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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25歲的海子:來人間一趟,看看太陽

作者:由 我是許浩琴 發表于 成語日期:2021-05-11

百辭莫辯是什麼動物

永遠25歲的海子:來人間一趟,看看太陽

29年前自殺的海子:

為什麼一直活在人們的懷念中

1989年3月26日,是他的生日。

山海關的草木尚未葳蕤,但一切都昭示著春回大地的生機。暮色四合,一列火車緩緩駛來。在鐵軌處徘徊已久的他,彎下瘦小的身體,從列車的中段鑽入,頓時被車輪碾成兩截。

他的眼鏡掉落一旁,完好無損。生前,他幾天沒有吃什麼東西,胃裡沒有多餘的食物,只有幾瓣桔核,他在這個黑白相間、泥沙混雜的世間,僅僅生活了25年。

01

他的朋友回憶:那天很早,他就來敲我的門,一聲不吭坐在那兒,然後站起來告別。

朋友問:“告什麼別,你又不是不回來。”

他說:“我要出遠門了。”

“那天,天氣晴朗,海子身穿白襯衣,藍褲子,肩挎一個軍用書包,發也是新理的。我從沒見他如此整潔過。我站在窗前,目送他在人流中穿行。”

在來來往往的人流裡,小小的他就像一個去參加春遊的中學生。

朋友不知道,那個落寞的背影是海子留在他眼裡的最後定格。

海子生前曾在他的《二月》中如此寫道:

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掃乾乾淨淨,歸還一個陌不相識的人。

他走的時候,把宿舍打掃得明淨如新,藍色窗簾在微風中拂動。於海子而言,“歸還”也是一種告別,以最誠意的方式。

除了整理好幾百萬字的詩、散文、小說和日記,還有一張特別宣告:“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與任何人無關”,意圖堵住悠悠眾口,阻斷妄自的揣測,開脫所有的牽繫,是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善意。

02

海子原名“査海生”,1964年出生於安徽懷寧縣査灣村。

永遠25歲的海子:來人間一趟,看看太陽

那個年代,農村孩子幾乎都在農活與學習當中輾轉著長大。

海子15歲之前,每個星期天,為了幫父母在生產隊多掙幾個工分,他都同大人們一道出工,在農田裡一直幹到傍晚,才步行回校上自習。

即便進入大學,每年寒假回家,他也時常下田幫父母為油菜、小麥除草、施肥,直到陪父母度過春節後再返校。

無邊的麥浪、泥濘的田埂、四野的蛙聲,日後都成為了他詩歌中紛繁的意象,取之不絕的源泉。

1979年,年僅15歲的海子考入北大法律系。

抽象枯燥的法學術語,嚴謹理性的專業性質並未剝奪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豐富細膩的感受力,天才般的表現力。

大三時,査海生就開始以“海子”之名開始了詩歌的創作。

隨著海子第一首詩的發表,他勃發的創作激情,如高山瀑布飛流直下,亦如大江大河奔騰不息,他給世人留下了近200萬字的經典詩歌、詩劇、小說等作品。

村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化作了海子筆端的汩汩清流,月光、麥地、大海、村莊、鮮花、天空都成了他思念的方向和前行的力量。

每一個與他有過接觸的人,每一個在他的詩篇中流連忘返的人,都能在他樸素而真誠的詩句中,感受到四季的流轉,風吹的方向和麥子的成長。

當他去世的時候,有人用“農業文明的殉葬者”來描述他,更多的人,因為他書寫麥地的篇章,將他稱為“麥地詩人”,甚至有人把他叫做“最後的浪漫主義鄉村抒情詩人”。

畢業參加工作後,他住在距北京城60多里地的昌平。

昌平西傍太行山餘脈,北倚燕山山脈,群山蒼茫,遠眺,有世外之隱。

而隱身於喧鬧都市之中的海子,除了在簡陋異常的房間裡碼放整整齊齊的書和一些生活用品,再無其他。他既不會跳舞、游泳,也不會騎腳踏車。

在貧窮與孤獨中寫作,在貧瘠與荒涼中過活,離開北大以後的那些年裡,海子只看過一次電影。

然而,這並不能阻礙他的文思泉湧,他筆下的文字綠野蔥蘢,泥土四濺,春意盎然。

“詩人”,在現實中總被視為“異類”,時常遭遇著尷尬的境遇,可他們在自己的精神世界卻富比王侯。

很多農家子弟在走進城市後,會很快融入到那種繁華和鼎盛中,甚至會極力規避自己始於農村的背景。

但海子不是,與其說他熱愛自己的出發地,有一種安土重遷的故鄉情結,不如說,作為把全部熱情投入到農耕文明寫作中的海子,真正眷戀的是那種世道人心的篤厚與良善,崇尚的是樸素、自然、和諧的文化,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利益媾和的醜惡,沒有對美好的驅逐。

用駱一禾的話說:“對於我們,海子是一個天才,而對於他自己,則他永遠是一個孤獨的“王”,一個“物質的短暫情人”,一個“鄉村知識分子”。

03

那時,海子雖然也得過獎,但是作為新銳詩人,他的詩被很多人說成病句連篇,難以卒讀。

永遠25歲的海子:來人間一趟,看看太陽

當時有幾個知名詩人成立了一個詩歌俱樂部,不僅印發刊物,還定期舉行詩會,海子大老遠跑去,熱情滿滿地帶著他不眠不休寫成的長詩。

在會上,有人指責他的長詩不知所云,佶屈聱牙。

海子嘴笨,無以迴應,遂怏怏地抱著自己的“命根子” 回去。

1987年,海子到南方去旅行了一趟。回京後他對駱一禾說,詩人JK人不錯,我們在北京應該幫幫他。

可是時隔不久,海子在一份詩刊上讀到了此人的文章:從北方來了一個痛苦的詩人,從挎包裡掏出上萬行詩稿。“此人(指海子)現在是我的朋友,將來會是我的敵人。”

他甚至語帶譏誚:“人類只有一個但丁就夠了。”

當年北京作協在西山召開詩歌創作會議,會上有人給海子羅列了兩項“罪狀”:“搞新浪漫主義”和“寫長詩”。海子不是作協會員,沒有資格參加會議,他聽到這莫須有的“罪名”,內心蕭索,百辭莫辯。

“嚶嚶其鳴,求其友聲”,他與這個世界最大的精神連結就是他的詩歌,那是他的通衢大道,也是他的曲徑通幽。與其說他藉以安身立命,不如說,那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道場”。

“明月如鏡,高懸草原,映照千年歲月,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隻身打馬過草原”

這天高地曠,這明月高懸,見證了每一個鮮有同道的獨行人,淚水全無,隻身打馬過草原。

04

安妮寶貝說,這個世界,不符合我的理想。

詩人的本質都是理想化的,他們在詩中營造出那些意象紛繁的世界,是現實生活的折射,卻是永遠無法達成預期的烏托邦。

出世為詩人,入世為俗人,畢竟,不是誰都可以在這兩個角色中切換自如。

他本性單純而赤誠,面對這個銅牆鐵壁又汙水橫流的世界,面對那些生旦淨末醜、漏洞百出的人性,他漸漸產生無力感,失望與日俱增,直至形成山呼海嘯,直至席捲一空。

人生的終極困境,不僅來自於外部,更來自於自身。

著名書評人嚴傑夫講過:要麼向現實妥協,而成為精神死去的普通人,要麼永遠不低頭,仍成為肉體死去但精神不死的一柱光芒。

1986年在灕江詩會上,另外一個朦朧派的代表顧城接受記者採訪時直言,“我認為大詩人首先要具備的條件是靈魂,一個永遠醒著微笑而痛苦的靈魂,一個注視著酒杯、萬物的反光和自身的靈魂,一個在河岸上注視著血液、思想、情感的靈魂,一片為愛驅動、光的靈魂,在一層又一層物象的幻影中前進。”

站在雲端之上,俯瞰眾生的人;鮮花著錦,鮮有切膚之痛的人,是難以泣血成詩的。真正的詩人,誰未曾在痛苦中輾轉反側?如蚌吐珠,磨礪血肉。甚至在火裡淬鍊,在刀尖上行走。

痛苦如同血液一樣,竟成為他們詩歌的最重要的“滋養”。

所以,快樂、幸福,都是他生命中的奢侈品。

那年,他用自己微薄的稿費給家裡買了一臺電視,母親告訴他,終於可以不必去鄰家看電視了。他竟快樂很久。

1988年,他坐火車途徑青海的德令哈,看著遠方明滅可見的燈火,寫下:

姐姐,今天我在德令哈,

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除了那些路過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這是唯一的,最後的,抒情

這是唯一的,最後的,草原

……

一切都在生長

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這個姐姐也許並非一個具體的女子,在生命無邊的荒原上,“姐姐”於他,只是一個溫暖的名詞和寄託而已,他聊寄愛情,也藏匿悲傷。

而那些愛過的女子,他無所饋贈,除了他的詩句,和痴狂。

05

《誰,在我呼喊時》的作者克洛德·穆沙,在談到被過度美化的“苦難”價值時說:

“過度的苦難,只會瓦解人的自我,使他與別人的關係崩潰,那裡面沒有任何‘教益’可尋。有些東西,人最好永遠也不要看到。”

他接下來強調:帶來意義的是見證者的思考自覺和有意識地冷靜觀察。

苦難本身沒有任何意義,就像沒有一種死亡是詩意的一樣,當你看到海子背後的困窘、隔離、失落與孤獨,看到那些遊離於這個塵世的被撕扯的痛苦靈魂時,我們就會知道,一個詩人的離去,不止是一個詩歌時代的結束,因為死,從來不僅是逝者的悲劇,也是生者的劫難。

2008年北大開學典禮,新東方教育集團創始人俞敏洪代表優秀校友發言,提到詩人海子,他回憶——

“我們跟當時還不太出名的詩人海子在一起寫過詩。後來他寫過一首優美的詩歌,叫做《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我們每一個同學大概都能背。後來當我聽說他臥軌自殺的時候,嚎啕大哭了整整一天。從此以後,我放下筆,再也不寫詩了。”

如果詩歌的終點是自我毀滅,他寧願獲得塵世的煩惱與幸福。

臺灣著名作家簡禎說,“值得我感動的人,是那種明明知道無法烘暖天空,還一身帶薪的人。”

在他的那首最廣為人知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中,他祝福所有的人,包括陌生人,唯獨遺漏了自己。儘管他言之鑿鑿地說,“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正因為內心的不幸福,才會對幸福有著如此渴盼與呼喚。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再尋常不過的場景,於他,也是水中月,鏡中花。

這首詩,寫於他去世前的兩個月。那些明亮清新的句子,帶著人間的煙火氣,兩個月後,他卻抽身而去,投入到一場對生命中那些終極問題的追尋中。

永遠25歲的海子:來人間一趟,看看太陽

06

海子自殺後,他的骨灰由母親含淚抱回家鄉,將他葬在面對麥地的故鄉山坡上。

在他去世後的近三十年時間裡,從家到那座埋葬他的小山坡之間,已形成了一條小路。這條小路是那些絡繹不絕的祭拜者踩出來的。

讓侄兒們和鄉鄰無法理解的是,自殺的人在他們那裡是不吉利的,為什麼海子會享有如此朝聖般的膜拜?

死後的隆譽和生前的寂寥有云泥之別,就像梵高活著時窮困潦倒,終其一生只賣出了一幅畫,死後他的畫卻拍出了天價。梵高生前有一個心願:“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一家咖啡館展出我自己的作品”。

在他去世百年後,他的出生地荷蘭和他的自殺地法國,爭先把梵高當做自己的國民,為他建造規模宏大的美術館。

顧城說:“偉大的詩人都不是現存功利的獲取者,他們在生活中一敗塗地,而他們的聲音,他們展示的生命世界,則與人類共存。”

在海子死後,“中國詩歌的先鋒性不復存在,詩歌神性的年代結束,泛娛樂和詩歌娛樂化時代到來。”

泛娛樂化時代的到來,讓無數的人被裹挾其中,莫辨西東。

作家餘華問:“當社會面目全非後,我們還能認識自己嗎”?

在一個彰顯個性的時代,每個人都似乎活得與眾不同,但多少人又活得面目全非。

而海子,有幸,成為了自己靈魂的代言人。

海子之於我們,不僅是詩性的燭照,還有,在趨之若鶩的拜金時代,在眾聲喧譁裡,幫助我們確認,那些乾淨的骨頭,那顆赤子之心,連同被浣洗過的光芒,在形體寂滅後,如何成為永恆的存在。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

海子,那輪太陽依然在,只是這娑婆世界,是不是你當初要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