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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多古村,會同有高椅,靠山臨江走過700年時光

作者:由 博圖角 發表于 收藏日期:2021-12-18

高椅村古建築群在哪裡

湘西多古村,會同有高椅,靠山臨江走過700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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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高椅:窨子屋下的耕讀傳家

文圖/週一渤

人世間,人與人、人與物的相遇,皆出於緣。而我與高椅的相遇緣於一次湘西的洪江之行。好在洪江連天陰雨,給我帶來了與高椅相會的機緣,逃離雨幕遮掩的洪江,一朋友特意開車帶我踏上了尋訪高椅的覽勝之路。

被稱為古商城洪江“後花園”的高椅,並不是洪江的下轄村落,而是新中國第一大將粟裕的故鄉會同的一個古村鎮。在區域地圖上,高椅被標註在巫水(沅水主要支流)中下游位置,在其所轄的會同縣城東北,離城48公里。事實上,從地理位置、聚落特點上看,高椅更像洪江古商城的一座“後花園”。

從洪江帶著晨露和雨滴的叫賣聲中跑出來,一頭撞進山水田園和侗苗村寨勾勒的鄉村畫卷裡。經過叢巒疊嶂,沿巫水之濱的鄉際公路來到一個叫魯衝的三岔路口,看到一個寫有“明清古村高椅”的牌子,箭頭直指一條水泥公路。竹林中,山腳下,江水邊,散落的村莊顯得寧靜而安詳,掩映在山水和綠色之中的各式建築則映現出一種鄉土中國所特有的和諧色彩。我們面前的景緻加入佳境。

湘西多古村,會同有高椅,靠山臨江走過700年時光

轉過又一道彎,在半山腰的一棵古樟樹下車子停了下來。我們站在路邊向下瞭望,只見山下一彎碧水,市釐井然,一個整齊的白牆黛瓦馬頭牆的村落赫然在目,三面環山的地勢,果真形如一把太師椅,高椅古村猶如修行的古樸道人緊緊地依偎在太師椅上和一江清流的臂彎裡。我知道,這就是高椅了。目的地到了,而我們卻將半個多小時的路程有點奢侈地跑了一個多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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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人,6次搬遷,終落高椅

具體說,高椅村位於湖南省會同縣,沅水上游雪峰山脈的南麓,近貴州省。如果不是熟悉的人要到高椅,藏於山水深處的高椅確是一個隱秘之處,在過去的歲月裡,高椅靠江流河道交通打通了與大世界的連線,隨著巫水航運的衰落,高椅也是越來越隱秘。

若以長沙為參照起點,應該向西翻過雪峰山最高峰蘇寶頂。從洞口、綏寧、靖州,繞過雪峰山山系最南末端,折回其西南麓。然後,在會同、洪江、靖州相交接的S061道躍進橋,東折,徑往深山方向跑13公里,蜿蜒巫水躍於眼前,水邊的那片村落,就是“高椅”。在古文獻記載中,高椅所臨巫水,被稱為“雄溪”,是沅水中上游5條主要支流之一(雄、滿、酉、舞、辰),古名“五溪”——在更久遠的年代,高椅是名副其實的“五溪腹地”。即使是今天,它也屬湘西南邊陲範圍。

杜甫《詠懷古蹟》中有一聯:“三峽樓臺淹日月,五溪衣服共雲山。”句中“五溪”之一的雄溪,即現在的巫水,就在高椅的東面。也正是李白所寫“楊花落儘子規啼,聞道龍標到五溪”中的一條。高椅的村名取自於形勝,它靜靜地躺在一個吞雲吐霧的山谷中,背山臨水,端坐椅上。如此的風水寶地,不難看出高椅楊姓對於家族興盛的風水寄託與慧心。

高椅,最早稱“渡輪田”,文獻稱“此地在唐宋以前,是巫水一處古渡”。從巫水可直達沅水,由此而通常德、洞庭湖、長江、東海。另有史書記載,“沅水流域之木材大部分產於沅水流域多支流山嶽地帶……巫水之道,靖縣、會同,均為盛產木材之區……以杉木最多,久已馳名長江”,“巫水兩岸,森木密佈不見天日……過去產銷頗為暢旺,因木材起家致富等頗眾”。

湘西多古村,會同有高椅,靠山臨江走過700年時光

高椅今天的大姓為“楊”。按村裡惟一的導遊楊躍文的說法,在高椅村2200多口人中,有85%的男人都會姓楊,女人姓氏複雜一點,因為“有很多是嫁過來的”。

高椅村的楊姓,身份記載為侗族。但人類學家追根溯源,認為他們“並不屬於真正的侗族”。村中由清代、民國留下的族譜,均稱高椅楊氏為“南宋誥封威遠侯楊再思後裔”,這是當時赫赫有名的“楊家將”家族的一支。族譜記載,元至元四年(126年),“楊再思六世孫從瓦窯遷來高椅”,替代了曾在此生活11代的黃姓。高椅曾為“武陵蠻”南部,其土著應為侗族,住周圍山上(今仍儲存石榴寨、上坪寨等地名及一些破磚、爛瓦)。楊氏落腳高椅,逐漸融入其間,也就被稱為侗族。

據記載,楊氏祖先從江西吉安遷來,在找到高椅這個地方之前,曾“用了整整124年,5代人的時光,先後搬遷了6處居地”,最後“相地擇居,卜雲其吉,落誕於此”,並將原來“渡輪田”的地名改為“高椅”。

高椅周圍的山,除西北面大禁山(高椅村後山)起源於雲貴高原,“經靖州、長鋪子逶迤而來”,其餘均屬於雪峰山主脈南麓高登山的分支。其中,東面隔巫水相對的稱“夢雲山”(俗名“孟營山”),海拔692米,東北方稱“青龍山”,西南、東南分別為“白虎山”、“朱雀山”(又稱“案台山”)。這些山峰,組合成了“太師椅”中高兩邊低的“椅背”、“扶手”。其海拔由西北-東北-西南-東南逐次降低,使得高椅用“椅背”、“扶手”自然阻擋了凜冽北風,而悠然享受著南來暖風。

以後,高椅楊氏興盛起來,不斷髮展,就有分支遷徙出去。南京的下關烏衣鄉巷,也稱楊家巷,他們的祖籍便是會同高椅。楊躍文告訴我,他接待過一群四川來的楊姓遊客,自稱祖先也是從高椅出去的,“在這裡找到祖墓,跪地大哭”。

湘西多古村,會同有高椅,靠山臨江走過700年時光

事實上,古代高椅的交通狀況並不像今天那樣閉塞,這裡不但有靖州通往洪江的古驛道,更重要的是,沅水的五條主要支流之一巫水流經此地,這無疑給高椅注入了無限的生機。所以,古代高椅不僅在文化上常常能得風氣之先,在經濟上也堪稱遠近聞名,曾經出過不少豪門巨族,以至土地改革劃分階級成分時,當時只有450戶人家的小小高椅,僅地主富農就佔去73戶之多,其比例之大在湘西地區可謂遙遙領先。

一棵千年的香樟,是最好的觀景臺,也是初識高椅的第一扇窗戶。你會看到,五個山頭呈梅花狀把一大片密不透風的古民居緊緊地抱在懷裡,一條小河彎成了大半個圓,河水清幽,似在向你娓娓講述什麼是風水,什麼是旺族。

沿著古驛道一直往村裡走,你會感到,自然與古樸襲面而來。高椅古村三面青山環繞,後山是高高的靠背,左右的矮坡是舒適的扶手,碧綠的巫水一直蜿蜒到山堂山腳,整個村落宛如一把穩穩當當的太師椅安放在巫水岸邊。這把太師椅就是高椅。放眼望去,遠處是一抹抹的山岱起伏,滿眼的田園風情,小村就如無邊的風月,讓人賞心悅目。

窨子屋構築的一朵梅花

高椅,是一本書脊泛黃而脫線的老書。每翻開一頁,都是百年孤獨的老屋。那些青磚、白牆和黛瓦,那些窗花、壁畫和石刻,彷彿都在述說著一個個古老的故事。也許你感覺就像是一場夢遊,這裡是你不堪塵世羈絆而渴望迴歸的世外桃源,滿眼所及的皆是新鮮或陌生,卻又在每一個細節中感到熟悉和親切。置身其中的你,會感覺是在與時光靜靜對坐,有一種久違的淡定和恬適。

從整體來看,高椅古村的先輩們將優美的生態環境和富有哲理的規劃佈局融合在一起。古村以五通廟為中心,每棟建築坐北朝南,外表相似,呈梅花狀分佈排列,巷道與封閉式庭院呈八卦陣式,將村落分為五個自然村莊。村中的五通廟是花蒂,大塘是花蕊,五個村子就是五枚花瓣。從明洪武13年至清光緒7年,高椅先民500年間陸續建造了窨子屋400多棟,至今儲存完好的有104棟,總建築面積近兩萬平方米。是湖南省迄今發現的規模較大、儲存較完整的明清時期古民建築村落,被專家譽為“江南第一村”、“民俗博物館”。無論從古民居建築群落的地理分佈還是建築的形態特點、以及內部結構與周圍山水園林、地形水系的關係,高椅古村都極具人文特質。正是由於此,高椅則當之無愧地成為中國十佳古村之一,進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名單之中,還是湖南省歷史文化名村。

湘西多古村,會同有高椅,靠山臨江走過700年時光

高椅古村各時期的建築體現著各時期的特點,但基本格局一致:片石砌一米左右基腳,大厚青磚砌8米到10米高的封火牆(馬頭牆),高聳威武的牆頂,蓋以黑瓦,簷邊粉刷白石灰,繪有花鳥山水人物,簷牙高翅。鐵桶一般的四面高牆,方方正正圍成“一顆印”,湘黔贛邊地都稱“窨子屋”,也叫“一顆印”。防風防火防盜,形如堡壘,固若金湯。大門不大,開在側面。門口沒有石獅、石鼓一類的飾物,顯示房主樸實內斂,不事張揚的個性。

最令人稱奇的是走進高椅窄窄的小巷,小巷僅容一人挑水換肩,青石板已深深地嵌進泥縫裡。比起洪江古商城的窨子屋,高椅的窨子屋少了許多霸氣。雖然也是高高的青磚封火牆防火防盜,但院中有院,門中有門,院院相通,戶戶相連。家家雞犬之聲相聞,炒菜香氣隔牆四溢。在彎彎拐拐的石階小巷穿行,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有的路竟然從人家院子的老屋裡透過,而且屋裡還住著人。

每幢窨子屋都是坐北朝南,跨過高高門檻,裡面是天井,幾百年的風雨侵蝕,使青石板上長滿了青苔。廊階鋪的也是據說從常德透過河運運來的青石板,大的有4米長,1米多寬。院子都為兩層穿鬥式木結構小樓。四周封有高高的馬頭牆,構成相對封閉的庭院。這種建築因為是高牆封閉,僅開小窗,有防風、防火、防盜的特殊功能。數百年來,高椅村尚沒有一家失火殃及四鄰的先例。

堂屋門前很多掛有木匾,大都被歲月剝蝕嚴重,有的已辨不出顏色。進得屋來,地面一律是用石灰、桐油、瓷粉混合築就的“三合泥”,這樣的地面平整光亮而不滑,涼爽而不潮溼。 門窗、格柵、欄杆多有精美雕飾,不少庭院、堂屋前懸掛匾額,照壁多繪壁畫,屋內明清傢俱隨時可見。就是一個五層的臺階,高椅人也要建得一級比一級寬,一步比一步高,意謂步步高昇。

村中儲存了很多那個年代建宅的銘磚——“乾隆三十四年”、“咸豐三年秋月吉日”、“道光元年”、“道光十年”,隨處可見。銘磚大都鑲在高處,因為由小片石砌成的牆基一般高於60公分,最高至2米。據稱,高椅地境“年相對溼度在80%左右,且有3個多月的梅雨季節”,高牆基可以“避雨、避潮,防腐朽”。我們無意當中轉悠到了一處被四周房屋夾裹著的四方小樓,下面磚石結構,村人告訴我們,這就是“高椅第一樓”。在村人的指引下,我們找到了大門的左側地基上的銘磚,上面赫然刻著“靖州綏寧縣提調官主薄郝煜,司吏楊華,總甲吳再貴,人夫劉仲仁,匠人李原富,洪武十三年。。。。。造“等字樣。這正是高椅村楊姓先民建造的第一棟窨子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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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大學建築學院古建專家李秋香在對高椅古村進行田野考察後說:“鄉土建築研究,每做一個課題都會有所收穫。這次高椅村村落研究,其文化的複合特性、村落歷史的獨特性,及建築格局、形式的變化,讓我們認識了一個獨特的、湘西侗漢民族雜居村落的形成演變,它豐富了鄉土建築的研究,如浩瀚的大海中又增加了一滴水,儘管微不足道,但這是一種積澱,一種文化的積澱。”

然而,《關於鄉土建築遺產的憲章》(1999年,墨西哥)告訴我們,“鄉土建築在人類的情感和自尊中佔有重要的地位。它是功利性的,同時又是美麗和有趣味的”,“由於文化和全球社會經濟轉型的同一化,面對忽視、內部失衡和融合等嚴重問題,全世界的鄉土建築都非常脆弱。”這段話,無疑也隱含著高椅的命運。

且不說自然的蛻化和破敗,走過近700年風風雨雨的高椅窨子屋及其村落格局,還免不了人為的破壞。高椅最興盛的時期在明清,古村很多人靠木材生意不斷髮達,也構成了高椅最早的商業經濟。1945年以後,高椅的商業則因為“國道偏離高椅,水運亦逐漸衰落,導致其經濟回覆農耕狀況”。 據資料記載,建國初期高椅尚有300多棟明清古建築,目前儲存下來的大概有三分之一左右。

村中有老人告訴我,過去的高椅村,可以說到處都是“文化”,一家有幾副對聯、幾塊匾牌。文化大革命中不知燒了多少!大張旗鼓集中燒,私下偷偷自己燒,古字畫、聯匾、各類雕刻……統統付之一炬。現在剩下的,只不過是劫後餘灰。近兩年城裡人則又蜂擁而至,對這些表面黑乎乎下面金燦燦的東西瞠目結舌,人們便從穀倉下、豬欄上翻了一些,倒騰出來。即使原來從常德水路運回鋪設地面和巷道的青石板,也在1958年大躍進修洪綏鐵路時,撬了大量青石板去修隧道,鐵路終未修成,石板也廢棄了。更遺憾的是,1257年南宋末建造的道教神廟、“梅花蒂”五通廟也於1980年被拆。此前,組成五瓣梅花的“老屋街”、“坎腳”和“大屋巷”、“田段”、“上下寨”等建築群也有部分毀壞,有兩處花瓣已經基本盡失當年風貌。

湘西多古村,會同有高椅,靠山臨江走過700年時光

村口有一個池塘荷花盛開,即是一個天然的汙水淨化池,又是梅花的“花蕊”。如今,荷塘“花蕊”猶在,旁邊的一個祠堂,連同家廟,卻在80年代初即已被拆,拆下來的石雕隨便擺在路邊,成為大家納涼的天然坐凳,抹去上邊的灰塵,雕刻依然精美,似乎能感受到古村精靈殘存的氣息。

儘管如此,面對古村,一種厚重、深邃、幽靜之感已然心頭。它如一罈陳年的老酒,依然散發著更加醇厚誘人的芳香。

紅黑魚塘,月光樓,防盜缸

如果拿高椅來與洪江古商城那種咄咄逼人的富麗、豪氣並不能相比,高椅更像一個小家碧玉,村中的寧靜和散淡,自有一種從豪邁歸於平和的田園氣息。水塘、廟宇、過廊、小巷、庭院、門樓、房屋、古樹等等,一切的古村落的元素,在我們面前呈現著它的奇特和妙趣。

從建築的實用性上來看,高椅窨子屋與洪江窨子屋也有著顯著的區別,後者有明顯的商業用途,前者則更適於居住。高椅楊姓先民就連房屋拐角處也要做成圓形抹角,即是為了方便族人婚殤嫁娶抬轎人經過而設;就在高椅第一樓附近,“一甲涼亭”給了我們驚喜之餘,也讓我們已經遊走的有點疲勞不堪之後,得以坐下來看村人來來往往,恢復體力。白天這裡是男人們休息、閒話的場所,晚上則成為女人們唱歌、娛樂之處;而位於古村中心位置的“紅魚塘”和“黑魚塘”,既可美化環境,又儲備了必要的消防用水,且能夠有效配合古村完善的下水道系統,具有一定的雨水排放功能——這些,均顯示出高椅建築人性化的一面。

在村中古建中,讓村人引以為自豪而津津樂道的有那麼幾處,值得一提。這就是:紅黑魚塘、月光樓與防盜缸。

在中國的古村鎮的建造中,房屋自然獨特奇絕,而其中的水系處理更是令人讚歎。就在我們進入一條狹窄通幽的小巷左轉右轉之後,突然豁然開朗,原來到了兩個對稱分佈著的水塘邊。它們位於高一村(高椅村自上個世紀50年代初,因人口增多,被行政劃分為一村、二村)“大屋”建築群中心位置,一條石板小徑隔為左右,左塘餵養觀賞魚,稱紅魚塘;右塘餵養食用魚,稱黑魚塘。周圍以木欄杆連線6幢住宅。這就是古村聞名的“紅黑魚塘”了。 據記載,紅、黑魚塘“開鑿形成於清朝嘉慶末年”,近200年來,除了“供人觀賞、納涼”,還“提供就近消防用水”,“兩池塘還與村內的排水系統相通,是村落排水系統的一個蓄水池”,它跟村中央“最後起沉澱去汙作用”的大塘(形成於明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又都蘊藏著“一片水世界,群龍棲息地”的風水理念,體現了古代鄉土聚落所達到的那種“山水平衡”、“天人合一”的驚人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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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處“月光大院”卻給我們展示了中外合璧的建築景觀。這是一處修建於清同治年間,有“歐式”拱窗痕跡的宅院,位於高二村。其主院因火災毀於光緒二十年。村中已經80歲的楊振剛老人說,宅子的主人楊宏澍,是民國初年走南闖北採購藥材的醫師,“在上海、北京那樣的大地方看過西方建築,回來想改,老族長們不接受,最後互相妥協,就改了一個旁樓“月光樓。” 如今,這幢中西結合的月光樓,呈現出獨特韻味——側面高大的封火牆上,有當年的繡樓,年輕、羞澀的姑娘曾從那裡拋下繡球,而繡樓下是歐式拱窗,窗下是通往洪江的青石古驛道。在湘西深山古村裡能看到如此遙遠的過去,有著這樣的中外建築文化的融合,不得不讓人領略和回味著高椅古村曾經的輝煌之餘又感嘆不已。

在“月光樓”的牆上,我突然發現有一條鮮明的墨痕,寫著“公元1996年6月初二上午12點洪水水位線,銀記”。據村人講,這是一位叫楊運銀的老人在1996年記下的。1996年夏天,那場洪水曾經淹過了紅黑魚塘,直到住宅的閣樓。

防盜缸則是村民留下的一處為了防盜而設計的裝置。防盜監聽缸所在的住宅是明早期建築,原房主是當地首富之一,為防盜竊,在其廚房裡埋有一口缸,缸口直徑六十釐米,深五十五釐米,缸口與地面持平,平時蓋上木板,並有一碗櫥遮掩,不易被人發現,需用時取掉木蓋板,可監聽到五十米外的腳步聲。據專家考證,這還是我國發現的最早的監聽裝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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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黑紅魚塘”、月光大院與“月光樓”,還是防盜缸,這些建築與設施無非都是整個高椅古村的細節而已。走在高椅迷宮般的巷道中,陌生人在短時間內的確很難摸清其間的來龍去脈,因為高椅古民居的整體佈局乃是以梅花狀相排列,其中道路縱橫交錯,建築風格各異,多姿多彩,而又變化多端,既有與湘西傳統建築相同的地方,又有中西合璧的建築式樣,顯示出一種相容幷蓄的文化個性。顯然,與周邊的苗區侗寨相比,高椅的文化傳統自成一體。

耕讀傳家,楊家史詩

背靠和左右扶手的高矮相宜的三座山,讓高椅擁有了一把太師椅,穩穩地坐了數百年,而村前的一彎江水,則如牛軛,讓古村順風順水,生機無限。太師椅,用於讀書;牛軛,意在耕田。我們僅僅從山水外觀上,就看到了這600年古村耕讀文化的靈魂。當年楊姓先民百餘年的苦苦尋覓,始定高椅這融山水之美,達天人合一之境的地方落戶,自有其慧眼和玄妙之處的,那就是適於耕讀。

時代畢竟不同了,我們走村串巷,卻很少遇見年輕人,這裡的人們和所有的村莊一樣,都在進行著勞務輸出性的人口遷徙。與老人交談,發現一個奇特的現象:這個近600戶的村莊,自古以來沒有商店鋪號,沒有工場作坊,基本上沒有商業氣息,有的只是濃郁的耕田讀書的“耕讀文化”氛圍。近兩年,前來考察的建築學家認定為古民居建築“活化石”,民俗學家們認定為“民俗博物館”。其實,高椅也是“耕讀文化”的完美典範。高椅人不是不善於經商,過去的時光裡,只有大批的成功“商人”,才能構建起古村高築的氣派和輝煌。只不過這些成功人士大都是在本土以外的洪江、常德、寶慶以至於南京、上海等地經商,即使富足以後,他們仍將在本村本土保持“耕讀傳家”的原型作為根本。

高椅文化積澱深厚,蘊涵著非常豐富的古建文化、侗文化、民俗文化、巫儺文化、宗教文化和耕讀文化,而耕讀文化才是高椅古村的文化匯聚點、基調和底色。“清白堂”、“醉月樓”曾是文人學士聚會及娛樂的場所,自古有著濃郁的耕讀文化氛圍,學館、祠堂、學館、涼亭、土地廟等公共建築保留至今。高椅的每棟屋子都是一本無言的書,寄託著古人的價值觀念與人生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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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椅穿梭,古風清韻到處流淌,令人不期而遇的是感受著中國最樸素濃郁的傳統文化的薰染和洗禮。在這裡,幾乎可以看到,家家照壁上方色彩斑斕的繪畫,或大禽猛獸,或松菊梅蘭,可以看出當時的主人是武將還是文人或者農家。房屋建築式樣優美多姿,大都飾以壁畫、牆頭畫,門窗都是隔扇花式樣,花紋各異,或龍騰、或鳳舞、或花鳥、或人物,匠心獨運,技藝精湛,現仍儲存有很多的丹青墨寶、石雕、石碑、鐫刻等藝術品。一棟修建於道光年間的屋子裡面有一個雕刻非常精美的神龕,其做工精細,雕刻式樣優美,雕的花、鳥、猴等形象更是寓意深刻,有“喜鵲鬧梅”、“封侯拜相”之意。

在這裡,你還可以感受到高椅人亦農亦儒的文化,很容易看到高椅文事昌盛的過往時光。漫步在高椅,太多的門額、楹聯和匾牌讓你猝不及防,如遇遠古的知音,“關西門第”、“清白世家”、“耕讀傳家”、“四知堂”的匾牌更是隨處可見。據記載,高椅的楊姓始祖楊盛隆、楊盛榜,系東漢“清廉史”楊震第28代裔孫。楊震博覽經籍,領袖群儒,史稱“關西孔子”,他的子孫就常以“關西門第”自稱,並以“清白家聲”、“耕讀傳家”作為庭訓,“傳家詩裡聲名舊,繼世簪纓德澤長”、“永迪前光,傳家清白;長流世澤,報國文章”、“忠孝傳家國;詩書訓子孫”等尊儒重教的楊氏家風,在整個村落蔚然成風。這裡和湘西其他沅土宗祠建築一樣,精美的徽派建築,濃厚的宗族文化,能使所有有緣邂逅的人在這種大家族綿長莊嚴的歷練籠罩下沉浸其中,有所沉思。山清水秀的高椅福地造就了勤政愛民的楊氏後人,歷史上楊氏家族的子孫世代為官,繼其家風,為官廉潔,世稱“清廉吏子孫”。

在耕讀傳家的小小的高椅村寨曾經有過五座學堂。“清白堂”便是其中的一座。我們在“月光樓”的後面與它不期而遇。今天我們看到的“清白堂”卻不是想象中的樣子,只是普普通通的兩層樓房。有一個老人和一個兒童在底層的堂屋玩耍。作為“清白堂”的後人,老人告訴我們,清嘉慶年間,屋主貢生楊盛文把它改為學堂,3年後,3個兒子都考取功名,當時的湖廣教諭賜“名魁三楚”的匾額以彰教風;再過3年,楊盛文的3個侄兒子又同時進學,又得了“美盡東南”的匾額。於是村子裡的學童都被送來讀書,先後有154人考取功名。湖廣學政又贈“百年樹人”的匾額。清代一叫楊秉章的人為此寫了一首詩“清清白白一書堂,多士藏修國有光。朝夕功夫何處下,唐詩晉字漢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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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香的浸潤使高椅人的生活變得雅緻起來。至今村裡還儲存有曾經供文人吟詩作賦的“醉月樓”。“醉月樓”本來是當地文人飲酒賦詩的場所,到了清代末年,受當時婦女解放思潮的影響,其主人主動將其改造成為一所女學館,除了為當地培養出第一批知識女性之外,其區域性影響也遠遠超出了它自身的價值。“醉月樓”建築細節中(屋簷下的三條石柱)所隱喻的“出人頭地”和“步步高昇”之寓意,更是讓人感受到一股濃濃的儒家文化氛圍。古今詩聯在這裡也是隨處可見。巫水碼頭邊的兩根大柱上是“四壁雲山合畫意,一江煙雨富詩情”。牌坊上是“傳家詩禮聲名遠,繼世簪纓德澤長”。一青花瓷鑲的門聯“滿地綠蔭飛燕子,一簾晴雪卷梅花”竟是明代著名書法家汪守和的手跡。

村裡有一處“景點”叫“入木三分”。說的是大財主四老爺家,階前土牆駁落,可四老爺當年的洞房窗戶上那副自撰聯還清晰地印在窗格上。“堂前珠履三千客,房內金釵十二行”,我們依稀能從中看到當時四老爺的霸氣。堪稱奇特的是,這幅對聯當時是先寫在紅紙上,然後才貼到窗戶上的。但是對聯經過200年的風蝕之後,紙張早已煙消雲散,可14個字黑色的楷體字卻隨著墨汁滲透到木頭裡去了,字跡依然清晰可見,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入木三分”。

“一村幾座讀書堂,為國儲才族有光。苦讀寒窗人不寐,五更猶聽誦文章”。對文化學習的重視,使高椅不同於別處的埋頭耕作,使高椅代代出人才。明清時期,出了有功名的文武人才293人。民國時期,會同縣總共出了10個大學生,4個在高椅。到了現在,全村擁有大中專畢業生180餘人,其中博士2人,碩士1人。一個偏處一隅的山村,令人仰望。

在高椅人的閒淡生活中,有兩樣是雷打不動的:四月初八要吃黑米飯,九月二十八演儺堂戲。黑米飯是用一種叫滿坡香的樹葉榨汁,去煮糯米,煮熟就變成了黑米飯。四月初八這一天,一定要做黑米飯,備辦酒肉,將出嫁的姑娘請回來做客。這習俗後面是一個楊九妹救楊八哥的傳奇故事。而九月二十八的儺堂戲在高椅流傳已有兩百多年了,起源於驅邪酬神、消災納福的原始歌舞,有“戲劇活化石”之稱。由於時間不對,我們無緣得見這兩件事,是件憾事,也是為我們下一次的到來潛藏了緣由。

湘西多古村,會同有高椅,靠山臨江走過700年時光

。我們站在家家門口,環顧四周;我們穿堂入室,無人來管。下午三四點的時候,我們才感覺到飢腸轆轆。我和朋友從高椅的前世走出來,在碼頭邊的一條較為熱鬧的街上,感受到了高椅的今生和現代。在碼頭邊上的餐館吃過“遲到的”午飯,我們就要趕回洪江。臨走前,古老的碼頭卻是不可忘了留戀一番。巫水到了這裡突然拐了一個大彎,攜帶著高椅建村近七百年的所有神秘與輝煌。

據傳,高椅村口的巫水河為三國時諸葛亮足跡所到之處。村中有古井名諸葛井,至今井水甘冽,據說是諸葛亮行軍中指揮士兵鑿出的,井口石頭上尚留刀鑿印痕。碼頭上隔河相望的孟營山,就是孟獲紮營之地。諸葛亮七擒孟獲的故事,在這巫水之濱與村莊一起留下了不滅的記憶。在以舟作馬的年代,地處偏僻武陵山區的湘西居然有大量的富庶的河畔村落,隨著水運向陸路交通的轉換,無數曾經泊船萬里的碼頭,如今只有村婦洗衣的棒槌的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