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權是工作，納妾是生活

01

上篇文章

裡

說到關於 “政治正確”問題。在後臺，我收到不少留言，其中有些留言對黑人的說法實在太牙磣，我沒敢放出來。

這些留言讓我想起一本書，康有為的《大同書》。今天就來說說這本書。

康有為老師

康有為生活的時代，沒有什麼“政治正確”這一說，整個大環境流行種族歧視。“人種學家”甚至收集顱骨，測量各種尺寸，要“科學地分析人種”。他們得出的結論是：白種人最聰明，黃種人次之，黑種人最蠢。

他們雖然不認為黃色人種最差，但說的話也很難聽。比如，戈比諾就說黃色人種“根本就沒有想象力，只滿足於溫飽之類的動物般的自然需求，頭腦簡單，抓住某個荒唐可笑的念頭，冥頑不化”。

現在看來，這種論調當然是胡扯。他們這麼說，無而是因為當時亞洲貧窮落後。但是文明的發展總是起起伏伏，把某個時刻的情況當成永久的種族特徵，就是勢利眼嘛。

但問題是，當時中國人也並不真的反對種族主義。很多人也相信這一套。只不過他們覺得黃種人有點被低估了，至於歧視黑人，那並沒什麼不對。郭嵩燾就說過，白人英俊挺拔，黃人溫雅秀麗，至於黑人，“獉獉丕丕”，不像人類。嚴復在《原強》裡也說，“蓋天下之大種四：黃、白、赭、黑是也……黑種最下，所謂黑奴是也”。

自己被歧視，不妨礙他們轉頭歧視別人，這就是人性嘛。

不過在這方面說法最奇特的，還是康有為的《大同書》。

02

戊戌變法失敗後，康有為開始周遊列國。1902年，他在印度大吉嶺旅行時，寫下了《大同書》。後來又幾經修改，發表過部分篇章。整本書的出版，那是在康有為去世以後的事情了。

這本書把“公羊學”嫁接到烏托邦上，認為人類會由“據亂世”進入“昇平世”，然後再進入“太平世”，也就是大同世界。《大同書》描寫的就是那個大同世界。

按照康有為的說法，人類要想進入大同世界，必須人人都差不多，膚色當然也得整齊劃一。所以，所有的種族都得合成一個，這就“去種界”。

那麼，具體合成哪一個呢？

白人。

全世界的人最後都要變成白人。

康有為認為，“銀色人種”橫絕世界，“金色人種”佔據多數，整個世界其實就是“黃白二物”的天下。黃人和白人都很聰明，相差無幾，很容易同化。雖然康有為沒有明說，但是話裡話外的意思，白人滿面紅光，精神煥發，比黃種人還是略微高階那麼一點點——但只是一點點。只要經常旅行，互相通婚，換著地方住，用不了百十年，黃種人就能都變成白種人。

現在看這些話，有點侮辱性，是吧？但是康有為覺得這已經很向著黃種人了。他談論起黑人來，口氣就要惡劣多了。

《大同書》說，黑人“鐵面銀牙，目光睒睒，至蠢極愚，望之可憎可畏”。他們跟白人、黃人比起來，就像惡鬼和天仙的差別，誰拿這些傢伙都沒辦法。

但是，大同世界還是要搞的。那怎麼辦呢？

康有為認為，首先應該讓他們搬家。黑人的膚色跟天氣有關係，把他們搬到格陵蘭、加拿大北部，或者乾脆北極圈附近。讓他們在冰天雪地裡凍個幾百年，肯定能白皙一些。

但是這還不夠，人種之間畢竟還是要通婚，最後才能融合為一。但是白種或者黃種的女子怎麼會願意跟黑人通婚呢？你出多少錢人家也不幹呀。所以康有為建議採用漸進法：先讓印度的棕色人種和黑人通婚。哪個棕色女子願意跟黑人通婚，就給她頒發“仁人徽章”，上面刻著四個大字“改良人種”，以表彰她捨身為人類的高尚情操。同時，她還能獲得一份優厚的津貼。

這樣一來，黑人就慢慢變成了棕色人種。然後，再讓白種、黃種的女人願意跟棕色男人通婚，也同樣頒發“仁人徽章”，予以表彰。那為什麼不一步到位，讓她們跟黑人直接通婚呢？康有為認為那太不現實，黑人啊！誰會那麼幹啊？頒發什麼勳章也沒用。還是得慢慢來，漸進。

康有為要是見到奧巴馬的母親，肯定會給她雙重勳章

按照康有為樂觀的估計，黑人經過幾百年可以變成棕色人種，然後經過二三百年可以變成黃色人種，然後再經過一百年左右變成白色人種。這樣，全世界就人種改良，種族大同了。

康有為要是活在今天，發表這樣的言論會被罵成什麼樣，簡直難以想象。但是，那個時候也沒有“政治正確”的說法，康老師暢所欲言。

但是要客觀地講，康有為雖然搞種族歧視，但是動機還是好的，甚至發明勳章來鼓勵通婚，希望大家共同進步，最終誰也不歧視誰。現在有些姑娘要嫁給黑人，不少網友不要說頒發勳章了，還要劈頭蓋臉地罵。所以也不好說康有為是更落後還是更進步。

03

《大同書》確實是一本奇書。關於種族大同只佔了其中一小部分篇幅，康有為還有各種各樣的奇思妙想。

寫這本書的時候，康有為感覺就像個“地球球長”，掂著紅藍鉛筆，對著世界地圖，大開大合地勾畫。

按照康有為的設想，到了大同世界，國家當然就沒有了。整個地球按照經度分成100份，按照緯度也分成100份，這樣整個下來是一萬份。刨除海洋，湊長補短，是5238份（不太準啊）。每份領土面積一樣（也不太準，不同緯度的面積肯定不一樣），各有一個自治政府。再也沒有什麼中國美國法國，問你是哪兒的人，就說我是第250區的人。

看到這個規劃，我第一反應是人口密度不一樣呀！撒哈拉沙漠的一個區，跟西歐、東亞的一個區，人口是截然不同的。怎麼能拿尺子這麼劃呢？但是幾乎所有烏托邦設計都有點這麼大開大合，不拘小節的風格，康有為也沒考慮這麼細。

在這些區域裡，人們的生活非常幸福。一切都是共有的，一切都是富足的。沒有家庭，沒有親戚，更沒有什麼民族國家。每天都有醫生上門檢查身體，想去哪兒，坐著飛車就走了；想吃什麼，一個電話，飯店就送來了。

所有人的面板都白白的，而且都是禿頭。不知道為什麼，康有為痛恨毛髮。大同世界裡的人會把頭髮、眉毛都剃光，就連私處的毛髮也要剃光，全身上下只留一點鼻毛阻擋灰塵。

康有為激情澎湃地設想，未來世界的街道上，走著一群群男女禿頭，每個人的臉都光滑得像剝了殼的雞蛋。“華美如花，光澤如鏡”，今天的美人還比不上那個時候的醜人。

康有為設想的未來人大約是這個樣子吧，不過面板是白的

家庭當然全部被取消了，性生活完全開放。所有孩子統統送進育嬰堂，跟父母再無關係。所有孕婦統統送進“人本院”，由女醫生統一照料。你要說康有為粗疏吧，在某些地方他偏偏又心細如髮，比如他就考慮到了“人本院”裡女性的細微需求。

康有為認為女性在這段時間不宜有行活動，但是“恐人性或難”，他認為應該由醫生安排，“代以機器之男行歡樂”。關於類似器具，康有為在後面有詳細說明，我要是介紹太仔細了怕文章發不出來，大家感興趣的話可以自己去翻閱。

說實話，我也讀過幾本關於烏托邦的書。在這些細微的地方，我還沒見過哪位作家像康老師考慮得這麼周到，這麼人性化。

04

其實《大同書》裡真正的精華，是談論女性解放的部分。

這一部分寫的確實好。他抨擊男權社會的時候，真是炮火全開。康有為用了幾十頁的篇幅仔細介紹了女性的痛苦，寫得入情入理，很有感染力。我們都知道古代女性處境不好，康有為更是把這些悽慘之處描述得淋漓盡致，讓人感同身受。

康有為指出：一旦為女子，事實上就要一輩子為囚、為奴、為私產、為玩物，受種種轄制，受種種踐踏，卻毫無抵抗能力，其處境比“南洋豬仔”都不如。康有為引用了很多廣東一代的風俗習慣，論證女子處境是何等悲慘，看著確實是觸目驚心。

康有為質問道：這一切，都是憑什麼？憑什麼男人能這樣對待女人？憑什麼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卻只能從一而終？你們說女人體質弱，可是人的地位難道是根據體力大小來決定的嗎？你們說女人愚蠢，可是李清照難道比你蠢？有人拿機率說事，說女人整體比男人蠢，姑且不說這個機率靠譜不靠譜，就算靠譜也只是機率，為什麼要拿性別一刀切呢？為什麼對蠢男人不加以歧視呢？

康有為說：男人的這些話都是為了維護自身利益，炮製出來的胡說，其實女人對人類的貢獻是最大的，不信你看古代的母系社會！還說什麼男女大防，大防個屁！我看人家外國舞會，男女摟著跳舞，目光都很純潔。反而是咱們街上的男人，看見個穿的稍微清涼點的女人，就滿目淫邪，這就是人性！什麼事物都是見慣不驚，越是藏著掖著越讓人浮想聯翩，心地陰暗！

說的真是挺好的。現在女權主義者能想到的話，康有為都搶先替她們說了。

那麼怎麼解放婦女呢？康有為提出了一個激進的方案：男女不光婚姻自由，而且婚姻期限不得超過一年，感情好的話可以再一年一年地續。女性孕期由政府供養，孩子交給育嬰堂，經濟上不依附於男性了，還鳥他們做甚？不喜歡了就讓他們滾！實在不行，買個機器男也是一樣的。

讀到這裡的時候，我確實挺欽佩康有為。這些話，放到現在也許不奇怪，可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中國啊。在那個年代，在兩性問題上就能如此開通，如此不搞雙重標準，在中國男人裡確實罕見。真是應該給康有為辦法一個“良男徽章”。

04

但是，考慮到康有為的私生活，頒發這個徽章就得考慮考慮了。

康有為自己先後娶了六個太太。一開始是說“沒有兒子，無後為大”，所以要討姨太太，後來有了兒子，沒借口了，還是要討，而且討得一個比一個年輕。甚至在62歲的時候，康有為還討了一個17歲的農家姑娘張光。康有為家裡的妻妾孩子都覺得太過分了，拒絕參加婚禮，那康有為情緒亢奮，誰都攔不住。管你哪個呢？康老師我就是要討！

所以，就出現了謎一般的景象，康有為一邊在修訂《大同書》，質問周圍的男人：“你們憑什麼三妻四妾，女人卻不能找別的男人？你們這就叫無恥呀！你們這就是不拿女人當人看呀！找你們，還不如買個機器男呢！”一邊自己左一個、右一個地討小老婆。

你看，道理他都懂，比誰都明白，但還是要爽。

套用現在的一句話，對康有為老師來說，女權是工作，納妾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