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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記憶(1):骨科的教授們

作者:由 印象黃陂 發表于 歷史日期:2021-12-21

成何體統骨科

中南記憶(1):骨科的教授們

中南記憶(1):骨科的教授們

文 | 劉宗運

本世紀初,我在武漢中南醫院進修骨科,在那兒學習專業技術,有幸結識了許多教授,也經歷見聞了許多事,留下深刻及美好的記憶。

骨科分幾個組,每組一兩名教授,大多在四五十歲,教授之下是住院醫生和進修醫生,住院醫生下面是新參加工作的醫生,再就是實習見習生,科主任顧教授總負責,醫院就是按照這個體系工作。

顧教授60歲出頭,瘦瘦高高的,同所有教授一樣,走路如旋風,說話簡潔,沒有繁冗縟節。顧教授給人最深的印象是嚴肅而且嚴厲,每天開晨會,偶爾遲到的其他教授都得站在外面。30來歲結婚的醫生,在他那兒沒有晚婚假一說,三天得來上班。我們進修醫生更是怕他,不敢接近他。有個進修醫生私下問我們:有誰見過顧教授笑過嗎?

進修醫生都是30來歲,時間久了都想請假回去幾天。儘管怕他,還是不得不去碰壁。有個進修醫生要我陪他去找顧教授請假,他坐在桌子後面,頭也不抬眼皮上抬,沒等我們開口,他就問:想回家是不是?進修醫生怯怯地低聲答:“是,快半年沒有回去了。”顧教授平淡地說:“回去吧。”那一刻,我注意到進修醫生轉怯為喜,接著,顧教授又發話了,“回去再不要來了。”

怏怏走出辦公室,進修醫生憤憤道:“老鬼不通人性,老鬼不通人性!”我安慰道,幹嘛非要回去呢?他說,欠孩子呀!我說,是欠老婆吧?他怪怪地望了我一眼,是預設又像是抗議。我說:不管欠誰,讓老婆把孩子送來看望不就得了!他豁然開朗:是的,好主意,還要帶些家鄉特產來,有你的!

中南記憶(1):骨科的教授們

昔日的中南醫院

顧教授額頭上常常戴著一個黑色彈力絨質套圈,不苟言笑的他,看起來有點象個黑社會,更讓人覺得有些可怖。顧教授是一個工作狂,做起手術來經常連軸轉,黑色套圈是擋在額頭部吸汗的。醫生們都很辛苦,手術一站幾小時,四小時以上的大手術也常有。

那時候,醫生雙手要在藥液中浸泡15分鐘消毒,然後戴上手套,才能上臺。為了節約時間和資源,大手術前要控水,中間進餐,則把頭伸到手術室視窗,由護士拔下口罩,簡單餵食幾口,繼續手術。我們這些年輕的助手往往都精疲力竭,站得腰部酸脹,不斷扭動。顧教授那些年齡比我們大得多的老師們,卻精神專注地一站幾小時,真是百鍊成鋼了!

有一段時間,我在羅教授帶領的那個組工作。羅教授也是一個嚴格的人,問過的問題不準再問,工作中的失誤絕不準再犯,還必須要有反思總結,他說這是做醫生必備的素質和要求。如果說顧教授嚴格嚴肅,主要是針對醫務人員,羅教授則對病人也很嚴格。

腰椎間盤突出的病人要求絕對臥床,也就是吃喝拉撒都要躺在床上。有病人下床了,被他猛烈批評:你這是把自己的健康不當一回事,也把醫生的話當耳邊風,不尊重醫生的勞動,再這樣搞就不要治了,出院回家去吧!

有一回隨羅教授查房,一個年輕病人和戀人還躺在被窩裡,羅教授皺起眉頭,大聲道:查房了!年輕人仍然抱在一起不鬆手,羅教授厲聲訓斥:年輕人,這是病房不是你的家,成何體統?對於某些患者的不妥,我們今天的醫生大都選擇容允或無視,老一代醫生態度則分明得多。

中南記憶(1):骨科的教授們

印象中,羅教授很嚴肅,但有一次讓我感到不可思議。一箇中年護士找他看腰疼,看了後,羅教授說:沒有事,晚上安分睡覺不瞎動就行了!說得護士臉上泛紅不語。嚴肅的人,也有真實詼諧的一面,也許,他真的一眼穿透了現象背後的因由。

工作之外,我們接觸比較多的是另一個組的陳教授,他個高帥氣,是英國General Medical Council認證的license骨科醫生,在Bristol大學附屬醫院工作過,回國不久。他講得一口流利的英語,有外籍英語人士在骨科看病學習時,多由他作翻譯。

陳教授性情溫和隨性。工作之餘,我們年輕醫生常常聚在值班室裡,陳教授有時和我們一起吃工作餐,和我們一起談論磋商足彩,還和我們玩過撲克牌,勞累之後抽支菸是件愜意的事情,陳教授有時候也陪著抽一支,都是他給我們耍煙,我們的懷貨煙不好意思遞給他。

我們進修時,中南醫院是綜合性骨科,後來發展細分成脊柱、創傷、骨關節、顯微、腫瘤骨病等幾個更專業化的骨科科室,蔡教授另任院職務後,陳教授現在是骨科大主任了。

有半年時間,我在蔡教授的小組學習。蔡教授是骨科副主任,顧教授臨近退休,科室許多具體事務實際是蔡教授在負責。蔡教授一直很忙,顧教授退休後,他是骨科大主任,更忙了,除了臨床工作,兼任博導帶研究生,還有課題研究小組,有時也到醫學院講課。省內有關事故、糾紛、司法的裁定,需要醫學專家意見時,他還要出席省醫學會的會議,他是專家組成員。

中南記憶(1):骨科的教授們

左一為陳教授

蔡教授給我們主持過多次病案討論會和專題講座,平時查房會診,參加重大手術。後來,我在黃陂坐診中遇到一個栓系綜合徵女童,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疑難病,30餘年中我只遇到這一例,全省一年發病只幾例。這個病,就是椎管先天缺孔,神經鑽到缺孔被粘住,隨著脊柱發育,神經被牽拉損害,下肢出現感覺減退消失和骨壞死。

這個女孩去過兩家大醫院,找過國內知名的專家,均不接診,我介紹給了蔡教授。蔡教授親自手術幾小時,在顯微鏡下把細如髮絲的神經剝離出來,秋毫無損,還要無粘連保護好,然後修復椎管缺孔。這是致殘致死率較高的病,但小女孩術後恢復得很好,她是幸運的,如今已是20幾歲的大姑娘了。

蔡教授性情溫和,平易近人。時有手術病人請他吃飯,確實太忙,也可能不喜歡這種應酬,常常不能赴約,實在推辭不掉,他就對人家說:我讓這些助手代吃吧!

有一次,我去一家歐洲風情酒店代吃。酒店建築別緻,裝修富麗。服務生小夥身著異族服裝,右手高舉茶壺,肩扛長長的茶管,左手低託茶管出水端,一個微微前傾下蹲動作,像是在鞠躬,鞠躬之間,一杯茶便倒好。每杯茶剛剛好,每杯茶的茶花一樣多。茶水醇香爽神,菜餚新穎可口,沒有老師們在場,倒也輕鬆自在,印象特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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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教授和其他教授,來黃陂做過很多次手術。他們都不在意吃喝。手術完了,如果他們說忙,二話不說,我們就不用安排吃飯。不忙的時候,他們也會爽快地留下吃飯,往往會囑咐簡單點,意思是節約時間吃個工作餐。

有一次手術病人很困難,本來不多的酬勞,那個手術教授主動給予減免了。另一次,家境很差的病人沒有備血,按常規,在手術植入內固定物後,為了避免X線輻射,醫生都得離開手術間,遙控C臂機拍片,然後進去察看植入體的方向角度深度,如果需要再調整,這樣可能要進進出出好幾次。

為了減少病人傷口出血和暴露感染機率,為了節省手術時間,那個教授讓我們離開手術間,他一個人腳踩C臂機開關,眼盯螢幕,在動態監測下,一次性快速將植入體打到位,忘我精神讓我們所有人感動且震撼!

有多個教授說過如下大意的話:我們做的許多事情,不能簡單理解是為了錢。比起錢,多休息一會多陪一下家人是更珍貴的。他們有很多機會賺更多的錢,卻沒有去選擇。那是為了什麼呢?記得進修時,蔡教授問過我們一個問題:好醫生應該是怎樣的?在場的人都回答:以精湛的醫術治病救人!

他說:不全對,還有兩點:用仁心給患者溫暖和信心,可能時給公眾普及健康知識和意識,這是義務;繼承發展總結推廣醫學技術,促進醫學進步,這是責任。他說:職業是醫生謀生立身的搭借平臺,物質以外還有自我價值和內心樂趣。近年,蔡教授兼任業務院長,有一次我問他是不是更忙,他說主要精力還是從事臨床工作,當醫生是他真正的興趣,看病是他的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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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教授在專業外也有很多興趣,他愛好運動,喜歡旅行,攝影很棒,他也愛好文字,看過他幾篇文字,很打動人。

我與多個教授很多年有往來,都是專業上的,請求手術,預約會診轉診,疑難病徵詢診斷意見治療方案,對於我這樣的基層醫生,他們都是不厭其煩。這裡,不得不提一句,20多年晃眼過去,當年一起工作的中青年專家,如今已成為中南醫院的中流砥柱和骨幹,都是德才兼備的人才。

在中南醫院,我們這些進修的年輕醫生,從來沒有人喊我們“小劉”“小張”的,更沒有人直呼其名,大都喊我們“某大夫”,竟也有年輕醫生小護士喊我們“某老師”的。換藥、手術站臺等等工作,我們這些學習的人,也一樣有勞動補貼。

進修結束,在美麗的東湖與水果湖之間的雙湖橋頭,科室請我們那批八個年輕醫生聚餐,所有醫生護士都參加了。斛光交錯,氣氛熱烈,好些醫生護士酒量不錯,喝得開心。記得蔡教授不勝酒力,幾個護士輪番上陣敬酒,他連連擺手躲避,逗得大家大笑不已。工作起來嚴格認真,離開工作一樣隨意盡興!

中南是一個技術優良的醫院,也是人文氣息濃厚的地方。我們在這裡學習專業,也學習了怎樣治學、敬業、做人,這是一段緊張的生活,也是一段愉快的時光!

本文作者劉宗運授權印象黃陂釋出

關於作者

劉宗運,出生於陂北姚集山村,年幼外出讀書,現於黃陂前川工作,醫師,業餘文字愛好者。理念:人品要比作品美,三觀要比五官正,思路要比套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