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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古詩詞|李煜《破陣子 · 四十年來家國》

作者:由 云云雲初夏 發表于 成語日期:2023-01-18

安居樂業的什麼填詞

破陣子 · 四十年來家國

【五代十國】李煜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最美古詩詞|李煜《破陣子 · 四十年來家國》

這首詞作於亡國之後。李煜自從降宋為虜,便失去人身自由,過著被幽禁的屈辱生活。曾經貴為一國之君的李後主,難以面對這種嚴酷的現實,卻又迴天無力,身體日漸消瘦,鬢髮日益斑白。他經常沉浸於對故國的懷想中,這種對往日山河家國、笙歌華殿念念不忘的深痛情感,終於使他招致最後的殺身之禍。這首詞以回憶往事為主,詞的重心則落在回憶當時被俘的情形上,表現了李後主作為一個亡國之君所面對的屈辱和苦痛。整首詞直抒胸臆,一氣呵成,是詞人感情最真切的流露。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

花了近四十年的時間建立起來的南唐,曾經擁有三千里的廣闊疆土。開篇兩句,先從南唐的歷史與疆域著筆,寫得氣勢沉雄,與下文相對照,更見出情辭悲壯,隱隱透出李後主對於先祖和人民的悔恨之情。南唐自先主李昪建國(937年)至後主李煜亡國(975年),一共存在了三十九年,最強盛時,其所轄疆域達到三十五州,號稱方圓三千里。李煜生於南唐烈祖李昪升元元年,也就是南唐建國那一年;到南唐亡國之時,他也正值三十九歲。無論對於李煜個人,還是對於南唐這個國度,“四十年來家國”都是實指。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雕龍繪鳳的樓閣高高聳立,直入雲霄,彷彿正連著星漢;繁茂多姿的綠樹猶如雲霧繚繞,煙聚蘿纏。這兩句道盡後主昔日帝王生活的繁華奢靡。隨後一問,情緒馬上跌入谷底:“我又何曾見識過干戈?”言下之意是說自己對於行兵打仗一點兒也不懂。李煜自從當上國君,從未想過要勵精圖治,備戰保國。面對北方趙宋政權強大的武力逼迫,他和他的臣子們只會委曲求和,苟延殘喘。這一段前後對照是如此鮮明,先描述的是江南一片富庶繁華的景象,可是緊跟著的,卻是聲淚俱下的悲語,讀者甚至可以想像李後主在道出“幾曾識干戈”這句話時的無奈與哀嘆。另一方面,“幾曾識干戈”也說明李煜媚宋求和,所以他在位十五年,絕無戰事,繁華富庶的江南地區承平日久,人民安居樂業,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戰爭。可是戰爭到底躲不過,戰火一燒過來,“鳳閣龍樓”、“玉樹瓊枝”都在剎那之間成為記憶。“幾曾”二字,下語沉痛。

最美古詩詞|李煜《破陣子 · 四十年來家國》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

一旦亡國作了臣虜,腰身也消瘦了,鬢髮也斑白了。亡國之痛、臣虜之辱折磨著李煜的內心,這一句是他臣虜生活的真實寫照。這位感情敏感而又脆弱的昔日國君,在這種含悲飲恨的俘虜生活中,自然只能是身心俱疲,意冷心灰。這兩句裡用了兩個典故,一個是“沈腰”,指腰肢消瘦,出自《梁書·沈約傳》,沈約在寫給徐勉的信中稱自己老病“百日數旬,革帶常應移孔,以手握臂,率計月小半分”;另一個是“潘鬢”,出自晉潘岳《秋興賦》“斑鬢髮以承帽兮”,指鬢髮斑白、容顏見老。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回首往事,最不堪忍受的場景,就是在準備出降、匆忙辭別太廟的時候,教坊的樂師們吹奏起別離的歌曲;而李後主不禁流下眼淚,面對那些昔日陪伴他共度歡娛生活的宮娥。教坊的音樂是李煜平日裡所鍾愛的,然而此時的笙歌已經不能給他帶來歡樂,這種情感正像他在《望江南》中所說,“心事莫將和淚說,鳳笙休向淚時吹。斷腸更無疑”,只會徒然增加別離的悲哀。

“倉皇辭廟”這個場景對李煜來說是最慘痛的記憶,從此在他的內心深處留下深深的烙印,時時刻刻縈繞在他的腦海,是他揮之不去的陰影。而對這個場景的追憶,也說明李後主深刻地認識到了自己的懦弱無用。他前面所有的敘述,都是為了給這一句作鋪墊。直到成為俘虜的那一刻,他才猛然從夢中驚醒。殘忍的現實,使得他只能“垂淚對宮娥”。這幾句詞,生動地刻畫出一個懦弱、悽惶、可憐而又可恨的亡國之君的形象。

最美古詩詞|李煜《破陣子 · 四十年來家國》

此詞的上片幾乎可看成是歷史實錄,寫得辭意沉雄,氣象宏大。結構上前四句極力鋪陳故國河山、宮殿樓閣的壯麗輝煌,上片結拍處一句“幾曾識干戈”,也是順著前面豪華安逸的宮廷生活而來,至此峰迴路轉,承上啟下,引出下片屈為臣虜的情景。此處轉折之妙,在於自然流走,絕無拗摺痕跡。結構的轉變,反映出詞人命運的劇烈變化,文情可謂相得益彰,或許還驗證了一句老話,“國家不幸詩家幸”。

下片寫歸為臣虜之後的處境。李後主不直說生活的困窘、心情的惡劣,只以外貌的消損變化來表現。據《宋史·南唐世家》記載,李煜被俘入宋後,曾向宋太宗訴說生活貧困,太宗命令增加他的月俸。可見李煜被俘後不僅行動上受監視,精神備受折磨,同時物質生活也不寬裕。發白腰瘦,既是精神的折磨所致,也是物質的匱乏所致。最後三句,又由眼前折回過去,臨別南唐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倉皇離開金陵時的慘痛情景,總是像蟲子一樣齧咬著他的心,讓他無法忘懷。那是他從天堂掉進地獄的關口。後來蘇軾責怪李煜說,他離開金陵時本應該向其國民謝罪,而不應該“垂淚對宮娥”。但是對宮娥垂淚,既是李煜當時真情實事的寫照,也正符合他懦弱、苟安的性格。

全詞明白如話,而感情卻深曲鬱結。李煜詞之所以有語淺情深的藝術效果,主要在於他能直率地披露親身感受。落到歸為臣虜的下場,他實已無路可退,因而也就不必再退,反而可以透過填詞直抒胸臆。讀李煜的詞,往往能感受到一種開誠相見的情愫與毫不掩飾、絕無拘束的勇氣。

最美古詩詞|李煜《破陣子 · 四十年來家國》

近人唐圭璋在《唐宋詞簡釋》中評價這首詞說:“今昔對照,警動異常。”這首詞對比手法的運用效果十分明顯。上片極言太平景象,家國統一、山河廣闊、宮闕巍峨、花草豔美,反襯出詞人被俘後的淒涼悲苦,從而揭示了他綿綿不盡的哀愁的源頭。這種手法也被廣泛地運用在李煜後期的詞作當中,可以看出他那強烈的今昔之感。

李煜亡國之後所寫的詞作,貴在直抒胸臆,率真誠摯,很少採用比興之類隱晦婉曲的表達方式。吳梅《詞學通論》便指出了他這一特點:“二主詞,中主哀而不傷,後主則近於傷矣。然其用賦體不用比興,後人亦無能學者也。”吳梅將後主詞這種“直抒胸臆”的手法稱為“賦體”。李煜晚期詞直抒胸臆的背後,蘊含著一種觸動人心的強烈的震撼力。這首《破陣子》即是純用“賦體”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