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家暴殺人判的很低
2月24日，經媒體報道，浙江義烏女子砸死熟睡丈夫被判無期一事引發熱議。判決文書顯示，女子辯護律師及兒子均稱，死者生前有暴力行為。有網友認為，此案中女子長期遭受家庭暴力法院應從輕處罰。
紅星新聞記者檢索了中國裁判文書網2020年1月1日至今14個月的判決文書，除上述案件外，共檢索到15起女性長期遭受家暴後將丈夫或前夫殺害（含犯罪未遂）案件，共有4人被判無期徒刑，刑期不超過15年的共11起。
類似案例分析
妻子長期遭家暴多數未報警
多在丈夫熟睡後作案
紅星新聞記者梳理中國裁判文書網2020年至今公佈的上述型別案件發現，根據15起案件的判決文書公佈的內容，案件中女性長期遭受家暴，僅有3起案件中，妻子被丈夫家暴後報警求助。部分案件中，妻子被丈夫家暴致骨折、流產、全身淤青等，其中，河北省任丘市人民法院審理的一起案件中，據65歲的被告人程某供述，多年來她被丈夫白某家暴，經常把她的頭往牆上、車上撞，她被丈夫打流產過2次，牙齒被打脫落，程某被家暴的事實其親友均證言證實，但判決文書內容未顯示她被家暴後報過警。
值得注意的是，15起案件中多起案件有共同之處，例如其中有14起發生在二人日常共同居住房屋內；7起案件案發不久前丈夫有飲酒行為；多數案件案發前一天至案發時，丈夫有打罵妻子的行為或者雙方發生過爭吵。
在貴州省遵義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鄢某無期徒刑的案件中，鄢某和丈夫邵某再婚後育有一女，住在出租屋內，邵某長期酗酒，多次酒後與鄢某吵架、打架。案發當日凌晨，邵某被鄢某沖廁所的聲音驚醒，與鄢某發生爭吵、抓扯。期間，鄢某奪過丈夫手中的釘錘，在丈夫失去抵抗能力後，將他推下陽臺摔死。在鄢某殺害邵某一案中，法院認為鄢某在邵某受傷已不再具備加害能力後仍將其推下樓致死，未採取鄢某辯護律師關於“其行為並不具備防衛的正當性和適時性”的辯護意見。
這15起案件中，絕大部分案件系妻子（含前妻）一人單獨作案，案發時間在晚上23點至早上7點此時間段的案件共11起；15起案件中有10起案件妻子（含前妻）趁男方熟睡或者在床上玩手機時作案。
4起被判無期案件中2起女方事先準備兇器
這15起案件女方均被判犯故意殺人罪，其中，判處無期徒刑的案件有4起，判處有期徒刑10年至15年的案件有5起，判處有期徒刑10年以下的有6起。其中，判刑最短的案件刑期為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在該起案件中，羅某長期遭受丈夫徐某家暴，一氣之下砍傷丈夫，致丈夫重傷二級，後自首並獲得丈夫諒解，該起案件也是唯一一起未致人死亡的案件。
紅星新聞記者注意到，4起法院判處無期徒刑的案件中，其中有2起系女方在長期遭受家庭暴力後心生怨恨，作案前提前準備好兇器，在男方熟睡後開始作案。
其中，江蘇省徐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的一起案件顯示，男女雙方已離婚但仍居住在一起。孟某長期遭受李某家暴，曾被李某打斷肋骨，後與李某離婚，離婚後仍與前夫李某居住在一起，案發當日孟某被李某罵後拿起屋內的一個鐵鎚頭砸向正在睡覺的前夫，李某受傷後孟某撥打120叫救護車，後李某去世。法院認為孟某未能正確處理家庭及情感糾紛致人死亡，此案因家庭及情感矛盾引發，且被害人李某對於案件發生亦負有一定責任，孟某自首且取得被害人近親屬諒解可酌定從輕處罰，根據孟某犯罪事實和性質等因素，判處孟某無期徒刑。
在重慶市第四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的一起案件中，李某甲在丈夫秦某醉酒臥倒在家時，縱火致丈夫死亡，法院認為秦某長期毆打、侮辱李某甲，他應對家庭關係的惡化承擔主要責任，李某甲在被毆打、辱罵後，不是選擇正當合法的途徑解除婚姻關係或者尋求相關機構的保護，而與他人保持不正當男女關係，違背了夫妻之間應當忠實的義務，在案發時不存在緊急狀況，李某甲用故意殺人的方法解決夫妻積怨屬於案件的主要過錯者，故判處李某犯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
紅星新聞記者還注意到，另外兩起法院判無期徒刑的案件為鄢某殺害邵某案和一起發生在重慶的案件，這兩起案件中，妻子將丈夫殺害，都未獲得被害人近親屬的諒解，且法院未認定二人為自首。
律師法律解讀
此類案件構成正當防衛需滿足一定條件
丁某遭家暴後砸死丈夫被判無期一案被媒體報道後引發網友熱議，部分網友就量刑及正當防衛相關問題展開討論。紅星新聞記者採訪了泰和泰律師事務所趙莉芸律師和北京市隆安律師事務所合夥人馬玉珍律師，對因家暴發生的兇案進行了法律分析和解讀。
關於在家庭生活中一方長期遭受家暴後將對方殺害，殺人一方行為是否構成正當防衛的問題，趙莉芸律師指出，“透過解讀我國刑法相關規定可知，成立正當防衛必須同時符合以下條件：第一，有實際的不法侵害存在；第二，不法侵害正在進行；第三，目的是使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免受不法侵害；第四，防衛行為必須針對不法侵害人進行；第五，防衛行為沒有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
趙莉芸律師指出，“制止家暴的行為，成立正當防衛需符合以上條件。正當防衛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的，應當負刑事責任，但會減輕或者免除處罰。同時，我國刑法還規定，對正在進行行兇、殺人、搶劫、強姦、綁架以及其他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採取防衛行為，造成不法侵害人傷亡的，不屬於防衛過當，不負刑事責任。也就是說，制止家暴的行為即使造成加害人傷亡，若正當防衛成立，是無需負刑事責任的。”
馬玉珍律師表示，妻子被家暴後將丈夫殺害的案件中，如果構成正當防衛需要滿足以下條件：丈夫正在實施家暴；丈夫家暴行為已經對妻子構成生命危險，比如擊打要害部位、持刀威脅或傷害等；妻子為防衛實施沒有超過必要限度的行為，比如丈夫都拿刀並揚言要殺了妻子，妻子奪刀或拿棍防衛並反擊丈夫頭部致其死亡。
“這類案件多數被認定為故意殺人罪，是因為大多數屬於事後防衛，比如丈夫家暴後睡去，妻子趁其熟睡時或勒死或砸死或燒死丈夫。而此時不存在緊迫的不法侵害，不符合正當防衛的時效性特點，難以認定為正當防衛，所以要承擔刑事責任。因為無論從主觀心理還是客觀事實，都符合故意殺人罪的犯罪構成，故多數被認定為故意殺人罪。”馬玉珍律師說。
存在多起遭受家暴殺夫被判無期案件
“因長期遭受家暴積怨殺夫的案件，的確也時有發生。而判決也因為具體案情的不同而不同，有的判無期，有的判15年以下，這也符合罪責刑相統一的原則。”馬玉珍律師指出，法院量刑時會綜合考慮行兇者是否具有自首情節、是否積極賠償被害人家屬並取得諒解、是否長期家暴、家暴造成的傷情嚴重程度以及是否對造成精神障礙或精神恐懼、作案手段等因素。
馬玉珍律師分析，以往案例中一方遭受家暴將對方殺害被判無期的案例中，一般會具備以下條件：蓄謀殺害，提前準備好殺人工具等；無相關證據證實真實的家暴，即使有也是偶發或夫妻打架，被害人過錯不明顯；故意殺人者本身也有過錯，例如重慶李某甲殺人案，女方長期與他人保持不正當男女關係，自身存在過錯，殺夫原因或並非因家暴；在搏鬥過程中，丈夫已經失去反抗能力，仍然實施殺人行為；無自首、如實供述情節，或未能積極賠償、未取得被害人家屬諒解等。
在丁某被判無期徒刑一案中，馬玉珍律師認為，“儘管丁某稱丈夫長期家暴，並無相關證據予以證實，即被害人是否存在重大過錯無法證實，故因為瑣事將丈夫殺害，其主觀惡性和社會危害性相對較大。丁某有自首情節、並認罪認罰，積極賠償並獲得家屬諒解，且屬於家庭內部案件，判處無期有點量刑畸重。”
趙莉芸律師還指出，家庭暴力受環境和思想觀念所致，具有隱蔽性，不容易被發現，“所以遭遇家暴時自己要站出來，及時報警，保留出警記錄，給公安機關介入的機會；還要及時就醫，保留相關病歷資料；還可以向所在社群街道及婦女保護組織尋求幫助。總之，要樹立任何人都無權傷害自己身體的正確意識，要培養抵抗家暴的勇氣和智慧。”
紅星新聞記者 陳卿媛
編輯 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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