓住寫意的雙臂,“怎麼了?王爺怎麼了?”

“王爺帶人去尋神醫,中了埋伏,只有修影回來了。”寫意慌亂地哭著也顧不上疼痛。

蕭蘅坐在地上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放開寫意跌跌撞撞往門外跑去。

阿詞!阿詞!

越到前廳,血腥味越濃。蕭蘅衣衫凌亂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裡跑,迎面撞上一個人,跌坐在地卻顧不上痛。

“蕭姑娘!”滿身是血的修影慌忙去扶她。

蕭蘅眉頭一跳,一把抓住他,“阿詞……阿詞呢?”

修影沒有說話只是將一個瓷瓶交給她,“這是王爺託我交給姑娘的……”

蕭蘅卻不接,只是睜大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不停問著:“阿詞呢?阿詞在哪裡?”

修影想將她扶起來,蕭蘅卻推開了他,“你知道他在哪裡,帶我去找他!”她盯著他的眼睛,是不容拒絕的聲音。

“蕭姑娘……”

“他若是死了,還看不到我……”蕭蘅緊攥著袖子,“若是看不到我,他怎會放心呢……”

修影看著她,喉中哽了哽。

謝詞叮囑過他,讓他拿命護著蕭蘅,可事到如今,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謝詞就這樣死去,蕭蘅說得對,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修影抱起蕭蘅在寫意的驚呼中掠身向牆外飛去。

蕭蘅他們趕到時,謝詞渾身是血,半跪著撐在地上,一旁全是黑衣人的屍體。

“王爺!”

“阿詞,阿詞!”蕭蘅大聲喊道,跌撞著掙脫修影的懷抱跑向謝詞。

謝詞髮髻散亂,眉間染著鮮血抬起頭來,看到的是一個黑影持劍向蕭蘅刺去。

“阿蘅……”他拼著全力揮劍過去,擋在了蕭蘅面前。

蕭蘅張了張嘴,夜風割著她的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

倒下去之前,謝詞想,幸好她還看不到。

“阿詞!!”蕭蘅終於哭喊出聲來,撕心裂肺。

“阿詞……阿詞……”蕭蘅慌亂地喊著他的名字,哭著想捂住傷口,“不要死,你不要死!”

她的聲音很尖銳,接近歇斯底里。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

懷中的謝詞伸手摸摸她的臉,卻咳著吐了好大一口血。

修影忙跟著她一起捂住謝詞的傷口,“蕭姑娘!不能再耽擱了!”

蕭蘅微愣隨,即回過神來,“帶他走!帶他走!不要管我!”

修影只猶豫了片刻,便背起謝詞向王府方向飛身而去。

蕭蘅滿身血汙,用力呼吸著,顫抖著站起身來。

她要回去,阿詞在等她……

不知走了多久,蕭蘅終於倒在了地上,原本看不見,眼中的一切都是黑的,可是不知為何越來越黑了,鼻尖充斥著血腥味,讓人不住作嘔。

意識漸漸模糊……

謝詞醒來已是三天後了。

床邊守了一群人,有他的母親瑜太妃,有他的暗衛修影,甚至是左相的千金也面帶憂色站在其中,獨獨沒有看見蕭蘅。

他撐著身子想下床卻不小心扯到了傷口,被瑜太妃又扶回床上。

“阿蘅呢?”他盯著修影,“阿蘅在哪裡?”

修影跪在床邊,“屬下已經派人去尋蕭姑娘了。”

“你把她一個人留在那兒了?”謝詞咬牙。

刺客身份不明,刺殺失敗,隨時可能捲土重來,阿蘅一個弱女子,眼睛又看不見,她怎麼辦?謝詞怒急攻心,正欲起身親自去尋,喉中一甜吐了一大口血。

瑜太妃忙去扶他,顫顫巍巍地開口:“謝詞!你是真的不要命了嗎?!”

謝詞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蕭蘅的模樣。

門口突然一陣騷動,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蕭姑娘回來了!”

謝詞強撐著起身,瑜太妃無奈只能任他去了。

修影扶他下床,這邊蕭蘅已經被放在椅子上了。

她還是昏迷著,臉色煞白,比謝詞好不了多少。

謝詞紅著眼睛想去抱她,被修影攔住了,“王爺,讓我來吧。”

蕭蘅被安置好後謝詞便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修影說她回來的路上暈倒了被路邊的農戶救回了家,沒什麼大礙,只是身體虛弱又受了驚嚇才會昏迷不醒。

謝詞這才放心,突然記起讓他交給蕭蘅的藥。

可修影說當時他只顧著帶蕭蘅過去,沒有注意藥被她扔到了哪裡。

謝詞皺了皺眉,那大夫已無跡可尋,現下藥又不見了,蕭蘅的眼疾怎麼辦?

謝詞正想著,瑜太妃卻進門了,手裡握著一個瓷瓶,“你說的是這個?”

謝詞抬頭,眼光一緊。

“母妃……”

“我可以給你藥,”瑜太妃坐在一旁,“可是詞兒……”

瑜太妃話還沒說完謝詞便將話接了過去,“母妃想讓兒臣如何?”

“娶林惜。”

林惜正是左相的千金。

謝詞冷笑一聲,“母妃的心思竟還未放下。”

“詞兒,我是為了你好!”瑜太妃走近,語重心長道,“你在朝中樹敵太多,若是有了左相的幫扶,明槍暗箭都可以躲去不少,你……”

謝詞卻偏過頭去,“母妃還是要逼我。”

“你說你事事聽我的,唯獨求我這一件,那我也只求你這一件。詞兒,娶林惜吧,娶了林惜,我便將這藥給你,還會向皇上請旨將那丫頭賜給你。”瑜太妃一字一句道,“我原是可以殺了她的,可我念著你放不下她!詞兒,我不是個狠心的母親,我也想要自己的兒子快樂,可我更想讓自己的兒子活著!哪怕他恨我……”

瑜太妃說完便轉身離開了,背影略微佝僂,十分蒼老。

謝詞紅著眼睛,顫抖著開口:“若按母妃說的辦,母妃是否能保證阿蘅的安全?”

瑜太妃慢慢回過身來,眼中帶淚,“我保證。”

謝詞終於垂下眼來,無力地坐在床邊,看著蕭蘅蒼白的臉,許久才緩緩開口:“母妃去安排吧,越快越好……”

只有儘快,他才能拿到藥,才能和阿蘅在一起……

阿蘅,你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謝詞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有淚水砸下,溼了她的臉頰。

蕭蘅醒的時候謝詞不在她身邊,問起寫意也是支支吾吾地顧左右而言他,蕭蘅皺著眉執意要去尋。

“姑娘!”寫意攔不住她,只能跟在身後急聲呼道。

蕭蘅摸到謝詞書房的時候,被守衛攔下了。

“蕭姑娘……”守衛抬手攔住她的去路,語氣為難,欲言又止,“王爺有要事處理,您不能進去。”

蕭蘅愣了愣,寫意趁勢追了上來,小心拽了拽她的衣袖,低聲求道:“姑娘,回去吧,求您了,太妃說這段日子您都不能見王爺。”

蕭蘅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任寫意拉著她回別院。

“寫意。”她轉頭去扶。

寫意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奴婢在呢。”

不知道為何,今日寫意有些奇怪,語氣中總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憐憫,蕭蘅疑惑。

“是不是阿詞出什麼事了?”她的眼光驟然緊縮。

“不是,是……”寫意咬著嘴唇支支吾吾。

“是王爺要成親了,娶的是左相的千金林惜小姐……”寫意梗著脖子道,說完頭慢慢低了下去,聲音越來越小。

“什麼?”蕭蘅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幾乎坐不住了。

“姑娘……您別難過……”

寫意還在不斷說著什麼蕭蘅卻聽不見了,只是呆呆地坐著,一動不動。

蕭蘅一天沒吃東西了,寫意急得直哭,端著一盤糕點在一旁輕聲勸著,蕭蘅還是不說話。

“姑娘……您好歹用一點……”寫意抽著鼻子。

“是天黑了嗎?”蕭蘅突然開口問。

“戌時了。”寫意答道。

“有月亮嗎?扶我去看看。”蕭蘅輕聲說道。

寫意小心地扶著她走到院中,蕭蘅坐在石階上。

“夜裡涼,姑娘仔細身子,我去給您拿斗篷。”寫意忙說道。

蕭蘅卻攔住了她,“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姑娘……”寫意還想再說什麼,蕭蘅揮了揮手,她只好低著頭慢慢退下了。

外頭傳來陣陣喜慶的鼓樂聲,隱約還有歡聲笑語傳過來,蕭蘅抱著雙膝抬頭,睜大眼睛望著夜空,今夜的月光應該很好看吧?

可惜阿詞不能陪她,他今天成親了,再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了……

蕭蘅終於還是哭了,像多年前師父突然離開的那個夜晚,無助害怕,拼命壓抑著,哭聲卻還是不斷逸出,渾身顫抖著縮成一團,“阿詞是騙子……”

蕭蘅哭著哭著便向一旁倒去,她身子太弱禁不得大喜大悲。

朦朧中有人將她從地上抱起來,是極其熟悉的懷抱,有一股冷冽的香味,她下意識地將頭往那懷中埋了埋,淚痕未乾,委屈地嘟囔:“別不要我,阿詞……”

謝詞的手臂一僵,眼睛就紅了。

他匆匆拜完堂便趕過來看她,晚上這麼冷,這傻丫頭居然睡在了院子裡,他心疼得要將她抱回房裡,懷中人卻措不及防地開口,謝詞眼睛發澀,將她放在床上,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對不起阿蘅,讓你等了這麼久,只要過了今晚,你的眼睛就可以看見了,我們馬上就成親,我再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了。”

謝詞守了蕭蘅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被召進了宮。

蕭蘅坐在房中等他,謝詞沒來,那位新入府的王妃卻來了。

“妹妹好些了嗎?”女子嬌媚的聲音落入蕭蘅耳中微微有些彆扭,可她還是扶著寫意站起來行禮,該叫她什麼呢?姐姐?蕭蘅開不了口。

林惜看著蕭蘅僵硬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冷意,隨即又熱絡地上前握住了蕭蘅的手,蕭蘅瑟縮了一下,任她握著。

“妹妹身子這樣虛可如何是好?我燉了一盅燕窩,妹妹吃了吧。早日養好身子才能與我一同伺候王爺呢,是吧,妹妹?”

伺候二字落在蕭蘅耳中,像一根針扎得她生生往後退了一步。

林惜勾唇滿意地笑了,“妹妹早些用吧,姐姐就先回去了。”

蕭蘅站在原地臉色煞白,寫意擔心地去扶,蕭蘅卻拂開了她的手,“沒事,我一個人坐一會兒就好……”

寫意不忍看她,默默退下了。

林惜回去的途中有丫鬟多嘴問了一句:“王妃何必對她這麼客氣?左右不過一個瞎子,又不得太妃喜愛,成不了什麼氣候,也敢勞您一大早來看她。”

林惜瞥了瞥她,冷笑了一聲,“你懂什麼?呵,不得太妃喜愛可是深得王爺喜愛呢,可惜了,是個軟弱的性子,日後還不是任我拿捏。”

丫鬟們彎腰諂媚地附和著,林惜挑了挑眉,揚著頭往院外走去。

林惜走後,瑜太妃已經派人來囑咐過蕭蘅了,讓她安靜地待在別院中,不要想著招惹林惜,這樣乖乖聽話,便會請旨將她賜給謝詞。

蕭蘅跪在地上聽著小太監尖銳的教導,低著眉握緊了手。

謝詞回府後聽聞林惜來找過她,忙往別院趕。

蕭蘅坐在院中不知在寫些什麼,弄了一手的墨。謝詞走過去拉住了她的手臂,蕭蘅抬頭眸中微微亮起光,“阿詞?”

“在寫什麼呢?弄了一身,像個小花貓!”謝詞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低頭去看,一張紙上滿身墨漬,歪歪扭扭寫滿了“謝詞”二字。

他挑了挑眉,端望著她,嘴邊還掛著笑,“在寫我的名字麼?”

蕭蘅紅著臉別過頭去開口辯道:“是寫意教我的。”

謝詞輕笑,繞去她身後握著她的手,“寫意沒讓你央我來教嗎?”

蕭蘅靠在他懷中,心漸漸安靜下來,謝詞執她的手一筆一劃地寫著。

阿詞,如果可以一直這樣的話,我乖一點,學會低頭,其實也沒有什麼的,對吧?

蕭蘅想著,彎眉笑了。

林惜時不時便會來找蕭蘅,蕭蘅也學會了同她周旋,該有的禮儀都一一學了,不再像從前那樣無所適從,讓人挑不出一點錯。

謝詞著人挑了日子要迎蕭蘅進門,瑜太妃卻說側室不宜大肆操辦。

蕭蘅聽後只是笑了笑,於她而言,這些形式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同阿詞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蕭蘅滿懷欣喜地等著那一天的到來,林惜卻不請自來了。

“恭喜妹妹了。”

蕭蘅微微一笑,起身行了一禮,“多謝王妃。”

林惜拂了拂袖子坐下,自顧倒了一杯茶,“妹妹真是好福氣,天生殘缺,卻得王爺如此寵愛,姐姐可羨慕得緊呢。”

蕭蘅沒有說話。

林惜冷笑一聲,放下茶杯,“妹妹是個聰明人,應是知道自己不得太妃喜愛吧。太妃雖居深宮,卻是王爺的生身母親。妹妹總不至於天真得以為得不到太妃的認可你和王爺還會長久吧?”林惜笑得愉悅,蕭蘅卻微微皺起了眉。

“妹妹,”林惜突然起身湊近她,“聽聞妹妹精通醫理,太妃年輕時為救王爺曾落下病根,這頭呢每逢陰雨天便疼痛無比。我想,太妃定是很樂意妹妹你去瞧瞧她吧。”

說完林惜便轉身輕笑著離開了,眼中閃過一抹狠厲的光。

蕭蘅不傻,自然知道林惜不會這麼好心巴巴地來提點她。可她說得也並無錯,謝詞為她做了那麼多,她總不能讓他日後為難。

想著便喚來寫意,請她去宮裡通報一聲。

蕭蘅進宮為瑜太妃診治,這病根頑固早已不可能根除,她只能用藥壓著讓太妃輕鬆一點。

反是瑜太妃,摸不透蕭蘅的心思,看著謝詞的份上也就由著她去了。

蕭蘅回府當晚便開了方子,讓寫意去抓藥,親自熬了連夜便送進了宮。

蕭蘅鬆了一口氣,本以為這樣一來瑜太妃對她的偏見能有所消除,誰知第二天天剛擦亮,宮中便傳來訊息說瑜太妃吐血昏迷,不省人事了。

謝詞當即便進了宮,蕭蘅心裡咯噔了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冒上心頭。

正想著,林惜不知何時走到她身旁,輕笑道:“看來昨日妹妹的藥並沒有起什麼作用啊!”

蕭蘅臉色一變,轉頭看著她站的方向,是她!

林惜卻不理她,自顧款款離開了。

蕭蘅等了幾個時辰,接近午時謝詞才回府,一步不停地往別院走,哐當推開院門。

蕭蘅嚇了一跳,起身剛想叫他,“阿詞……”

謝詞卻未等她將話說完,“是你送的藥?”

蕭蘅的臉僵住了,許久才開口:“我送的藥沒問題。”

謝詞看著她,眼神晦暗不明。

蕭蘅轉身坐下了,背對著他幽幽開口:“她再瞧不上我,也還是你的孃親,阿詞,你當真以為我會害她?”

謝詞握了握拳,許久終是鬆開,上前擁住了她,“我相信你。”

蕭蘅抬手才覆上他的手,就聽見謝詞悶聲道:“母妃出事了,婚事必定要推遲了。阿蘅,這段日子你便好好地待在院子裡,哪裡都別去,乖乖等著我,好嗎?”

這是……要禁她的足嗎?

蕭蘅愣住了,抬起的手慢慢落下,扯著嘴角回了一句“好”。

林惜正修剪花枝,聽了下面丫頭的稟報,手下一用力便將一朵花狠狠剪落。

丫頭嚇得不敢出聲,她卻淡然地放下剪刀吩咐左右退下了。

下人們唯唯諾諾地垂手退下,不敢作聲。

人剛退出屋外,林惜便抬頭將花盆掃落。

都到這份上了,王爺竟還護著她!林惜抬腳踩在花上,狠狠地碾著,精緻的繡鞋上沾滿汙泥。

“看來,這藥效還不夠猛啊,呵呵呵……”林惜抬手扶了扶頭上的金釵,目光陰鷙。

蕭蘅不能出院門,一連幾日都未曾見到謝詞,可那些治眼睛的藥還是一日不落地送了進來。

阿詞他……還是念著自己的吧?這樣想著,蕭蘅還是忍著心中的不安將藥喝了下去。

冬至那天,謝詞終於來找她了。

他帶了一條紅綾,小心地矇住了她的眼睛,“等到明日再摘下來,明日,我們便成親了。”

蕭蘅有些緊張地去抓他的手,“沒事了嗎?”

謝詞擁住了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脊背,“沒事了,我不是說過嗎?我一定會娶你的。”

蕭蘅回抱住他,眼睛酸酸的。

她不知道謝詞做了什麼才換得她平安,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說服瑜太妃的,她只知道,她的阿詞果然不會丟下她一個人。

蕭蘅同謝詞的婚禮並不隆重。

謝詞去別院迎她,寫意給她梳妝打扮,穿著精緻繁複的嫁衣,踩著紅線繡鞋,一步一步走向謝詞。

謝詞執她的手拜了天地,蕭蘅覺得眼前人影晃動,滿目都是紅色的,是謝詞覆在她眼前的紅綾。

房間裡擺著喜果,燃著喜燭,蕭蘅耳邊燭火噼啪作響,她緊攥著衣角坐在床邊,將一切委屈與害怕都丟在腦後,心中滿是歡喜和期待。

謝詞推門進來,夜風乘機擠入,蕭蘅聞到了他的衣服上浸著酒香。

謝詞走近,抬手繞過她耳後,輕輕解開了覆在她眼睛上的紅綾。

蕭蘅握著拳,緊閉著眼睛,呼吸有些急促。

謝詞坐在她身旁,將她的身子扶正,正對著他,“阿蘅,睜開眼睛。”

蕭蘅身形一怔,慢慢睜開了眼睛。

眼前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蕭蘅抬手顫抖著撫上他的臉。

眉毛,眼睛,鼻樑……是他,是她的阿詞!

蕭蘅紅著眼睛哭著叫他的名字,“阿詞,我真的看見你了……”

謝詞伸手抱著她,側頭吻了吻她的臉頰,“傻丫頭,哭什麼,今夜該是要笑的。”

蕭蘅紅著鼻子,“像做夢一樣。”

謝詞放開她,抵著她的額頭笑了,“不是做夢,蕭姑娘終於是嫁給在下了。”

蕭蘅也彎眉笑了,“恭喜阿詞今日娶親了。”

謝詞挑眉抱住了她,幸好,一切都開始變好了,日後也一定會更好。

謝詞將床幔解下的時候,蕭蘅侷促地攥著手不知所措。謝詞抬頭見她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揚眉笑了。

月光靜靜地灑在床幔上,一室清冷。

謝詞抱著蕭蘅,看著懷中人安靜的睡顏,突然覺得愧疚。

她不曾怨過母妃對她的懲罰,也不曾怨過他另娶他人。那樣一個倔強從不求人的姑娘,為了他斂去脾氣,低眉順眼地去求旁人的認同……為了愛他,她付出了這麼多啊。

謝詞緊了緊手臂,低頭吻上她的額頭,“對不起,是我不夠好,以後一定不會讓你再受委屈了。”

第二日一早,謝詞便攜她進宮拜見聖上和太妃。少年天子端坐在寶殿上方氣勢逼人,卻出乎意料地溫和。只是到了瑜太妃處就不那麼容易了。

“從前你眼盲時,倒未曾注意過,你生了這樣一副好容貌。”瑜太妃端著茶杯,抬眉瞧了她一眼,慢悠悠道。

蕭蘅有些緊張,跪著合手行了一禮,“母妃謬讚了。”

“你既進了長寧王府,雖說不是正妻,卻也是詞兒的人了,不指望你為他分憂,至少要顧好自己,莫要讓他為你擔心。”

“兒臣知道,阿詞……王爺他有大事要做,兒臣有分寸。”謝詞的名字剛一出口便被她生生吞了回去。

在眾人面前,她不能這樣叫他,阿詞是王爺,是天底下除了聖上之外最最尊貴的人,母妃聽了會生氣的。

剛一回到王府,謝詞怕她餓了,吩咐寫意去做幾樣小糕點。

糕點才上上來,蕭蘅捏了一塊還未送入口中,林惜的丫鬟便上門賀喜了,說是王妃有孕了,請王爺去看看。

蕭蘅的眉心一跳,糕點便滾落在地。

謝詞起身叮囑了她幾句,語氣有些為難。畢竟是王妃,他不能不去看。

蕭蘅清楚,心裡卻還是忍不住酸楚,她忍住眼淚,對謝詞笑了笑,“你去吧,我沒事兒。”

訊息不一會兒便傳遍了王府,人人都喜上眉梢,唯獨寫意苦著一張臉,怕她傷心安慰道:“夫人不必難過,王府中誰人不知王爺對您是一等一的好,小世子遲早會有的。”

蕭蘅沒有說話,愣愣地開口,“我們也會有孩子的嗎……”

“那是自然!”寫意急忙開口。

蕭蘅淡淡地笑了,看不出悲喜,只說自己累了,想休息了。

冬天愈發冷了,時近除夕,府中漸漸熱鬧了起來,謝詞忙著周旋在進京進貢的藩王之間,林惜差丫鬟來請蕭蘅去府中的花園賞梅。

寫意扶她到花園時,林惜已經到了。披著米白色的斗篷,略施粉黛,雙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處,一臉幸福的模樣。

那笑紮了蕭蘅的眼,她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寫意看著擔心,不想讓她去了,她不相信王妃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好端端地請夫人來賞梅。

蕭蘅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擔心,“王妃邀請我自是不能拒絕,否則旁人要說阿詞寵妾滅妻的。”

寫意一臉擔憂,那頭林惜看見了她們,點頭衝她們微笑。

蕭蘅微微點頭回禮,扶著寫意便過去了。

“真是勞煩妹妹在這大雪天來陪我了。”林惜撫著肚子笑得溫柔,“太醫說我有孕在身,不宜多動。王爺素日裡便讓我躺在床上,不得動彈半分,悶了這麼些日子,可算是能出來透透氣了。”

蕭蘅臉色不太好,強撐著衝她笑了笑,林惜眼裡閃過一絲得意。

“妹妹過來瞧瞧,”林惜起身走到了亭外橋頭,“那枝梅花開得煞是好看。”

蕭蘅走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什麼也沒有看到,卻聽得耳邊林惜壓低了聲音說道:“不知妹妹覺得在王爺心中,到底是妹妹重要些呢,還是我腹中的孩子重要些呢?”說著林惜猛地抓住她的手推搡起來,一邊發出尖銳的喊叫聲——“啊!”

“你瘋了嗎?!”蕭蘅不敢相信,她會用自己的孩子做籌碼來陷害她。

林惜冷笑著往橋下跌去,蕭蘅下意識地去拉她,眼光驟然一緊,她腹中有阿詞的孩子!!

“王妃!”

“夫人!”

“來人!快來人!去請大夫!”

眼見著二人滾下橋去,寫意和另一個丫鬟驚呼道。

蕭蘅倒在地上,覺得渾身的骨頭都散架了,額頭處磕傷,血不斷地冒出來,可她卻顧不了許多了,慌忙去扶一旁的林惜,在看到林惜的那一瞬間,她臉色煞白――她的衣裙已經被血打溼了,嬌弱的女子倒在雪地上,紅白交映,觸目驚心。

“林惜!”

林惜卻一把甩開她的手。

“你……這是你的孩子,你怎麼忍心……”蕭蘅顫抖著開口。

“呵呵呵……哪個母親會傷害自己的孩子,可若是我沒有懷孕呢?”林惜抬頭看她,一臉冷意。

孩子?呵呵呵,簡直是笑話!洞房那夜謝詞守了蕭蘅一整晚,她跑到父親那裡去哭訴,才換得謝詞來看她一次,她裝著委屈的模樣趁機在他的酒裡下了迷藥,讓他誤以為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麼。

她,當朝左相的千金,京城人人羨豔的大家閨秀,居然要用這麼低劣的手段來挽留自己的丈夫。她多羨慕蕭蘅啊,謝詞將她護得那樣好,這樣骯髒的手段她怕是想也想不到吧……

蕭蘅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相信。

林惜說什麼?她沒有懷孕?

“為什麼?”蕭蘅開口,聲音沙啞,“為什麼這樣討厭我?”

林惜嘲諷地笑了,眼淚都笑出來了,“你若是我,便會知道我為何會恨你了。”

等謝詞和瑜太妃聽到訊息趕回府的時候,林惜正躺在床上哭得不能自已。

蕭蘅垂著手站在一旁,髮髻散亂滿手鮮血,不住發抖。

瑜太妃看看林惜,又看看她,怒不可遏,抬手便甩了她一巴掌,“哀家和你說過什麼?只要你安安分分的我便不為難你,可你做了什麼?謀害世子!蛇蠍心腸!”

蕭蘅被這突如其來的巴掌掀倒在地,臉頰瞬間腫起,耳邊全是嗡嗡的聲音。

謝詞心疼她,想過來扶,床上的林惜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王爺……”

他握了握拳頭,生生停住了步子。

蕭蘅撐起身子看著謝詞,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還不快來人!將這毒婦帶下去,關押起來!”瑜太妃拍著桌子大聲呵斥。

一旁的小廝忙過來將蕭蘅拉了下去。

蕭蘅被扔在府中堆放雜物的柴房中,滿目灰塵,腳邊還不時有老鼠和蟑螂爬過。

她想站起來,腳腕處傳來鑽心的疼痛,剛剛滾下橋時她為了護住林惜的肚子不小心扭了腳。

額上的傷口處早已停止流血,卻在隱隱作痛。

她撫著高高腫起的臉頰,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明明不是她,太妃不信她,連阿詞也不信她嗎?

蕭蘅被關了半個月,除夕那晚,寫意偷偷來看了她,小丫頭塞給她一些吃食和藥,哭著說是自己的錯,當日就不該讓她去賞什麼勞什子梅花。

蕭蘅笑著寬慰她,寫意卻哭得更狠了。

“阿詞他還好嗎……”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夫人……”寫意皺著一張臉,滿是悲傷和同情,“王爺……王爺要娶側妃了……”

蕭蘅只覺得天轟地一聲裂開了。她在這裡待了半月,謝詞一次都沒有來瞧過她,如今,竟是又要成親了嗎?

寫意什麼時候走的,蕭蘅記不清了,她只是整夜整夜地望著窗外的月亮,屋外一片人聲鼎沸,京城的除夕應該很熱鬧吧……

說好了會一直照顧她,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她不明白……

蕭蘅原以為她還要被關上許久,可第二日便有人將她拖了出來。

許久沒有見到這麼亮的天了,蕭蘅躺在地上,抬手慢慢擋住了太陽,好刺眼……

謝詞站在一旁心狠狠地抽了一下,那是她的阿蘅,滿身汙穢,一臉灰塵地躺在地上,瘦得不成樣子,可他卻不能過去,他要去安慰新入府的側妃柳氏,他必須要安撫好母妃那裡,才能保全蕭蘅!

謝詞終是不忍心,背過身去,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咬牙離開了。

蕭蘅醒來的時候,寫意正趴在她床邊。

她動了動身子,寫意驚醒,忙去扶她,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我……回來了嗎?”

寫意垂著頭站在一旁,努力忍著眼淚,“王爺說,新夫人進門,為求喜慶,您的罪就先免了。”

蕭蘅的手緊緊握著茶杯,許久竟是笑了。

她現在,要靠著其他女人嫁給他時的恩典,才能活下去嗎……

蕭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去,僅僅是過了幾天,便脫了形。

謝詞來看時,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歡喜地起身去迎,只是冷漠而疏離地低眉同他說話。他問一句,她便回一句,再無多言。

謝詞忍不住想去拉她,她卻往後一閃,堪堪躲過了,“王爺!天色晚了,王妃還在等您!”

謝詞頹然放下手來,一步步往外走去,身形落寞。他在門口處停了下來,“阿蘅,你還在怨我嗎?”

蕭蘅緊握著拳頭,指甲死死嵌入掌心,忍著沒有哭出聲來,“王爺說笑了,妾身不敢。”

謝詞嘆了一口氣,苦澀地笑了。

從前她喚她阿詞,現在卻叫他王爺。

阿蘅,你當真不敢嗎?

往後的日子裡,蕭蘅想了一切法子拒絕謝詞的探望,林惜和那位柳夫人剛開始還會上門挑釁,後來見謝詞不來,她們便也不來了,蕭蘅難得耳根清淨。

反倒是寫意,她不明白,每次王爺被攔在門外時,夫人總會在屋裡哭,可她仍是不肯讓自己去開門,只是這樣默默地,一句話都不說,任自己一日一日消瘦下去。

開春的時候,北疆的邊境部落發生動亂,謝詞奉旨前去鎮壓,臨行前一天晚上,他去了蕭蘅的院子。院門緊閉,她還是不肯見他。

謝詞低著眉,走到牆邊飛身翻了進去。

屋子裡沒有點燈,一片漆黑,蕭蘅已經睡下了。

謝詞坐在床邊伸手撫著她的臉,忍不住側身躺下,輕輕抱住了她。

蕭蘅驚醒,慌亂地掙扎起來,“誰?”

謝詞緊了緊手臂,悶聲開口:“是我。”

蕭蘅一怔,沒有再動,也沒有說話。

謝詞能感覺到懷中人在不住顫抖,他將頭抵在她肩上,鎖骨硌得他有些疼。

謝詞一下子便紅了眼,這丫頭,怎麼就瘦成這樣了呢……

“對不起,對不起……”他埋在她的髮間顫抖著開口,“都是我不好……”

頸間一片冰涼,蕭蘅眼睛發酸,怔怔地落下淚來,慢慢伸手抱住了他。

謝詞走後的第二月,蕭蘅便開始不舒服了,時常沒有胃口,吃不下飯,夜間還會嘔吐。

請了大夫把出了喜脈,寫意抱著她哭得像個小孩,“夫人你聽見了嗎?是喜脈,您有孩子了!”

蕭蘅愣愣地撫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還未從這巨大的喜悅中緩過來。

孩子,她同阿詞有孩子了麼……

蕭蘅痴痴地笑著。

寫意手忙腳亂地通知府中人和瑜太妃,又想著她胃口不好,想給她做些開胃的小菜。

這邊寫意剛走,林惜便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闖了進來。

蕭蘅下意識地護著肚子往後退了幾步,林惜看見她的動作,眼睛迸出陰冷的光,“傳言果真不錯,妹妹當真是有了身孕。”

來者不善,寫意還沒回來,她一個人有些慌張,只是警惕地盯著林惜沒有說話。

“當真是可惜。”林惜把玩著手裡的帕子,優雅地來回踱步,“王爺這樣寵著你,你卻在他出徵期間勾引外人還懷下了孽種,蕭蘅,你該當何罪?”

蕭蘅猛然抬頭,一臉震驚,“我沒有……你胡說!”

林惜卻笑了,“我的貼身丫鬟親眼看到有陌生男子出入你的院子,事到如今,你再狡辯也沒什麼用了。王爺遠在千里,我是王妃自然是要替他清理門戶。”

說著示意一旁的小廝,“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動手!”

一群人上來按住蕭蘅跪在地上,有丫鬟端著一個瓷碗向她走來。

“妹妹,孽種可留不得,這藥,你還是乖乖喝下吧。”林惜俯身看著她,笑得極其嬌媚,蕭蘅的心卻開始慌了。

她拼命地掙扎著,“放開我!你們放開我!這是阿詞的孩子!你們怎麼敢?怎麼敢……”

林惜輕蔑一笑,捂著鼻子退開了。

那丫鬟越來越近,蕭蘅徹底慌了,拼盡全力掙開了束縛,跪到林惜面前,“我求求你,放過他,放過他……只要你放過這個孩子,我便離開王府,再也不回來,再也不和你搶了!求求你……求求你……我什麼都不要,只要這個孩子……”蕭蘅接近瘋狂,攥著林惜的裙角哭喊著。

“嘖嘖嘖,當真是可憐!”林惜低頭看著她,目光卻一寸一寸冷了下去,“我若是再心軟一點,說不定就答應了呢!”

說著猛地後退一步,“給我灌!”

蕭蘅失了依託狠狠跌倒在地上,小廝們又湧了上來按住了她,有丫鬟捏著她的下巴,將藥灌進她嘴裡。

“唔……唔唔……”蕭蘅拼命地搖著頭,那藥卻還是順著喉嚨流進她肚子裡。

灌完藥後,林惜便帶人離開了。蕭蘅被甩在地上,她聲音沙啞,滿臉淚痕。

腹中開始絞痛,有什麼東西正在流失,她筋疲力盡,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

寫意端著雞湯進來的時候,蕭蘅正渾身是血,臉色煞白地躺在地上。

“夫人!”寫意驚呼,雞湯灑了一地,她跌跌撞撞地跑過去,顫抖著雙手不知如何是好,“夫人……夫人……”

蕭蘅半睜著眼睛,氣若游絲,“阿詞,阿詞……”

蕭蘅以為她會死,結果卻又一次在王府醒過來,謝詞衣服皺著,眼下烏青,正握著她的手。

“孩子,阿詞,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蕭蘅看見謝詞掙扎起身,抓住他的手慌亂地哭著。

謝詞任她握著,哽了哽喉嚨,許久終是開口,“孩子沒了……”

蕭蘅愣愣地看著他,掙開他的手,“騙我……為什麼要騙我?”

“阿蘅……”

蕭蘅卻突然推開了他,“林惜!林惜!是她殺了我的孩子,阿詞,是她啊!”

謝詞一把抱住她,小心翼翼地哄著,聲音沙啞,“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經處罰了她……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處罰?禁足嗎?

蕭蘅嘲諷地笑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不會再有了,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阿詞……我好累啊……讓我走好不好……”

這長寧王府,外表看起來金碧輝煌,是多麼尊貴的地方啊,可這樣一個地方卻有著這麼多骯髒的事情,她再也待不下去了,甚至連活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好,不好!”謝詞抱著她,顫抖著聲音,“你說過會嫁給我,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阿蘅,你不能走……”

謝詞連夜廢了林惜的妃位,關押了起來。

左相卻稟告聖上,向他施壓,瑜太妃甚至以死相逼,謝詞百般無奈最終還是低了頭。

林惜僅僅被關了三天,便又風光無限地做回了長寧王妃。聽到這個訊息時,蕭蘅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她還在想什麼呢,林惜怎麼可能會付出代價呢……

林惜登門道歉那天,特地摒退了所有人。

蕭蘅端坐著,面無表情,“王妃心裡現在是不是舒暢了許多呢?”

林惜擺弄著指甲,“是挺不錯的,只是有些遺憾,你的命著實是硬了些!

“不過我也不虧,不過是被拘禁了三天,便換了你腹中孩子的性命,怎麼算也是筆劃算的買賣。你看,王爺也並沒有那麼在乎你啊,是吧,妹妹?”

蕭蘅紅著眼睛,似是再也忍不住了,尖叫著拔下頭上的簪子刺向林惜。

林惜笑著,並不躲。

簪子刺進她左肩的那一刻,林惜高聲撥出聲,“快來人啊!蕭夫人瘋了!”

訊息很快便傳到了左相耳朵裡,竟連夜進宮求了一道賜死蕭蘅的御旨。

謝詞死死護著,攔下聖旨紅著眼策馬入宮,天微微擦亮時才回府。

隨行的還有瑜太妃,瑜太妃親自頒旨,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蕭蘅生生被打了五十板子才免於賜死。

陰暗潮溼的地牢中,謝詞跪在地上抱著蕭蘅,無聲地落下淚來。

自幼榮華的親王,年少成名的將軍,表面風光無限,內心卻有太多的無奈。他要守著江山,又要守著蕭蘅,他能馳騁沙場殺伐果決,卻護不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

“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

謝詞讓蕭蘅等他,蕭蘅卻等不到他了。

翌日便有衙役哆嗦著跪在謝詞面前,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夫……夫人將眼睛剜了……”

謝詞手中的筆一頓,落下一點濃墨。

謝詞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將她抱起來帶回王府。

蕭蘅睜開眼睛的時候,熟悉的黑暗感再次襲來,原來死竟是這麼難麼……

她的眼睛上繫了一條白綾遮住了空曠的眼眶,謝詞握著她的肩膀,紅著眼睛說不出話來。

蕭蘅微微歪了歪頭,扯出一抹蒼白的微笑,“阿詞,我把眼睛還給你了,讓我走吧……”

謝詞的心在一瞬間彷彿停了下來,痛到不能呼吸。

竟是這樣嗎?……為了還清欠自己的,竟可以忍痛自剜雙目嗎……

他看著她,花了好大力氣才發出聲音,“阿蘅,終究是我負了你……”

“我好想回到那一天啊,乖乖地上山採藥,不要撥開荒草,不要遇見你,不要將你撿回家,更不要喜歡你了……”蕭蘅抱著雙膝,聲音極輕,落在謝詞心裡卻有千斤重。

他還想伸手摸摸她的臉,眼前卻慢慢模糊起來,然後什麼也看不見了……

謝詞中毒昏迷了,氣息越來越微弱了,王府亂作一團,惟有蕭蘅巋然不動。

瑜太妃震怒,命人鴆殺蕭蘅。

毒酒送來的前一時辰,蕭蘅突然讓寫意替她備了浴湯說要沐浴。

她端著酒杯,眼前閃過的全是謝詞的模樣,謝詞的眉,謝詞的眼……

她揚眉笑了,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蕭蘅和衣躺在了浴桶中,閉上眼睛,意識逐漸渙散,有水沒過眉眼是徹骨的冰涼,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蕭蘅伸手去握謝詞的手,怯生生的,心裡卻慢慢踏實起來。有下人稟報說柳夫人夢魘驚著了,請爺去看看。謝詞撥開她的手,衝她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蕭蘅伸手欲留,如鯁在喉。那個修長的身影愈行愈遠,就好像很多年前的深夜,他披著厚雨濃霧,匆忙趕來別院看她。那個時候,他知道她是害怕打雷的。

“阿詞,這世間奼紫嫣紅,百媚千嬌,你該是要忘了我的……”

大家都以為謝詞死了,可他氣絕後的兩個時辰竟自己醒了,體內毒素也消失不見。

謝詞跌跌撞撞地跑到別院,推開門時,蕭蘅正浸在水中,嘴角還掛著笑。

謝詞顫抖著將她抱了上來,手觸碰到她時,一片冰涼。

懷中的蕭蘅早已絕了氣息。

她想過要殺他,卻終究下不了手。只是用藥使他進入假死狀態,以此激怒瑜太妃。

你是算準了這些,寧願死也不要留下了嗎……

謝詞喉中腥甜,吐出好大一口血來,昏了過去。

“王爺,夫人自毀了雙目”見她身體冰涼,冷漠王爺噴出心血。

謝詞醒來時,京城上下已經亂成一片了。

皇帝突然暴斃,皇子年幼,不能重掌大局,他甚至連蕭蘅的葬禮都來不及辦,便被推上了那個至尊高位。

謝詞的心因蕭蘅的死而死,可他的人卻要為天下蒼生而活。

他再也沒有見過瑜太妃和林惜。

他一生為國,鞠躬盡瘁,卻一直空著後宮沒有立一位后妃,只封儲年幼的侄子。

很多年後,謝詞遊御花園遇一名宮女,那宮女正在給花剪枝,夏日的風出乎意料地涼爽,有木槿花從枝頭飄落,綴於宮女髮間,像極了很多年前的蕭蘅。

謝詞大病,不久後駕崩,依照遺願未入皇陵,只葬在京中郊外一座無名山上。那山正對著靈秀山,與蕭蘅的墓地遙遙相望。

“阿蘅,我終於來找你了,你可還在怨我?”

他不敢也無臉面與蕭蘅合葬,只能遙遙地看著她,默默地守著她。

“阿蘅可要記著,這一世,我欠你良多,下一世遇見我要遠遠躲開,尋一個好人家,與煙火相伴,過平平淡淡的生活,切莫要記著你的謝郎,切莫記得……(作品名:《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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