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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案大觀:金玲案

作者:由 拍案茶館 發表于 歷史日期:2022-08-11

陸友三是清朝什麼人物

話說清朝乾隆年間,長江北岸的儀徵縣,出了一位才子,姓何名英,字萬傑。此人生得聰明伶俐,文雅端莊,唇紅齒白,風流瀟灑。從小學習詩文,五歲就能背誦《古文觀止》中的《阿房宮賦》。他本是儀徵的老舊家、官宦後代,十五歲就中了秀才,十八歲在南京考取第五名舉人。何英中舉以後,並不滿足,立志苦讀三年,進京比試,投考進士。誰知,就在他十九歲那年,父親年老病故,他只得在家守孝,不能求取功名。

一天,左鄰右舍爭相傳說,南市王屠夫娶了個新娘子,人才出眾,貌似天仙。這個說:“月宮裡嫦娥下凡,不一定比她好看。”那個說:“大概是天上的織女星,找不到牛郎,才來找個殺豬的。”何舉人聽了笑道:“哪有什麼天姿國色的美女?你們真是少見多怪了。”鄰居們說:“不是我們誇她,通街人都說她美貌,舉人不信,你親自去看看就知道了。”舉人見鄰居們都這麼說,為好奇心所動,真起了去看看的念頭。

奇案大觀:金玲案

第二天一早,他借買肉為由,走到南市肉鋪門前,只見顧客盈門,生意興隆。原來,王屠夫為了招引顧客,故意讓美妻在肉案旁收錢。這時,何舉人站在人群后面,不便擁擠,只是踮起腳來,眼睛朝人頭上看過去。啊!果然在肉案旁坐了一位面容嬌豔得象鮮花,面板白嫩得象美玉的女人,直把個何舉人看呆了。

買肉的人當中,有個認識何舉人的人,討好地說:“啊呀,舉人親自來打肉,真不容易,快讓開,快讓開。”經這個人一嚷,舉人才驚醒起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很難為情。

當下,何舉人來到肉案跟前。王屠夫砟了二斤肉把他,他提著肉,付了錢,掉頭就走,忽聽那女子喊道:“相公回來,還要找你錢哩!”何舉人轉身,伸過手來接錢,那女人捏錢在手欲放不放,面帶笑容說:“相公是何家公子嗎?怎不認識我了?吶,這是找你的錢!”何舉人聽那女人說話的聲音,很是耳熟,暗自尋思,她怎認識我的?又說我怎不認識她……那女人又說:“拿去!”那女人將錢重重地放在何舉人手心裡,好像在說:“呆公子!”那聲音低得幾乎連自己也聽不見。何舉人走出店門,如醉如痴,心想這女人難道就是那鈴兒嗎?

這個鈴兒是誰呢?原來何舉人在六七歲時,隨父親到六合縣八百橋外的姑母家祝壽,他姑母是大戶人家,有座大莊院,離街約二里。姑母常對人說,孃家來條狗,也要熱情款待,何況孃家來了親侄子呢?何公子是第一次到姑母家中,姑母欣喜萬狀,殷勤照應,自不用說。又因侄子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姑母更是比珍寶還寶貴,經常摟在懷裡,不離左右,一定要留身邊多住些時候。壽辰過後,何公子的父親不好違背姐姐好意,就自帶家人回儀徵去了。

何公子在姑母家一住數月,還常到莊前莊後找小朋友一起遊玩。小朋友中有一女孩,小名金鈴,是村中姓陶的女兒,因她從小笑聲象鈴子的聲音,所以起名金鈴,人都以鈴兒稱呼她。鈴兒的父親,原先也是舊家,因為懦弱無能,卻貪圖享受,不事生產,有出無進,家道日漸中落,不得不變賣產業生活。其時人情勢利,親友不肯幫忙,他自己又沒有一技之長,落得處境越來越困難。當鈴兒長到十三四歲時,家庭經濟已是貧困至極。鈴兒的母親,因鈴兒的弟弟出天花死去,憂傷成病,兩眼也哭瞎了。鈴兒不得不養雞餵豬,打草砍柴,幫助父親維持生活。等長到十七八歲時,出落得美貌非凡,但沒有讀過書,不識字。鍋頭灶腦,針頭線腦,又因沒人指點,也全不會,因此大戶人家不想要她,小戶人家不敢要她,雖然長得千嬌百媚,並無人向她求婚。

奇案大觀:金玲案

正當鈴兒高不成,低不就的時候,來了個收主。原來儀徵縣有個王屠夫,在南市開了一爿肉鋪。他年輕力壯,會做生意。他打聽到六合縣竹鎮集一帶,豬價低,又好買,就到那裡買了好幾頭肥豬,往儀徵趕。到了八百橋時,天色已晚,因豬肥走得慢,天黑難趕,聽人說陶家可以借宿關豬,就到陶家敲門。開門的正是鈴兒,王屠夫一見,是位美麗無比的少女,疑是遇到天仙,一時話也說不出來,好半天才說明來意,鈴兒就引他去見父親。

此時,鈴兒的父親正愁明天沒米下鍋,王屠夫馬上拿出銀錢送上,鈴兒父親笑著允許留宿。鈴兒忙著燒湯打水,關豬餵豬,草草弄點晚飯讓王屠夫吃了。飯後談起家常,王屠夫見鈴兒美貌,想娶她為妻,對鈴兒父母說:“兩位老人家,有這樣好看的女兒,何不揀個女婿,將來生活好有個著落呢?”接著王屠夫就又自稱是儀徵縣有名的肉鋪老闆,上無父母,缺少內助,如二位老人不嫌棄,情願做個半子女婿,奉養兩位老人。鈴兒的父親見王屠夫爽快,早已中意,但不知女兒心意如何,就約了瞎老伴找女兒談心。

誰知鈴兒心中很是為難。她想起童年與何公子一起做假成親的遊戲,曾想長大以後能真的結為夫妻,那該多好呀。但覺得何公子已中了舉人,而自己卻是個貧窮家的姑娘,怎能……唉!現在她雖不願意嫁與屠夫,又怎能違拗父母心。說什麼你歲數也不小了,總要找個男人吧,況且家境困難,與大戶人家結親,是高攀不上的,你嫁給王屠夫,今後我們也有個依靠。鈴兒聽聽比比,也就只好委屈地順從了。

王屠夫見鈴兒允婚,高興煞了,當以紋銀二十兩作為聘禮。次日告辭時,言明十天內行聘,備辦妝奩,擇日迎娶。鈴兒與王屠夫成婚後,起初夫妻倒也將就過去,可沒到三月半載,終因脾氣不投,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弄得夫妻嘴不是嘴,臉不是臉,難得和氣一夜。這樣的日子,怎不叫鈴兒常暗暗思念小時認識的何公子呢?

再說舉人何英,那天買肉回家,想起十二年前與鈴兒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起蹦跳,一起追逐,做捉迷藏假成親的遊戲玩的情景,如在眼前。可他又想到,這樣美妙的女子,怎麼會嫁與王屠夫的。不懂是什麼原故,他恨不得馬上去問鈴兒,他感到如不問清楚,好象吃飯也不香,覺也睡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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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早,何英身不由已地又來到肉鋪門前。今天鋪門緊閉,一個顧客也沒有,正想敲門尋問,正巧鈴兒開門出來,兩人一見,各自驚喜。原來事有湊巧,王屠夫因生意興隆,今早又出遠門買豬去了。當下鈴兒引何舉人進來,隨手關門,到堂屋請坐泡茶,先是互相問候,接著敘起往事,然後互問近況。何舉人問明情況後,長長嘆了口氣道:“以你的容貌王孫公子也配得上,今嫁屠夫,實太可惜。要是早知道你家貧困,我就是傾家蕩產,也決不讓你嫁這屠夫。”鈴兒也自嘆道:“造成這種錯事,不單是為生活所迫,遵父母之命,也是自己命薄,雖有情而想你不著。如今你是舉人老爺,我卻成了屠夫的妻子,貴賤差別太大,如果還念孩提時代的友好,望你不要嫌棄,請稍停留一下,讓我辦桌酒菜來招待你。”說著她站起身往廚房走去。

一會,鈴兒端來酒菜,斟滿一杯酒放在舉人面前,公子不好推辭,只得喝了。鈴兒又斟滿一杯說道:“舉人來到我家,只見你還念童年的友好,請再飲下這杯酒吧。”何英被鈴兒的話語所感動,接過酒杯又飲了。鈴兒見舉人不嫌卑賤,如此多情,感動得流下兩行熱淚,眼淚像珠子一樣墜落下來,何英也為鈴兒的真情所動,有點心猿意馬了,他也斟滿一杯酒送到鈴兒面前,勸慰道:“鈴兒不必悲傷,兒時的情景我是不會忘記的。”鈴兒見何英如此說話,化悲為喜,一口把酒喝下。

俗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一個念舊,一個多情,此時此刻,還有什麼顧忌呢?鈴兒一頭偎依在何英懷中,何英也緊緊摟住鈴兒,交頸互吻。突然,何英推開鈴兒,羞愧地說:“我們不能這樣苟合,萬一洩露,不堪設想。”鈴兒哭著說:“你說怎麼辦呢?”何英想了一下說:“這樣吧,我拿出銀子,由你父母出面,悔掉這樁婚事,那時我們倆再成婚好嗎?”鈴兒見說,伏在何英肩上哭道:“你如此待我,我就是為你死了,也能瞑目。”何英握著鈴兒的手說:“就這麼定了,我走了。”鈴兒戀戀不捨地把何英送走。

話說鈴兒自從與何舉人分別,日夜思念,盼望何舉人再來談談。這中間她也曾回孃家向父母哭訴,但當時社會男子可以休妻,女的只能從一而終。好女不嫁二夫嘛。鈴兒的父親雖然懦弱,但封建禮教觀念很強,說什麼女子要有在家從父,嫁後從夫,夫死從子的“三從”美德。還說什麼嫁雞屬雞,嫁狗屬狗等等老調,氣得鈴兒痛哭一場。知道父親只顧自己生活,那顧女兒的不幸!只得又回到王屠夫家中,終日苦悶。當她回想起何舉人的柔情蜜意,心地良好的情景,愛慕何舉人的心,越發不能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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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王屠夫外出收豬,金鈴一個人在家無事,不由的又思念起何舉人,心中萬分惆悵。這時,鄰居繆媽正好前來借根大針回去勾被單,看到金鈴面帶愁容,忙問。“娘子身體不舒服嗎?”鈴兒回說:“不啊!”繆媽笑說:“娘子不必瞞我,你心中一定有樁解不開的心事,請說我聽,說不定能為你分愁解悶。”鈴兒沒辦法,只好與繆媽直說了。繆媽兩手一拍,揚聲說:“啊呀,我背後不知說過多少遍了,你嫁與王屠夫,好比一枝鮮花插在牛糞上。娘子,你放心,這事包在老婆子我身上了。”鈴兒忙問:“媽媽有何好主意?”繆媽說:“我去找何舉人來安慰你,兩人也好商量商量。”鈴兒拿出一點錢說:“就煩你了。”繆媽接過錢,奸笑著滿口應允把何舉人找來。這繆媽真的是同情鈴兒的遭遇嗎,不是,因她與王屠夫有私隙,巴不得王家出個醜事兒,才解恨。繆媽一連請了三次何舉人,何舉人都推託要攻讀詩書,不能前去。直到第四次,繆媽對何舉人道:“公子如再不去,鈴兒就要自殺了,以免弄出人命來。”何舉人這才答應,他對繆媽道:“等我打聽一下王屠夫外出再去。”繆媽道:“王屠夫今早出遠門去了,不必再打聽了。舉人道:“那你先去告訴鈴兒,我晚上定去。”

當晚何舉人走到南市街頭,迎面來了一人,走近一看,原來是商人王乃平。因過去相識,隨即上前招呼道:“時候不早,舉人為何夜行?”何舉人扯謊回說:“歐陽三公子約我夜間詩會,走此經過。”王乃平不疑,相互拱手別去。等王乃平走遠,何舉人才來到肉鋪門前,見內有燈光,知是鈴兒等候,輕彈門板,鈴兒就來開門,說道:“快請進。”鈴兒關上門,挽住何舉人的手說:“想死我了。”何舉人說,“因大比之年將到,忙於研讀文章,不能常來看你,望你不要怪我無情薄義。”鈴兒聽了,很是悲傷地說道:“多承公子憐我不幸遭遇,我怎能耽誤你的功名前程,但我屈嫁王屠夫,造成大錯,終日象困在樊籠裡,何時才能飛出來哩!”何舉人忙安慰道:“等我考取進士做了官,就有可能替王屠夫另行娶妻,就可將你解救出來,望你稍稍等待,切不要損傷身體。”鈴兒笑道:“得公子這句話,我心稍安。但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如願呢?”何舉人安慰了鈴兒,起身告辭,鈴兒握住何舉人手道:“公子此去,不知還能再見吧?”說罷,淚下如雨,公子再三寬慰,依依而別。

陶金鈴自公子走後,日日夜夜不忘公子的許諾。先是思念,但又不得經常與何舉人見面;後又幻想與何舉人雙雙拜堂成婚的美景,可又不知何日。真是思愁無法排解,終日悲苦萬分。

王屠夫也因近來發現鈴兒精神不振,愁眉苦臉,既不替他坐櫃收錢,家務事也不料理,加之平常針線不上手,縫衣補褲,納鞋做襪,全都求人,不由怒氣交加,起初只是痛罵,後來就拳打腳踢。王屠夫性情粗暴說打就打,鈴兒性情順和抗拒不得,只好逆來順受。在難以忍受的煎熬下,鈴兒產生了自殺的念頭。

大凡人要自尋短見之前,總是感到毫無生趣,非到萬不得已時,是不會輕生的。這時的鈴兒,確實感到一點趣味也沒有,活在世上更是痛苦。但想到就這樣死去,既辜負了父母的養育之恩,也辜負了何舉人對自己的一片真情,想來想去,最好不過是王屠夫得急病死去,唉,這怎麼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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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王屠夫又外出買豬,鈴兒獨自在家滿面愁容,唉聲嘆氣,不知如何是好,說來也巧,繆虔婆正好來看望鈴兒,進了門見鈴兒這個模樣,就說:“我的美人兒,又在想念何舉人嗎?”鈴兒苦著臉說:“媽媽別說了,我被王屠夫打得渾身是傷,何舉人又不知何時來把我帶去,唉!這日子沒得過頭,還是死了的好。”繆媽一聽,忙說:“我的姑奶奶,你怎往這條絕路上想呢。”說到這裡,繆媽又挑撥地說:“如果除了王屠夫不是沒有人打罵你了嗎?你不是可以不死了嗎?”鈴兒為難地說:“王屠夫身強力壯,我體弱無力,我怎能殺死他呢?”繆媽獻計道:“你真糊塗,那教你明殺的,可先用酒將他灌醉,趁他睡熟,把他手腳捆起來,嘴裡塞上棉絮,然後用大鐵釘由耳門中釘入,死了以後,用棺材收殮起來埋掉,就沒事了。”鈴兒長嘆了一口氣道:“事已如此,也只好這樣了。只是我一人不敢下手,媽媽能相助嗎?”繆媽一口答應,鈴兒拿出十兩銀子給繆媽,算是酬勞。

這繆虔婆為什麼要下這毒手呢?原來她生來好吃懶做,常來向王屠夫欠肉吃,次數多了,賬越欠越多,王屠夫問她要錢,繆媽哪來錢還賬,因此經常發生口角。古語說:相罵沒好言,繆媽就把仇記在心裡,等時候報復了。何況事成之後,又可拿到一大筆銀子。

這天,王屠夫生意興隆,一天就宰了三頭肥豬,肉都賣完,賺了不少銀錢,心裡很是高興。收鋪以後,又見娘子辦了雞魚等下酒的好菜款待自己,心裡更是歡喜。他想,到底是夫妻無隔宿之仇,後悔不該動手打她,忙上前握住鈴兒的手道:“娘子不要記我的仇恨,今天我們兩人痛痛快快地吃喝一頓。”鈴兒順從地陪著他吃酒,並殷勤地斟酒夾菜。王屠夫一時高興,開懷暢飲,加上忙了一整天,又餓又困,半斤酒一下肚,直喝得酩酊大醉,竟伏在桌上打起呼來,鈴兒扶他到房裡,讓他在床上躺下,然後鈴兒開開門,放繆媽進來,準備動手。

話說鈴兒用酒將王屠夫灌醉,扶到房裡,開門讓繆媽進來。當下兩人用繩子打好活釦,捆住王屠夫的手腳,再用棉絮塞到嘴裡,拿出鐵釘,鈴兒雙手發抖,不忍心下手。繆媽說:“你這膿包,這樣還能成事嗎?讓我來。”說罷,捲起褂袖,緊抓斧柄,叫鈴兒扶住鐵釘,對準耳門,手起斧落,將一根鐵釘,釘入耳心。王屠夫猛覺驟烈疼痛,手腳被捆,只掙扎一下,連哼也沒有哼一聲,就被活活釘死。繆媽又用斧子將釘子補釘一下,使釘子不露在耳外,然後用布擦去耳淌出的血水,這才鬆了繩索,抬到鋪上,蓋上蒙臉紙,安排停當。鈴兒又拿出二十兩銀子酬謝,並請繆媽代買棺材。繆媽也不推辭,落得大撈油水。臨走時,關照鈴兒假哭的詞句,帶敘出王屠夫是急病身死等話語,以免露出馬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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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鈴兒脫去鮮豔服裝,頭不梳,臉不洗,伏在鋪旁,放聲大哭,驚動了左右鄰居,都趕來相問。鈴兒見了鄰居一面磕頭,一面哭道:“他上半夜一陣心疼,倒在床上,就不省人事,口吐白沫,來不及醫治就死了,丟下我一人,叫我怎麼活啊。”訴罷又哭起來。一會兒,繆媽買來棺材,她一面幫鈴兒料理喪事,一面對鄰居們說:“眾位高鄰,她一個年輕女人,遭了這樣大事,大家行行好,幫幫她的忙吧。”鄰居中有個陸友三,是陸鄉約的兒子,為人機靈奸滑、吃喝嫖賭樣樣在行。平時見鈴兒美貌,已幾次勾引都被鈴兒拒絕。今天大早,陸友三聽說王屠夫死了,特跑來看看,一進門就聽見鈴兒的哭聲,他聽得出神,覺得比奏細樂還好聽,忽然被人碰了下,才如夢初醒,忙上前抓住鈴兒的手勸道:“小娘子不必悲傷,有我呢。”鈴兒見是陸友三,忙將手抽回不予理睬。陸友三討了個沒趣,又不好翻臉,心裡暗恨鈴兒不識好歹。他想,王屠夫昨天還好好賣肉,怎麼一夜就死了,值得懷疑。就裝著和鄰居們一同料理家務,注意察看。當繆媽叫鈴兒跪在棺材頭前,請四位鄰居抬起王屠夫的屍體下棺材時,屍體的耳邊血水外流,陸友三一見喊道:“放下,放下,讓我看看。”上前揭去蒙面紙,用手指一摸耳門,見有鐵釘,奸笑著說:“怪不到死的這麼快,原來是美人兒做的好事。”接著臉一變:“人命關天,不許動。”說著轉身跑回去報告他陸鄉約的父親。陸鄉約聽說死者耳裡有釘,知是命案,不敢怠慢,立刻奔到縣衙門稟報。

儀徵縣的夏縣令聽了陸鄉約的稟告,知道出了命案,急忙帶領差人、仵作來到南市王屠夫家。仵作仔細檢驗後填了屍格,呈報上來,夏縣令接過一看:“驗得手腳有繩捆痕印,耳內拔出鐵釘一根,是謀害身死。”當下夏縣令命將屍體收殮,帶著人犯及鄰居回衙候審。

這夏縣令名有餘,浙江湖州人。今日驗屍時,看到鈴兒姿容美貌,就料定其中必有姦情,有奸就有同謀之人,如同謀者是個有錢的人,那就可以“招財進寶”了。他隨即升堂把陶金鈴提到跪在堂下,夏縣令先問了姓氏、年齡、籍貫後說:“本縣看你不象是謀害親夫的主兇,象你這樣一個體弱的女子,能一個人殺害年輕力壯的屠夫嗎?定是姦夫所為。你如能供出姦夫姓名,本縣就治罪於他,如若隱瞞不供,本縣也能查訪出來,到那時,你就要受到嚴厲的處置。”可那鈴兒在陸友三揭去蓋在王屠夫臉上的蒙臉紙時,知道事已敗露,就橫下一條心,反正是死,絕不連累別人,所以她毫不猶豫地道:“我就是主犯,沒有別人幫兇,請老爺按法辦罪吧。”夏縣令道:“先不問你姦夫是誰,暫讓你下去細想。來人啊,將她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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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兒帶下去後,夏縣令又傳各鄰居上堂,其中陸友三與繆媽也都在內。夏縣令問道:“你們當中有誰知道她的姦夫是誰,只要如實說來就沒有你們的事了。如果知情不報就一天結不了,你們也一天脫不了干係,大家明白了嗎?”鄰居們都低著頭,沒人開口。縣令指著陸友三問道:“你可知道她的姦夫是誰?”陸友三忙回道:“這人命案是小人發現的,可她的姦夫,小人委實不知。”夏縣令生氣地說:“你們都不知,那是誰替她代買棺材?是誰幫她收殮屍體?”這一問,大家都看著繆媽。繆媽只好回道:“稟老爺,今日老婦還睡在床上,陶金鈴就來說她丈夫病死,請我代買棺材,我因與她是緊鄰,不好推託,就替她買了。”夏縣令緊接著問“她能拜託著你買棺材,也能拜託你買鐵釘了?”繆媽愣了一下回道:“這,這個沒有。”夏縣令見她說話支吾,就說:“你不曉得她買釘害人,才替她代買,本縣並不怪罪於你。”繆媽不知老爺詐她,回道:“老爺真是明見,老婦要是知道她買釘害丈夫,打死我也不替她買了。”夏縣令道:“你很老實,本縣可以寬恕你。但你只承認替她買釘,她的姦夫你不說出來,還是脫不了牽連,要想放你出去萬萬不能。”繆媽心想,替他們隱瞞這是何苦呢,不如什麼都說了,早點脫身才是。想到這裡,就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夏縣令笑道:“本縣早知道你曉得內情,念你沒有知識,帶下去聽候發落。”又傳令將陶金鈴帶上。夏縣令說:“陶金鈴,本縣已查明姦夫是誰,但還是由你自己供認為好。”鈴兒答道:“老爺既已查明,就將他拘來辦罪,又何必問我。”夏縣令喝道:“好個刁婦,現在問你,你認識舉人何英嗎?”鈴兒一聽暗暗驚訝,但立即辯解道:“何舉人沒有參與害死我丈夫,不能冤屈好人。”夏縣令笑道:“好,本縣暫不強迫你供認,等他自己供認了,再和你對質。”說到這裡,傳令將陶金鈴與繆媽臨時收監,其餘人等,取保釋放,初審到此為止。

夏縣令回到後衙,坐下休息,心裡很是得意,今天沒有花多大力氣就把這個命案弄清眉目。更想不到姦夫竟是舉人何英。早知何英家道殷實,倒可大撈一筆。但一想何英是儀徵有名的舉人,他的親朋都是地方上的頭面人物,敲他一下恐怕也不容易。再一想到這個人命案,說大能叫他送命,說小也能放他脫身。憑我的手腕,何懼小小一個舉人。俗話說一人不抵二人智,還是請師爺來商量商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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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差人把師爺請到。這師爺姓單名斌,浙江餘姚人,是夏縣令的心腹。當下兩人坐定,夏縣令道:“實不相瞞,我想在何英這個案子上弄點銀子來報效上司,又怕難得如願,所以請你來幫我出出主意!”單斌沉呤了一下道:“在卑職看來,能否榨取油水,就看能否弄到何的供詞,只要抓住把柄,就拿他的功名前程和他的身家性命來威脅他,就不怕他不就範了。不過,不宜公開庭訊,最好是面談,用溫言善語,騙他吐露真情。到那時,不用向他索取,他會自動將白花花的銀子送上門來的。”夏縣令連連點頭道:“對!對。”單斌接著又說:“以後看他行賄多少,再作第二步打算。他獻納的數量如滿足了你,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數量少或不獻納,那就拘來法辦。那時,他的親屬也會用銀子來贖他的。”夏縣令稱讚道:“你說得有道理。如你所說。敲他幾千兩銀子是不成問題的了。”說罷,兩人相視而笑。

他們兩人的密議,萬萬沒有想到被門外侍候茶水的差人丁華聽得清清楚楚。原來這丁華是何家嫁出的丫環生的兒子,當初何老夫人為人慈善,因這丫環從小買來,服待自己多年,後來年過二十,不忍心誤了她的年華,就辦了樁妝嫁給一姓丁的人為妻,生下丁華。逢年過節丁華的媽媽,就好象回孃家一樣來看望何老夫人,何老夫人也像接待女兒一樣款待他們。丁華比何英大兩歲,小時候常陪公子一同玩耍,適才聽到兩人定下的陰謀,他想起何家對他母子的恩情,暗地裡要傳信給何公子。

第二天大早,夏縣令寫了個請帖,命差人賈明請何舉人到縣衙議事。這儀徵是個小縣,城南城北,距離不遠。南市王屠夫家出了命案,早已傳遍全城。當何舉人聽到這個訊息後,雖明知自己坦然,沒成荀且之事,但心裡還是暗暗吃驚。正在驚慌不定時,縣衙差人送來夏縣令的請帖。何英平時看不起奸猾的夏縣令,因此很少交往。現在請他去,知道不是好事,本想不去,又恐露出自己心虛,不如落落大方去,也好見機行事。略微整理了下衣冠,跟差人走了。

夏縣令迎進何英,落坐獻茶,互相寒喧一陣、夏縣令道:“本縣終日忙於公事,沒空登門求教,這些時孝廉公在家,鑽研那些經典?”何英答道:“晚生在家,除補習經史之外,偶爾和三兩同窗學友,互相吟詩作對。夏縣令又問:“孝廉公還出門遊逛遊逛嗎?”何英道:守孝在家,沒有外遊。”夏縣令道:“南市出的命案,孝廉公知道嗎?”何英道“並沒有聽悅。”夏縣令佯裝嘆氣道:“這個命案已牽涉到你,你還說不知,怎能叫人相信?”何舉人不料縣令開門見山提出此事,心裡雖然暗自吃驚,但表面還很鎮定,忙站起來問道,“父臺大人,你剛才說什麼命案和晚生有關?請說明白。”夏縣令道:“南市王屠夫的妻子陶金玲,謀殺親夫,昨天庭訊,她已供認和你私通,才殺害丈夫的,難道你真不知道嗎?”何英忙道:“父臺明見,晚生是詩禮傳家,如今已中舉,怎能與一個屠夫的妻子私通?”夏縣令搖頭道:“孝廉公你錯了,本縣到任後,就知道你文才出眾,前程寬廣,我為你著想,才請你當面敘談。要不然,我用一張傳票,將你拘傳上堂,到那時本縣就愛莫能助了。”一席詐誘言語,說得何英忐忑不安,為顧全自己的面子,對夏縣令倒是很感激,因而躬身作揖道:“父臺明鑑,寬恕晚生一時愚昧,不該留戀青梅竹馬之情,而允諾對方將結百年之好。”接著便把與陶金玲的事兒怎麼起,怎麼落統通說了出來。“至於她害死丈夫的事我委實不知,務請父臺詳細查訪才好。”

夏縣令微笑:“你是讀過聖賢書的舉人,難道不知道春秋戰國時有句名言,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嗎?現在這個命案已經牽涉到你,本縣如不傳你到庭,包庇你的過失,我就無法推託。但為你打算,如得要人犯改換口供,減少牽連,這就要穩住很多人的口舌,本衙門上上下下,不疏通打點怎行呢?”何英聽到這裡,已明白縣令的意思,忙施禮道:“堂上之事,一切仰仗。我願設法措辦五百兩銀子送來,請父臺代為打點,成全到底。”夏縣令見說到正題,就裝著很關心的說:“本縣自然放在心上,只是要多費點周折罷了,你先回去籌款要緊。”何英連聲說:“好,好。”說著起身告辭。

奇案大觀:金玲案

夏縣令送走何英後,忙叫人請來單師爺,把適才與何英的談話如實相告,並說未便單刀直入,當面要價。特請師爺來,到何家去一趟,務必叫他拿出鉅款。單斌道:“不知大人要他奉獻多少?”夏縣令道:“你可把案情說得重一些,拿他的功名前程和身家性命來威脅他,還怕不值萬兒八千兩紋銀?”又說:“像這樣的案子,不撈一把,以後就機會難得了。事成之後……”兩人就這樣商量定了。

何英回到家中,正在愁煩,忽見差人丁華求見,丁華見了舉人就將夏縣令與單師爺兩次密談,定計敲詐的事一一轉報。何英聽後恨道:“原來這狗官心腸狠毒,當面假仁假義,暗地裡卻要陷害我,怪我錯把他當做好人,幸虧你來通報,我將想法對付他。”說罷,一面酬謝丁華,一面叫人連夜分頭去請歐陽三公子、唐大公子和昌公子。待三位公子先後來到,何英迎入內房,將自己當前的遭遇全盤托出,最後徵求意見說:“是受威脅向他行賄?還是置之不理,到庭受審?我自己也拿不準,特請三位兄長前來指教!”歐陽三公子道:“如能照實判你與此命案無關,也不拘傳你,還是行賄為上策,但不知狗官的慾望怎樣?”何英道:“正因狗官貪慾太高,據丁華透露要八千至一萬兩紋銀。唐大公子道:“照你所說,還是拒絕行賄的好,因為誣陷是站不住腳的,你可用事實反駁。他如用刑逼供,我們可以聯絡儀城紳耆父老,聯袂上書抗議。諒狗官也不敢動你毫毛。”呂公子道:“等明天單師爺來後,再作決定,如要價不高,或一時措辦不齊,我們絕不袖手旁觀,定當設法幫助。”何英道:“等單斌來再議,恐怕就遲了。因為若不能滿足夏縣令的貪慾,馬上就有被捕的可能。我想鈴兒不是無情薄義的人,她不會陷害我。只要各位兄長撐我的腰,我決心出面受審。不過家母年事已高,受不了驚恐,還望各位經常前來照應!”三位公子道:“窗兄放心,你既決心受審,我們願陪你上堂。如狗官用刑,我們就聯合抗議。萬一你受到監禁,我們上控,替你鳴冤。至於伯母我們自然會來寬慰她老人家的。”商量已定,唐、呂二人告辭,歐陽三公子因家在南市,就留宿在何家。何英又連夜寫了兩封書信,叫家人第二天大早分頭到揚州、謝集去請楊爾堅與章炳炎兩位舉人,前來協助處理此事。

單師爺按照在上房議定的計謀來到英家,書房坐定,何英問道:“師爺光臨,有何吩咐?”單斌笑說:“昨天公子已和夏縣令當面敘談,對王屠夫命案,已託他周旋。但當審訊時,不但本衙上下人人皆知,就連外人也知牽涉到何公子了。要得穩住多數人的嘴,確實不是容易的事。公子是明白人,總不會叫縣令作難吧?”何英佯裝不懂問道:“師爺今天的來意,請明白指教吧。”單斌道:“公子難道不知‘錢能通神’的話嗎?”他湊近一步說:“謀害屠夫一案,公子主謀的嫌疑很難推卸。公子怎能吝惜身外之財,而受身敗名裂的禍事呢?”公子聽到這裡,不耐煩道:“住口,請轉告貪官,快來逮我。去!去!”單斌滿臉羞慚,狠狠地說道:“我好意而來,你這樣無禮,不能後悔!”

奇案大觀:金玲案

單斌回衙,向夏縣令稟報後,氣得夏縣令臉色發白,立即命差人快拿何英到案。又命準備升堂,帶齊人犯聽審。差人正要下去帶人,夏縣令道:“且慢,先將繆媽帶上堂來。”帶上繆媽,夏縣令問道:“昨天你已供認為陶金鈴四次去請何舉人和她約會,又替她代買鐵釘。這個命案,如果沒有其他同謀之人,你是脫不了身的。”繆媽聽縣令的口氣,分明是要我硬攀何英是這命案的同謀人,我如果不咬住他,就要追到我頭上來,何不一口咬住何公子,這個罪嘛就請他包了。她當即回稟道:“小婦第四次去請何公子,他二人當晚約會是實,至於他們怎樣商量謀害王屠夫,我雖不知道,但他二人共同託我代買鐵釘,是真憑實據。”夏縣令暗喜道:“他二人託你代買鐵釘,你能作證嗎?”繆媽答道:“能,是我親身受託,親手接錢,他們賴也賴不了”。夏縣令道:“好,你能當面對質,本縣才好開脫你。你先下去,聽候傳呼!”夏縣令又將陶金鈴帶上堂來,問道:“你知道嗎?謀害親夫應是什麼罪?”鈴兒答道:“死罪。”又問:“你不怕死嗎?”答道:“我在犯案之前,終日愁死,悶死。又受死者虐待。被折磨得要死,遲早是死,殺人償命更該死。何怕之有?”夏縣令道:“你如能供出有同謀的人,就可以不死,難道你不想死裡求生嗎?”鈴兒道:“主意是我出的,人是我害死的,沒有同謀,請老爺辦我的罪吧。”夏縣令嘆道:“你替何英隱瞞,真是太呆啊。”鈴兒道:“要說何公子是同謀人,實在是冤枉他,我不能昧著良心栽賴好人。”夏縣令道:我已經訪得證據,是你們兩人同託別人買的鐵釘,他還是主謀哩,到時他自己供認,看你有什麼話說!”鈴兒道:“他就是逼打成招,我還是說他不知情。”夏縣令喝道:“好個刁婦,我倒要看你嘴硬到什麼時候,先將她押下去!”

何英逐出單斌之後,約了三位好友,來到後堂,稟報母親。說明縣官敲詐陷害,幸有好友相助,諒不礙事,請母親放心。三位公子說:“英兄才高望重,同年滿天下,諒貪官不敢放肆。”何老夫人深明大義,知道兒子的人品,對三位公子道:“小兒出事,有你們協助,老身很是感激。”這時差人來拘,老夫人叫家人拿出十兩銀子,怕兒子受苦,賞給差人。差人得了銀子,又見到三位公子在此,帶的鎖鏈也沒有用,跟在何公子身後,來到縣衙。這時聽到傳呼,就將公子帶上。何英上堂,心裡雖然氣恨,但還是上前施禮,稱:“父臺在上,晚生參見。”夏縣令道:“孝廉公子投案啦?你怎麼與人私通又謀殺王屠夫?”何英一聽怒道:“你這貪官,公開索取賄賂,你也知罪嗎?”夏縣令一拍驚堂喝道:“先不問你同謀害命的罪,單就頂撞本官,先革去你的功名再說,來人哪!將他衣冠剝下。”差人當堂脫去何英的衣冠。夏縣令接著道:“何英,快將密謀害死王屠夫之事,從實招來,以免用刑。”公子道:“我光明磊落,沒有不可告人之事,不象你陰謀陷害,敲詐勒索,做出不可告人的勾當,如不揭穿,我恨難平。”夏縣令火冒三丈道:“可惡狂徒,膽敢拒不招認,反誣陷本官,看來不動刑法你是不招的了。來人哪!拖下去重責四十大板!”差人正要上前執刑,此時唐、歐、呂三位公子及儀城紳耆,一齊上堂說道:“且慢,清官折獄,清如水,明如鏡,細心察訪,測證考據。如不洞察是非,單憑指陷,嚴刑逼供,晚生等不能緘默不言。”夏縣令見是一班舉貢名流阻止用刑,所說又有理,難以反駁,只得強辯道:“你們不能同情友好,包庇奸人。”唐公子怒道:“包庇奸人,有何確據?何英是否就是奸人,怎能用刑逼他?”夏縣令只得向諸公子道:“諸君且退,本縣就是不用刑,也能理清此案。”於是傳繆媽上堂。這時繆媽在縣令暗示之下,一口咬定,說她第四次請何英來約會時,何、陶共同託她買釘,可作鐵證。何英怒道:“你誣陷好人,天理難容。”鈴兒忍不住插口道:“何英第四次來是為了斷約,那時我還沒有害夫之意,怎能說他是同謀,繆媽買釘是我一人所託。”夏縣令喝道:“誰叫你插嘴,公堂之上,怎能容你胡鬧,將她押下去!”此時夏縣令見鈴兒出面辯解,恐怕不好收場,忙逐出鈴兒,命繆媽畫了押,然後指著何英道“你說繆媽誣陷你,你說你沒有害死王屠夫,你都提不出證據來,足見繆媽所供是實。今將你暫時收監,等查訪核實,再為上報。”說罷拂袖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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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縣令第二次審訊退堂後,回到上房,就著差人把單師爺請來。單斌一到,夏縣令皺著眉頭說:“今天庭訊,何英小子拒不認罪,反駁本官,我已勢成騎虎,非重辦何英不可,如不治他死罪,他會反咬一口。”夏縣令嘆了口氣,接著說:“怎奈他不肯供認同謀,怎能定他死罪呢?”單斌道:“有繆媽證實他二人通姦,又共同託買鐵釘,何英自己雖不認供,就以證人供詞做依據,定他同謀之罪結案,申詳上報。上司如不反駁,責任在上司,上司如果反駁,就以他既提不出沒有通姦的證明,又提不出沒有買鐵釘的證明,我們是可以推卸責任的。”“夏縣令聽了點頭道:“現在只好這樣辦了。”兩人議定,以何英與陶金鈴因奸同謀殺害親夫各擬定死罪,呈文上報,不提。

再說唐、歐、呂三位公子,見何英已被收監,想要抗議,夏縣令已退堂,只好替何公子安排鋪監,一面共議營救辦法。這時,楊爾監與章炳炎兩位舉人,接信後趕到儀徵,五人聯名上控夏縣令,將稟帖分投江蘇藩臺、撫臺、臬臺、道臺各衙門。

江蘇臬臺衙門,先後接到儀徵縣申詳謀殺親夫一案的文卷,又接到儀揚兩縣舉貢諸生聯名的稟帖,參閱後,很有牴觸。臬臺親自向撫臺陳公禹謨商討,認為有必要調閱儀徵縣初審的原供詞,另外要查訪聯名稟帖所控是否確切之後,再作定案批覆。因此,案子就暫懸未決。

一天,乾隆皇帝得禮部奏章:王天官在原藉高郵病故,為篤念功臣,請派一大臣去主持御祭。忽然想起刑部侍郎兼左都御史朱宏業,這才傳旨召見道:“朕為王天官病故,很為哀感,你是天官門生,想派你前去代朕御祭,順便巡察蘇浙,訪恤民情。”朱御史跪拜道:“陛下聖恩高厚,封功恤民,微臣體會聖意,遵旨行事。”當下,乾隆親筆寫下御旨,命朱宏業為欽差大臣,代主御祭,巡視蘇浙,並欽賜“如朕親臨”金牌一面,尚方寶劍一柄。朱公奉旨南行,路上從不驚州擾縣,直赴高郵。揚州知府、高郵知州早得邸報,躬迎欽差,跪請聖安,然後接駕到天官府。朱察院宣讀聖旨後,將御賜祭品,陳列府堂,主持御祭,宣讀祭文,並在天官墓前,勒石樹碑,表彰功績,王天官家屬跪謝聖恩。

再說揚州孝廉楊爾堅,自得何英書信,當即趕到儀徵,章炳炎孝廉已先到,可何英已被收監。雖與唐、歐、呂三位公子聯名上控,以圖營救,但因案懸未決,正當焦愁之時,得到欽差大人到高郵天官府代主御祭的訊息,立即會同儀、揚、高,寶等地的同科舉人,請求揚州府尹、高郵知州引見,拜謁欽差,陳訴儀徵縣令因勒索鉅款未逞,誣陷舉人何英,定罪收監的經過,替何英鳴屈求伸。原來欽差朱公,是翰林出身,很愛文才,今見許多舉子聯名陳情,心想何英能得到如此多的人同情,必有冤屈,立即收了稟帖道:“本察院奉旨代主御祭,也視察蘇浙,案子出在轄境之內,我怎能不問,等我巡視金陵時,調案審閱,或親去審訊,秉公處理,你們稍等兩天好了。”諸孝廉道:“晚生等自當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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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差大人朱宏業,在高郵代主御祭後,離開高郵,來到南京。江蘇巡撫陳禹謨早安排好館驛,然後率領大小官員,向欽差恭請聖安後,送到驛館休息,晚上設宴。為欽差大人接風洗塵。藩、撫、臬、道各官員相陪。席間,各官員紛紛頌揚皇恩浩蕩,欽差辛勞等奉承話,朱公詢問當地年成豐歉,民情疾苦等例行公事,隨後提起在高郵時,有儀、揚等地的舉子,替何英代鳴不平的事,問臬臺衙門是怎樣結案的?臬臺徐某,將案懸未決的經過向朱察院回報,並說:“大人剛到,未及請示,今蒙提問,請求明示,以便批結。”朱公道:“本院奉旨巡視蘇浙,體察民情,貴衙既然沒有批結,我願親自審結這個命案。”各官稱謝道:“大人愛民如子,不辭辛勞,親自問案,使人欽佩!”席散後,各官告退,臬臺送來了儀徵縣申詳的文卷和當地舉子的聯名稟帖。朱公獨坐燈下,靜心細看,感覺到文卷和聯稟大有出入。英、鈴二人因奸謀殺已有人證,說何英沒有參與,又提不出反證,好象英、鈴二人訂的攻守同盟;但何英畢竟是個舉人,怎會做出這等蠢事?案發後怎能博得多數人的同情?還反控縣令貪贓索賄?這裡面疑點不少,案情複雜。為了弄清事實真相,有親到儀徵查訪的必要。朱公想定主意,第二天掛出了免見牌,改裝打扮,帶一名侍衛暗地出館,乘船過江,進行私訪。

朱察院到儀徵後,住進客店,就向客店老闆打聽,縣裡有哪位正直的紳士?店老闆說:“本城有個姓孫的,曾做過揚州典史,現在退職在家,為人很正派。”朱公打聽到孫典史的住址後,立即到孫家拜訪。進門以後,朱公拿出“如朕親臨”的金牌,孫典史一見知道欽差大人駕到,慌忙跪拜,口稱:“小人不知,務望恕罪。”朱公阻止道:“不必驚慌,本官前來私訪,不要聲揚出去。”典史遵命,關上大門,引到後堂落坐。朱公先問:“貴縣的縣令,是否清廉?”孫典史道:“夏縣很精明,雖貪贓而不流露外表。”朱公又問:“貴縣舉人何英為人怎樣?”典史答道:“何舉人是儀徵出名才子,很少和外人交往。卻不料怎麼和王屠夫的妻子私通,發生命案,現在被拘禁起來了。”朱公又問:“命案發生後,為何有人替他鳴屈?”孫答:“主犯陶金鈴自認是謀殺的主犯,沒有別人唆使,何舉人毫不知情。”朱公道:“正因她所說叫人難以相信,其中必有曲折。為弄清真相,本院特來私訪。但要得真情,必須面訪陶金鈴不可。不過,我親去探監,怕她不肯把姦情陳訴,最好有位婦道去探聽才好,不知尊夫人能勝此任嗎?”孫典史馬上和妻子商量,夫人姜氏一口應允下來。

儀徵縣的女監,陰森森的,陶金鈴戴著腳鐐坐在裡面,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獄卒監視著她。自從陶金鈴收監以來,沒人替她鋪監打點,也沒人來送牢飯,終日以淚洗面。這天,她正愁悶得昏昏沉沉,忽然老獄卒開啟監門,進來一位老婦人,笑吟吟地向她說:“你是陶金鈴吧?我是孫典史的家眷,特來告訴你一件喜事。”鈴兒道,“孫媽媽,我是快死的人,還有什麼喜事?”姜氏道:“聽說朱察院為你的案子,到儀徵來私訪了。我家典史昨蒙召見,欽差大人說你不是主要兇手,要免你死罪,這不是喜事嗎?”鈴兒道:“我謀害親夫的罪,怎能免死?”姜氏道:“據說欽差大人很英明,知道你是個軟弱女子,不敢動手殺害丈夫的,他叫我問你怎麼知道用這種法子害人的?”鈴兒聽了這話,心裡感到一陣溫暖,可她忽然拉住姜氏道:“孫媽媽,這辦法是我自己想的,也是我一人動手害的,沒有別人教我幫我。”姜氏又問道:“你能把你與何英的關係告訴我嗎?”鈴兒道:“蒙孫媽來看望我,比我親媽媽還要好,自然可以告訴你的。”當下,就把兒時和眼前發生的事全部說出來。姜氏聽了,道:“何舉人對你這樣好,你謀害丈夫,也不該瞞著他吧?”鈴兒道:“不,不,他不知道。”姜氏道:“莫非你不忍心拖累何舉人吧?”鈴兒道:“何公子確實不知情,我不能昧心冤屈他。真正知情的人,我都不願拖累,何況不知情的何公子呢?”姜氏道:“真正知情的人是誰呢?”鈴兒道:“孫媽媽!我恨不得馬上就死,請你不必再問了。”姜氏見鈴兒這樣堅決,只好退出女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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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院朱宏業得到孫典史夫人姜氏探監的回報,心裡沉思:英、鈴二人的關係是互訂婚約,並未通姦。是真是假,並未探明;何英是否真不知情,仍是疑點。還有“連真正知情的人也不願拖累”,這是何故?又是何人?為弄清這些疑問,決定親去探監。仍叫孫典史夫人帶路,自己裝做察院的侍衛,由牢頭引到女監,一見鈴兒就上前寬慰她道:“孫典史夫人和你談的話,已轉告察院大人,我又奉命要你把同謀之人和幫你行兇之人說出來,以便減輕你的罪行。”鈴兒得知來人是欽差的侍衛,並不害怕,施禮回答:“我把一切真實情況,已向典史夫人陳說了,怎又勞大人再來面問呢?”朱公道:“察院大人聽說你自願頂罪,不想拖累別人,連知道謀殺案情的人也不願拖累,這就不對了。你可知道何英已被定成死罪。”鈴兒道:“我怎不知道?但我不拖累他,我良心無愧。”朱公道:“你倆既然互愛,他又沒有參與謀殺,你為什麼不替他提出反證,又不把真正參與謀殺的人交出來,讓不是同謀的人,和你同死,卻讓真正同謀的人,逍遙法外,你這是什麼良心無愧呢?”鈴兒一聽,心頭一怔:“這……”朱公道:“今天我奉命專來查訪,為何不對我實說呢?只有如實說明,才能讓無辜的人,不受牽連,真正凶犯,法網難逃。”鈴兒經朱公這一點撥,心明眼亮,通的一聲,跪下稟道:“老爺容稟:謀殺丈夫是我和繆媽商議後,我託她代買鐵釘的,何公子根本不知道我們的密謀。”朱公問道:“有何依據呢?”鈴兒道:“王屠夫每月要外出三次購買肥豬,每次來回要三四天,請繆媽三次去請何公子,是在六月的後十天外出時去請的,請了三次,公子都沒來。到七月的前十天外出時,第四次去請,何公子才答應。他還告訴我,來時走到南市路口,遇到王乃平,險些不敢前來。直到二十天以後,也就是七月底,因受王屠夫打罵,不能忍受時,才和繆媽密謀的。何公子以後又沒來過,怎會同謀?怎會同託買釘?一查日期,老爺就會明白了。“朱公點頭道:“這就是了。但你與繆媽怎樣密謀?怎樣行兇?你又為什麼不想拖累她呢?”鈴兒道:“是她提出除了王屠夫,讓我不受折磨,又幫助我下手害人,這都是為我好。我如拖累她,還能算有良心的人嗎?”朱公道:“這就不對了。你原本沒有謀害丈夫的意思,是她提醒你的,你不知怎麼害法,是她提出用酒灌醉,用釘釘耳門的辦法。不幫你下手,王屠夫也害不死,你也不會犯死罪。特別可恨的是,案情暴露以後,她還誣陷何英,來代替她的罪責,這樣的壞人,你還包庇她,你這是用什麼良心?”這一番話,使鈴兒的心豁然開朗,忙跪下磕頭道:“犯婦糊塗,求老爺寬恕,只要何公子不受牽連,解除冤屈,犯婦雖死也瞑目了。”朱公點頭稱讚道:“你的本心是好的,察院大人親自理結這個命案,定能分清是非,你安心聽候發落吧!”說罷,起身出了女監。

朱察院親自探監回來後,又查明王屠夫每月外出買豬的實情;弄清何英在南市確與王乃平相遇,以及何英第四次應邀離發案時間相隔二十多天等等細節。到此整個命案眉目清楚,便帶了親隨回到南京。

奇案大觀:金玲案

第二天召來徐臬臺,商定會審結案事宜。這天,儀徵縣衙大堂上,正中坐的朱察院,左是徐臬臺,右是夏縣令。文案孔目,也都入席,侍衛執事,排列兩旁。喊了堂威,朱察院丟下籤牌,命先提主犯陶金鈴。鈴兒跪下,偷眼看到當中那位正是探監的“侍衛”老爺,心中更有數了。朱公問道:“你為何要謀害親夫?快從實招來!”鈴兒就把監裡對朱公說的話,重複一遍。當說到繆媽,原先與我丈夫有私仇,一為報復,二為貪圖錢財,點撥我殺害王屠夫時,夏縣令忍不住插口道:“何英已供認,你二人交頸互吻,想做長久夫妻,又共商殺害王屠夫,如今否認通姦,反誣陷繆媽,這不是胡說嗎?”這時,鈴兒心裡已不害怕,當堂陳述事實。夏縣令還想反駁,徐臬臺阻止道:“等傳訊繆媽再說,讓朱大人繼續問下去。”夏縣令只好不吭聲了。朱公又問:“陶金鈴,在初審時,你為何不供出繆媽呢?”鈴兒又將原以為繆媽是幫助自己,不忍心拖她下水的原委說了一遍。到此,朱公道:“你畫個供,聽候發落吧!”鈴兒畫了個“十”字,由差人帶下堂去。

朱公丟下第二根籤牌,命提繆媽。差人將繆媽押上堂,一聲堂威,嚇得她癱在地上,不敢抬頭。朱公嚴肅地問道:“是你替陶金鈴代買棺材和鐵釘嗎?”繆媽答道:“是。”朱公問:“是誰叫你代買的?”繆媽道:“棺材是陶金鈴託我買的,鐵釘是何舉人和陶金鈴一同託我買的。”朱公又問:“鐵釘是哪天買的?”繆媽答:“是七月二十九日。”朱公又問:“你四次去請何英,日期都記得嗎?”繆媽不明白問日期的意思,想了一下回說:“前三次是王屠夫外出買豬,也就是六月二十八、二十九、三十。第四次也是王屠夫不在家,我是七月初八日去請的。”朱公進一步問:“你記得準嗎?繆媽答:“王屠夫外出買豬每月三次,所以好記。”朱公又問,“以後你又去請過嗎?”繆媽答:“沒有。”又問,“何舉人以後來過嗎?”繆媽答:“沒有看見。”這時,朱公厲聲喝道,“你怎麼說他在七月二十九日託你代買鐵釘呢!”這一問,驚得繆媽頭皮發麻,嘴裡支吾說:“這,這……”朱察院將驚堂木一拍說:“大膽虔婆,何英在七月初八被你請來時,路上遇見王乃平可以作證。你說他託你代買鐵釘,完全是你誣栽,還不從實招來!”繆媽見無法抵賴,只得將如何挑撥、出計、幫兇等等陰謀一一招了出來。朱公命他畫了供,由差人帶下。

奇案大觀:金玲案

朱察院審訊元兇繆虔婆的罪惡事實後,夏縣令正感到難堪時,當中公案上又丟下第三根籤牌,命差人帶上何英,何英到堂,朱公一看,相貌端莊,書生氣派,於是問道:“你是舉人何英嗎?”何答:“學生正是何英。”朱公又問:“你既是世家子弟,高中經魁,為何尋花問柳,結識屠夫之妻,快從實講來。”何英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但他矢口否認通姦,只因行為失檢,早在初審之前,已面向本縣父臺認錯。無奈夏縣令勒索不遂,竟誣陷我謀害屠夫重罪,置我於死地。朱公用目光掃了一下夏縣令,然後問道:“何英,你說夏縣令勒索、陷害,有何證據?”何英說夏縣令的內差丁華可以作證。朱公立即傳丁華上堂。丁華見欽差主審,夏縣令雖參與會審,已面色慘白,也就放膽直說。朱公臉色一沉,對夏縣令說:“貴縣令有何話說?”夏縣令忙下座施禮道:“下官認罪。”

稍息,朱察院當即宣讀判詞:

“審得王屠夫被殺身死一案……

繆氏蛇蠍為心,豺狼成性。借陶金鈴不堪丈夫凌虐、意圖輕生之機,遂一已牟利洩恨之私,策劃陰謀。既代買兇器,又執斧兇殺,實屬罪魁禍首。案發後誣陷他人,推卸罪責。按律處以斬立決。

陶金鈴重逢童友,自嘆紅顏薄命,採鳳隨鴉,愈覺往日情絲難斷,加以屠夫鞭笞難忍,遂萌輕身之念,使繆氏得以趁機挑撥,以致身陷法網。案發後自甘伏誅,具見悔禍之心尚誠。按律處以終生監禁。

何英偶遇童友,敘舊纏綿,幸能懸崖勒馬,未越軌範。究以行為失檢,致被誣陷,險遭殺身之禍。幸賴諸生聯稟,真相得白。應予恢復功名,立即開釋。

知縣夏有餘居心不正,瀆職營私,縱元兇不究,以敲詐未遂,竟株連無辜。著即削職為民。姑念尚能當堂認罪,免予深究。仍宜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此判。”

“金鈴案”至此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