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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研究|石溪點景人物畫,其藝術特色及其對後世的影響

作者:由 美術研究 發表于 收藏日期:2021-05-25

簡筆山水圖軸是誰

清初“四僧”(弘仁、石溪、八大山人、石濤)中,弘仁擅畫山水,兼擅梅竹;石溪擅畫山水;八大山人擅畫花鳥,兼擅山水;石濤擅畫山水,兼擅花鳥。他們均不擅畫人物。在四人的作品中,弘仁山水很少見襯景人物,筆者只在《黃山圖冊》(故宮博物院藏)、《山水卷》和《山水冊》(均藏上海博物館)中見過少量的點景人物,其他基本上都是空山無人;石溪山水中幾乎都有襯景人物,很少空山無人的景象;八大山人無論是山水還是花鳥,均未見過人物陪襯;石濤不僅在山水畫中多點景人物,甚至還有專門的人物畫作品行世(如《對牛彈琴圖》,故宮博物院藏;《觀音》和《鍾馗》,均藏上海博物館)。

因而“四僧”中,兼擅人物者當屬“二石”。“二石”中,石溪的人物幾乎都是山水的點景,而石濤的人物則大多為山水的主體。二者各具其趣,在各自所專長的繪畫領域獨樹一幟。“二石”的人物畫研究中,關於石濤研究的學術成果較多,目前所見便有王犁的《空鉤人物稱能事,前有龍眠今有濟——石濤的人物畫考析》、李文靜的《石濤人物畫探微》和陳姮的《石濤山水畫點景人物研究》等諸篇,而對於石溪人物畫的關注,僅見於呂曉的《自證自悟,獅子獨行——試論髡殘的人物畫風》一文。因而,從不同角度全面探討石溪點景人物畫,也就顯得尤為迫切和必要。

石溪的人物畫大致有兩種型別,一是以人物為主體,山水為配景,這類作品極少,僅見於《達摩面壁圖》(圖1) 和《幽棲圖》(上海博物館藏)等少量作品。這類作品以佛教題材為主,多描繪羅漢端坐山中,面壁修行。作為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石溪在這類畫中,傳遞一種坐禪、修行、修身的佛家理念,如《達摩面壁圖》中人物側身而坐,屏息靜氣,在靜養中獲得內心的寧靜,從而得到修煉。作為烘托畫中人的盤石、峭壁、瀑布以及霧靄繚繞的山谷、順勢垂下的藤蔓與樹木等,為人物營造了一種遠離塵囂、盪滌心靈的境界。石溪以其一貫所用的厚重的枯筆,加上赭石與淡墨交融的山石,與人物的修行相得益彰。

山谷中浮動的雲煙及飛流直下的瀑布,與人物心無旁騖的“靜”形成鮮明的反差。此類畫與其說是石溪的人物佳構,毋寧說是其以筆墨作佛事的禪畫。在卷尾,石溪尚有題識曰:“想他無地賣心肝,冷坐空山石壁穿。不是神光出隻手,至今誰問祖師禪。喚甚麼作祖師禪,暫莫是杜撰得幾轉語,便是麼?莫是強喝痛棒,便是麼?生死到來,還是用棒喝,還是轉語?若恁麼,即三歲兒童亦欺不得,況有識者乎?故學道須是個不欺底烈漢可也。石隱上座素具此志,所以不惜口皮。若渠得處,佛眼也窺他不見。”頗有參禪悟道之慨,畫中人或為作者自況。正如顧文彬(1811—1889)評此畫時說:“此西來後一縷心光,不意復從殘道者筆底傳出,通靈畫耶?彈指禪耶?吾謂即此是佛,願大眾合十頂禮之。”直言此畫飽含禪意。這是對石溪此畫的高度概括與深入解讀,也是石溪人物畫的最典型特色。

美術研究|石溪點景人物畫,其藝術特色及其對後世的影響

圖1 [清] 石溪 面壁達摩圖卷 紙本設色 21。3×74。3釐米 日本泉屋博古館藏

如果說《達摩面壁圖》還只是推測為作者自擬的話,而《幽棲圖》則純粹為作者的寫照。該圖寫一人物側身坐於草廬前,環顧其後,若有所望,作者自題曰:“餘自黃山來幽棲,隨寓道人。出家的人,何所不可。殘衲過白雲嶺,愛其幽僻,結茆於茲。坐樹流泉,縱市塵之耳目,亦當此清清。此幅石道人之寫照也。”明確說明是其“寫照”。由此可見,石溪正是透過這種以佛教人物參禪為主題的山水畫創作,寄託其遁入空門的佛家奧旨。關於這一點,是與同時期其他山水畫家有著本質不同的。所以,避開其山水畫不論,從另一層面講,將此類畫視作其參悟佛經的禪畫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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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清] 石溪 山中閒遊圖 紙本設色 55。5×35。5釐米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另一類則以山水為主體、人物為點景,人在景中,景為人役,使人和山水達到一種和諧的統一。這類作品極多,在石溪傳世的近百件作品中,有點景人物者佔有九成以上,據此可見石溪更熱衷於點景人物的繪製,而本文所探討的石溪繪畫主題,即是這類點景人物。如果細分,石溪的點景人物,又可分為虛、實兩種型別。所謂“虛”者,是其山水中人物影影綽綽,並不清晰。人物在畫面中所佔比例極小,造型簡略,於人物衣紋、表情均寥寥數筆,不求形似,但於崇山峻嶺中依然可見:或行走於小橋,或垂釣於木舟,或臥遊于山間,或耕讀於草廬……形態各異,不一而足。

如《山中閒遊圖》(圖2)中,壁立的山峰和茂密的深林中,一老者行進在簡易的木橋上,橋下溪流潺潺。畫中人物側臉,背對著觀者。作者近以粗筆墨線刻畫其輪廓,再填充以淡赭色。人物在畫面上看似微不足道,卻是必不可少。因其有人物在溪山中穿行,使畫面變得富有生氣,一種“幸有我來山未孤”的意境躍然紙上。再如《雨洗山根圖》(圖3)中,在綿延起伏的深山山麓,湖山相連,一葉輕舟橫泊於湖中。一人頭戴斗笠,坐於船頭,手持魚竿垂釣。就畫中比例而言,人物所佔的分量不及畫面的二十分之一,卻為荒野的山川平添了生機。作者有題識曰:“雨洗山根白,淨如寒夜川。納納清霧中,群峰立我前。石撐青翠色,高處侵扉煙。獨有清溪外,漁人得已先。翳翳幽禽鳥,鏗鏗粦落泉。巧樸不自陳,一色藏其巔。欲託蒼松根,長此對雲眠。”

其詩意中的荒寒與畫中的冷峭,正是透過孤舟蓑笠翁來點染、烘托,其意境也就凸顯了。此“虛”者點景人物,除畫中特立獨行者外,也不乏兩人或兩人以上者,如《山水圖卷》(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便是如此。畫中,山水相連的小山村,兩高士在茅廬旁之古樹下對坐閒談,畫家只以簡略之筆勾畫了兩人輪廓,輔以淡設色。筆意雖簡,但形態逼真,栩栩如生,寥寥數筆即將兩人促膝而談的情景表現出來。

其他如《報恩寺圖》(日本泉屋博古館藏)、《霧中鎖峰圖》(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蒼翠凌天圖》(南京博物院藏)、《禪機畫趣圖》《秋山幽靜圖》《仙源圖》《重山疊嶂扶杖入山圖》(故宮博物院藏)、《群山煙霧圖》《溪山閒釣圖》《春嶂凌霄圖》《山寺秋巒圖》《層巒晚霽圖》《蒼山結茅圖》《綠樹聽鸝圖》《山樓秋色圖》(上海博物館藏)、《山水圖》(福建博物院藏)、《六六峰圖》(美國納爾遜博物館藏)、《茅屋待客圖》(吉林博物院藏)、《山水圖》(天津博物館藏)、《四季山水冊 (春) 》(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藏)、《四季山水冊 (夏) 》《山水圖》(德國柏林國家博物館亞洲藝術館藏)、《四季山水冊(秋·冬)》(英國大英博物館藏)、《水閣山亭圖》(安徽博物院藏)、《山水圖》(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藏)、《江寺孤舟圖》(瀋陽故宮博物院藏)等均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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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清] 石溪 雨洗山根圖 紙本水墨 103×59。9釐米 故宮博物院藏

在“虛”者畫中,偶爾也出現數人的現象,如《溪山釣隱圖》(上海博物館藏)中,在層巒疊嶂的山水中,畫面由近至遠分別可見一垂釣者、半山涼亭之獨坐者和深山小道上兩人狹路相逢者。四人均寸許,若隱若現,若不細看,除垂釣者外,幾乎難以辨認。其他如《秋山釣艇圖》《茅屋白雲圖》《入山圖》《溪山無盡圖》《深山茅店圖》(上海博物館藏)、《千巖萬壑書畫卷》(蘇州靈巖山寺藏)、《黃山白嶽詩意圖》屏(美國密西根大學藝術博物館藏)、《層巖疊壑圖》(故宮博物院藏)、《石室三溪圖》(加拿大國家美術館藏)等,也可見到三人或三人以上的現象。

所謂“實”者,是描繪的人物無論造型還是神情均清晰明瞭,且人物在畫面中所佔比例遠遠大於“虛”者。“虛”者人物大多為一人,偶有兩三人,而“實”者人物既有一人,也不乏兩三人,甚至多人者。《黃山煙樹圖》(廣東省博物館藏,圖4)中,在厚實的山巒與煙樹中,一人坐於茅亭研讀,亭前河流潺湲,輕舟泊停;一人從深林小道中走來,似欲探訪讀書者。兩人的服飾、表情及輪廓均清晰可見,應和“讀書”和“訪友”的畫意。

雖然整個畫面以黃山煙樹為主題,甚至石溪在其題詩中也揭示此點:“黃峰千仞十日宿,煙霧如幄障茅屋。侷促轅下胡為乎,辜負蓮峰三十六。忽然逸去心胸開,仰首踞峰發狂叫。何物澤滓點太空,倏忽雲君玩眾妙。攜將碧落千里翠,散作青冥五色文。君不見百尺側瀉如匹練,晴雲寒玉起紛紛。”就點綴的人物構思來講,將其理解為以深山訪友為主題的人物畫不無道理。再如《秋江垂釣圖》(上海博物館藏),寫煙波浩渺的曠野,在古樹合圍的江流兩岸,有兩葉小舟。一人頭戴斗笠,坐於船頭垂釣;在另一隻船上一人划槳,與垂釣者相對而行。兩人似在交談。在垂釣者船尾,則又有一人搖櫓。三人情態各異,生動活潑。垂釣者一邊扶著魚竿一邊與對方閒談,划槳者抬頭仰望,搖櫓者神情專注。

石溪以其看似不經意的筆觸,將在畫面中並不佔主導位置的三個人物刻畫得細緻入微,似有喧賓奪主之嫌。再如《清蔭論道圖》(瑞典斯德哥爾摩遠東文物博物館藏)中,兩人于山丘上對坐而談,一人正對觀者,一人側身而坐。作者題詩曰:“雲際高山聳碧岑,溪頭相對俯清陰。等閒一雨晴初爽,消受人間萬古心。”其詩意與畫境一致,都表現出文人雅士臥遊山水、坐而論道的情境。又如《溪橋策杖圖》(蘇州靈巖山寺藏)中,一人拄杖行進於木橋上,水流湍急,行者小心翼翼,亦步亦趨。畫中題識只述其畫為人所謬讚,與畫中人並無直接關聯,點景人物純粹為畫中點綴。據此亦可知石溪的人物,實則有多方面的藝術取向,並無程式化傾向。其他如《雲無心以出岫》《垂竿圖》(故宮博物院藏)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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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清] 髡殘 黃山煙樹圖 紙本設色 281×128釐米 廣東省博物館藏

當然,在石溪山水畫中,也有少量並無任何人物點綴的作品,如《設色山水圖》(瑞典斯德哥爾摩遠東文物博物館藏)、《雲中清磐圖》(中國國家博物館藏)、《谷口白雲圖》(無錫博物院藏)、《黃嶽圖》(南京市博物館藏)、《白雲蒼松圖》扇面、《物外田園圖》冊、《臥遊圖》卷、《雲洞流泉圖》(故宮博物院藏)、《為寒道人作山水》扇面(浙江省博物館藏)、《清江一曲圖》(上海博物館藏)、《松巖樓閣圖》(南京博物院藏)等均是如此。也有一些山水冊頁,有的有人物點景,有的則無,如《山水(十開)》(上海博物館藏)中六開有點綴人物,另有四開無任何人物。

很顯然,石溪在山水畫中將人物與景緻融為一體,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在技法上,他常常以枯筆焦墨勾勒人物輪廓,再以淡赭色或淺藍色渲染,人物介於似與不似之間,但都能很好地傳遞作者所要表達的意蘊;從形制上,點景人物多出現在立軸中,冊頁和手卷較為少見,扇面則最為罕見,目前所見,僅有《溪閣讀書圖》扇面(故宮博物院藏)、《山齋禪寂圖》扇面(南京博物院藏)和《山水圖》扇面(四川博物院藏)中有人物;從創作年代看,幾乎沒有時序,在不同的時期都有點景人物的出現;在意境上,但凡有點景人物者,往往題以小詩或詞句,這些小詩或為自創,也有少量作品抄錄前人(如倪瓚)詩句。這些題句與點景人物相互陪襯,互為補充,成為石溪山水畫的重要組成部分。

石溪的點景人物雖然在畫面中並不佔主要位置,卻成其山水畫的重要符號。在其中,我們看到參禪、修行、出世、超然、靜心、雅趣、孤獨、幽寂、曠遠、遁世等各種情懷。這些不同的情結,既是其山水畫造型所必不可少的,更是其生命意志的折射,畫中人即可視作是石溪化身。這些看似可有可無的小人物,是石溪匠心獨具的產物。所以,在解讀其山水畫的思想內涵時,其點景人物是無論如何不可繞過的重要一環。

明末清初以來,無論是研究者還是臨習者,大多隻關注石溪的山水畫本身,對其點景人物很少涉及。值得一提的是,在“揚州畫派”代表畫家羅聘(1733—1799)的《高僧乞米圖》(廣東省博物館藏,圖5)上,有這樣一段題識,“予見電住道人畫《高僧乞米圖》,僧衣上純用破筆直下,細睹之即唐歐陽炯詩所謂神針細衲萬行斜是也。因竊其法,頗有似處”,“電住道人”即為石溪。此畫中人物衣紋純以幹筆焦墨所繪,與石溪的點景人物及部分山石頗有相似之處,可知是從石溪處得其法乳,而變為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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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清] 羅聘 高僧乞米圖 紙本設色 110×42。2釐米 廣東省博物館藏

石溪人物畫真正影響最大的還是黃賓虹(1865—1955)。黃賓虹是關注石溪點景人物畫的代表,在其山水畫中傳移模寫,取法尤多,為兩百多年以後石溪的隔代知音。

民國十五年(1926年),黃賓虹在《畫家三高僧》中談道:“釋石溪住金陵之牛首,山水奧境奇僻,綿邈幽深,引人入勝。筆墨高古,設色清湛,誠元人之勝概。”此則內容雖然多半取自張庚的《國朝畫徵錄》,但亦可見黃賓虹對其認同。在民國三十年(1941年),黃賓虹為其好友元同所編的《釋石溪事蹟彙編》作序時又說:“世稱石溪畫者,謂師董玄宰。玄宰宗董北苑,石溪宗釋巨然,各有門庭”,“石溪與僧漸江、釋清湘,號三高僧畫。

漸江由唐宋築基,取神倪黃,意多簡遠;石溪從元人入手,力追北宋,氣尚遒練,途徑略異,而面目不同。其廉頑立懦,足以矯勵時趨,初無二致”,“清湘雅近石溪,亦師玄宰,過於放縱;而神氣高古,似遜石溪”。在這段論述中,黃賓虹談及石溪繪畫的源流,並將其與漸江(弘仁)、清湘(石濤)兩畫僧相比較,均認為其略高於石濤。在兩則論述中,雖然沒有直接涉及到石溪的點景人物,卻可看出黃賓虹對其山水畫推崇之意。

而在《石溪石濤畫說》一文中則提到石溪的點景人物:“故雖一鐺一幾,而奇山異水,人物舟車,悉奔腕底。又富於學力,故一畫既成,輒如龍行空,如虎踞巖,草木風雷,自生變動,豈所謂筆所未到氣已吞者耶?詩亦如其人如其畫之不拘格調,不屑摹擬,不事藻砌,而多寓禪理。”言及之“人物舟車”即是其點景人物,是其畫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

黃賓虹對石溪點景人物畫最大的關注,還直接體現在其藝術實踐中。黃賓虹的山水畫,大多也有點景人物,其人物之造型、佈局及在畫面中充當的角色,均與石溪有相近之處,基本沿襲了石溪畫中“虛”的模式。如作於1952年的《渴筆山水圖》(圖6)中端坐於涼亭中的高士、作於1952年的《擬巨然筆法》(浙江省博物館藏)中輕舟上端坐和搖櫓之人、作於1951年的《青綠山水軸》(廣東省博物館藏)中拄杖行走於小橋的高士及在臺階上等候的書童等,都與石溪的點景人物有一脈相承之處。

黃賓虹與石溪相比,其點景人物更加簡略,無論是線條還是墨色,都更加單一,且基本沒有上色。石溪多用幹筆,黃賓虹多用溼筆;石溪形神皆備,而黃賓虹神似重於形似;石溪畫中的人物內涵豐富、清晰,黃賓虹畫中的人物內涵不是很明確,基本反映的是傳統中國山水畫中常見的文人雅士。其共同點則除了襯景和技法、造型的傳承外,兩人的點景人物多出現在立軸中,尤其是在畫幅的下端左右兩側較多。

黃賓虹畫中的人物型別也多為垂釣者、溪山行旅、山間課讀、船伕、漁樵等。即便是在黃賓虹以人物為主題的作品中,所表現出的也是上述所言“虛”者畫,如作於1949年的《鍾馗圖》(杭州博物館藏)。該圖中的鐘馗似是而非,端坐於石桌旁,其面部表情及衣紋均簡潔模糊,但也能達到傳神的效果。因而可以說,黃賓虹的點景人物畫是在繼承石溪基礎上的演進與發展,是其與渾厚華滋的山水畫相適應的點綴,與石溪畫有異曲同工之妙。

美術研究|石溪點景人物畫,其藝術特色及其對後世的影響

圖6 黃賓虹 渴筆山水圖軸 紙本水墨 78。5×48釐米 浙江省博物館藏

石溪的山水畫在“四僧”之中,獨闢蹊徑。其點景人物,與其他三僧相比,亦另立門戶。他雖然不以人物見長,但其頗具筆墨個性與文化內涵的點景人物已經成為一種文化符號,是其山水畫的重要標誌。清人葛金烺(1837—1890)在題石溪的《牆角飽牛圖軸》時,將他與石濤做了比較:“石溪僧用筆,丘壑宏富。世多尋丈之幅,其魄力更勝石濤,而超逸則稍遜。此幅筆墨虛實兼到,即石濤為之,或未能及。蓋石濤筆側以求趣,石溪筆中以致圓。此兩家涇渭訊息甚微,非嫻此不能明也。世稱明季三大和尚,石溪誠不愧為首領歟?”此語雖然只是針對《牆角飽牛圖軸》而言,但由此引出的石溪在清初畫僧中的地位,卻是耐人尋味的。透過石溪畫中變化多端且神完意足的點景人物,確乎可看出其在諸僧中的引領地位。

在清人的書畫著錄中,也經常提及其點景人物,如李佐賢(1807—1876)在其《書畫鑑影》中談及《僧石溪山水巨軸》時說:“淡著色,粗筆寫意,下段岡阜重迭,一人拄杖歷石磴而上,雙松高聳,松下茆屋,兩人對坐左右,梧桐蕉竹交柯,垂蔭中段,雲氣蒼茫。兩峰缺處,梵宇半露。峰右輕舟出峽,順流而下,舟內一人。上段危峰中立,氣象森巖,垂瀑如紳,群山似拱,通幅筆力剛健,氣概雄渾,堪稱巨觀。”詳細描繪其點景人物的動態及經營位置。

再如方睿頤(1815—1889)在其《夢園書畫錄》中記錄《石溪寒村雪暮卷》:“入首淡墨巘,遠樹依微,中有大溪。溪邊古梅一株,兩奚童折梅行風雪中。一披鶴氅者乘衛前進,重巖疊嶂,古木紛披,遠望村廬,山路莫辨。後幅峭壁下有精舍,修篁壓雪,敞扉卷幔,一人執卷其中,荒寒之景,清僻之境,筆氣足以達之,一詩尤見幽絕。”畫中至少有四人,均成其畫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長期以來,當代對於石溪點景人物的學術研究則一直遊離於關注者的視線之外。直到二十世紀下半葉,才逐步受到主流美術界垂注。

美國學者高居翰(1926—2014)在其《中國繪畫史》中專門談及石溪的點景人物:“他(石溪)在明亡後落髮為僧,其實就暗示了一種比較強烈的精神動機,或許也表示了他更渴望過孤獨生活。他有一幅畫畫了一位僧人坐在樹上,用不信任的眼光向下望著。”他談到的這幅畫,是石溪的一幅《羅漢圖》。該圖著錄於《澄蘭室古緣萃錄》中,上有石溪自題:“世界婆娑,安居是他。問我來甚,不說云何,處上視下,身處高柯,棲息無慮,乃在鳥窠。人說我險,我說你魔。參空一切,貝葉經多。

聽我說偈,沙數恆河。三洲無量,即是彌陀。”畫中具有濃郁的禪味。高居翰從另外的視角解讀了石溪在畫中所傳遞的“孤獨”和“不信任”,是對石溪點景人物畫的另類解構。而美術史學者石守謙在談到17世紀金陵畫壇時亦指出:“他(石溪)的技巧高出許多當時的畫家,經常在畫中以其簡筆巧妙地勾畫房舍、人物,可說具有職業畫的成分在內。雖然如此,他風格的要點仍在於追求一種理想而統一之筆墨形式,來再創元人風格中的生機氣質,以期與參禪時對造化真理之體認有所參證。”他不僅談到石溪的點景人物,更由此引申出石溪繪畫風格的要點。而在以黃賓虹為代表的藝術家,則是以其特有的藝術敏銳與感悟,用畫筆對石溪點景人物做了全方位的解構與詮釋。

無論哪種釋讀,都是對石溪別具一格的點景人物的關注。今天我們再來全方位審視石溪的點景人物,並由此討論石溪、黃賓虹兩位跨越時空相隔兩百餘年、在山水畫領域取得同樣成就的藝術家,他們的鮮明個性及其傳承與影響成為中國繪畫史上的一個典型範例,同時也給予我們很大的啟迪。對於這一話題的關注和探討,無疑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

作者朱萬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