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不驚人死不休是貶義詞嗎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古往今來，無數文人墨客用一篇篇華麗的讚歌，勾勒出中國女性的美貌與才情。
事實上，女性的美，不僅在於窈窕婀娜的體態和閉月羞花的容貌，那些溫柔似水、知性賢淑，更是女人特有的魅力。今天是“三八”婦女節，我們特別邀請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第六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得主周嘯天，將精心解讀的這些盛讚女性品貌古詩詞送給你，讓你在誇讚母親、愛妻、好友時誇出“文藝範兒”！
▲《捲簾探梅紈扇》（清·胡錫珪 蘇州博物館藏）
◆【關鍵詞：人體】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這幾句節選自《詩經·衛風·碩人》，為原詩第二章。詩人在形容齊國美人莊姜絕世的風神時，抓住了人體美、女性美的要領，表現了東方人的審美趣味。
周嘯天認為該詩從手、肌膚、脖子、牙齒、額頭、眉毛以及眼神入手刻畫了一個真正的美人形態。“詩句開篇就說手，手是人體最靈巧的表情器官，微妙的心理活動，往往會透過手的動作，特別是無意識動作得到表露，女性的手姿尤其如此；二說肌膚，人體敏銳而分佈很廣的感官是面板，肌膚細膩潤澤，是女性美的重要指標；三說脖子，脖子短的人身材不高，粗短的脖子顯得愚苯，細長的脖子、高挑的身材，如天鵝一般，會給人以高貴的感覺；四說牙齒，一口排列整齊的勻白的牙齒，使嘴和下頜的形狀趨於完美，使得美的容顏無可挑剔，面部整形，關鍵在於矯正牙齒，今人重視有加；五說額與眉，額要適度飽滿，鼻樑要挺，眉要天然彎曲，可以略加修飾，卻不可以剃掉、另作人工紋眉。最後還有一樣錦上添花的，那可是美之魂靈——笑和眼神。”
雖有“任是無情也動人”之說，然而一個漠然遲鈍、冷若冰霜的美人，又哪裡比得上一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人，讓人如坐春風，靈魂出竅呢？而儀態的放鬆，是自信的表求，與人應對，定可對答如流。眼神是一種美妙的語言，晉代大畫師顧愷之畫人，或數年不點目精。人問其故，曰：“四體妍媸，本無關於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世說新語·巧藝》）清人方玉潤說：“千古頌美人無出此二語，絕唱也。”（《詩經原始》一）明人鍾惺雲：“巧笑二句言畫美人不在形體，要得其性情。此章前五句猶狀其形體之妙，後二句並其性情生動處寫出矣。”所謂“性情”，其實與後天的教養有關，是由文化造成的一種風姿或風度。白居易《長恨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云云，或許就受到此詩的一點啟發。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一連串比喻，雖不是針對整體物件的博喻，而是各部分的比喻之迭加。周嘯天說：“由於設喻本身的啟發性，加上讀者的想象力，其效果是整合的。這種手法頗具創意，《詩義會通》曰：‘生動之處《洛神》之藍本也。’《洛神賦》形容洛神雲：‘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耀秋菊，華茂春松。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若束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輔靨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媚於語言。’較之《碩人》，描寫更加展開而已。”
▲《仕女圖》（清·張城 山東博物館藏）
◆【關鍵詞：身材】
“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這是戰國時期楚國文學家宋玉的辭賦作品——《登徒子好色賦》。
現代人透過計算機的科學實驗證明，女性或男性最好看的臉孔，是所有女性或男性臉孔的平均值。這一奧秘，早在幾千年前就被宋玉感性地把握到了。周嘯天解釋道：“關於人的身材，一般說來，高個兒比矮個兒要好，但也不是越高越好，據說女性身高在1。67米左右最好看。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因為身高的標準和體重也有比例關係。宋玉賦文之妙，就在於他沒有具體量化，把話說死。‘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只是說合度，度就是分寸。美文的標準亦如美人，一句話，也就是分寸恰到好處。‘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也是說分寸，是說一個女性的膚色已經恰到好處，不能再化妝了，也就是唐人張祜形容楊貴妃三姐虢國夫人所說的“卻嫌脂粉汙顏色”了。而‘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這幾句，明顯地受到《詩經·衛風·碩人》修辭手法的影響，讀者比對自知。”
▲《仕女圖》（清·潘振鏞 廣東省博物館藏）
【關鍵詞：外貌】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這兩句出自西漢音樂家、詩人李延年對漢武帝唱的一首歌。
在漢武帝寵愛的眾多后妃中，最生死難忘的，要數妙麗善舞的李夫人；而李夫人的得幸，則是靠了她哥哥李延年的這首名動京師的《佳人歌》。
據《漢書·外戚傳》載，在一次宮宴上，李延年獻舞時唱了這首歌，前四句是：“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漢武帝聽後不禁感嘆：世間哪有這樣的佳人呢？平陽公主就向他推薦了李延年的妹妹。漢武帝一見鍾情，這就是後來成為的寵妃李夫人。
周嘯天說：“這首詩歌前兩句就先聲奪人，製造懸念，偌大一個北方，居然出了這樣絕代的佳人，她的美到底怎樣呢。於是有三四兩句：‘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這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傾城’‘傾國’本來都是貶義詞，他卻貶義褒用，用來讚美佳人之美到極致。聯想到古希臘傳說中的海倫，絕代佳人居然引發了戰爭。這美貌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判斷。接下來的五六句是：‘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似乎是在為那些沉溺女色的帝王辯誣，白居易《李夫人》闡釋道：‘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一首詩創造了兩個詞，足臻不朽矣。”
▲《臨宋人畫》（明·仇英 上海博物館藏）
◆【關鍵詞：人格】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這兩句出自杜甫的《佳人》。
《佳人》寫作於759年的安史之亂中，詩人當時漂泊在秦州（今甘肅省天水市）。
對美人的讚美，自古有之。比如屈原《離騷》中的“閨中既以邃遠兮”，陶淵明《閒情賦》中的“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表傾城之豔色，期有德於傳聞。佩鳴玉以比潔，齊幽蘭以爭芬。淡柔情於俗內，負雅志於高雲”，而杜甫筆下的“佳人”形象，和屈原的美人，和陶淵明的美人，都不同。杜甫所歌的“絕代有佳人”，她有著自己的生活和人格。於是，周嘯天便對這位“佳人”的故事進行了溯源：“詩中寫的佳人出身高門，卻被天寶十五載爆發的‘安史之亂’徹底改變了命運。叛軍入長安，關中大亂，兄弟被殺，屍骨無存。轉瞬之間，孃家敗落，世事盛衰如燭焰隨風，薄情的丈夫拋棄佳人再娶新婦。孤高而孤獨的女主人公只好帶著一個貼身丫鬟飄零路途，幽居深山。詩中的佳人美在韻致：竹柏似的清冷堅貞，空谷幽蘭般的優雅高潔，神清氣遠，令人見而忘俗。清人仇兆鰲認為是寫實：‘天寶亂後，當是實有其人，故形容曲盡其情。’今人蕭滌非先生認為：“在這位佳人身上我們看到詩人自身的影子和性格。我認為這首詩的寫作過程和白居易的《琵琶行》差不多，只是杜甫沒有明白說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而已。”
▲《香閨雅集圖》（清·吳求 安徽博物院藏）
◆【關鍵詞：笑容】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這兩句出自白居易《長恨歌》。
《長恨歌》以唐玄宗、楊貴妃的愛情悲劇及相關的民間逸聞為題材，抒寫了具有豐富內涵的人生“長恨”，以精煉細膩的優美語言和巧於組織的裁剪佈局，敘述了帝、妃二人在人間世界和神仙世界的生生死死、纏纏綿綿的愛戀、相思與阻隔，是飽含深情的長篇歌行體敘事詩。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六宮美人本已色貌如花、情韻俱佳，不料楊貴妃的回眸一笑卻是百般嬌媚、萬千風情，令她們個個如同從土堆裡爬出來一般，黯然失色而集體羞愧！周嘯天認為，其中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可說是對化美為媚的形象詮釋，鮮明地突出了楊貴妃的傾國之色和與生俱來的魅惑力。同時代小說家陳鴻《麗情集·長恨歌傳》形容楊妃的美是“綠雲生鬢，白雪凝膚。涯飾光華，纖穠有度，舉止閒冶，如漢武帝李夫人”，僅限於靜態的描摹，不勝痕跡。相形之下，白居易抓住一個動態和美的效果來寫楊貴妃之美，何等靈妙：“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這是以美襯美的語言智慧，避開正面描寫，卻引起更生動的關於美的印象。
▲《梳妝仕女圖》（清·胡錫珪 蘇州博物館藏）
【關鍵詞：化妝】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這幾句出自唐代詩人溫庭筠《菩薩蠻》。
從表面看來，《菩薩蠻》寫的不過是女主人公從睡醒後到梳妝打扮完的整個過程中的幾個鏡頭，也就是寫一女子晨起梳妝而已，但細思量，卻能品味出她內心的複雜感受。“真是意味深長！”周嘯天說，“第一句費解在‘小山’一辭。周汝昌認為，‘小山重疊金明滅’二句喻眉為山，喻鬢為雲，更喻腮為雪，三四的畫眉和妝梳，分承一二句，乃是上片文心脈絡。其說近是。‘鬢雲’寫亂髮，不言‘雲鬢’（雲樣的鬢髮），而言‘鬢雲’（鬢髮的烏雲），更富於感性色彩，也和下文‘香腮雪’在修辭上取得了一致。‘欲度’是欲掩的意思，在狀態上有化靜為動之妙。總之，前二句寫的是女子晨間欲起未起的情態，正是‘身未動，意先懶’——直啟三句的‘懶’字，和四句的‘遲’字，這二字大有意味，它表明女子的處境是孤獨的、幽怨的，杜荀鶴《春宮怨》雲：‘早被嬋娟誤，欲臨妝鏡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為容’，即可為二句註腳，女子之晨間懶起，正因‘教妾若為容’之一念耳。懶起非不起，不過起遲而已，而當女子起來對鏡梳妝之際，便漸漸進入角色，四句著一‘弄’字，即‘搔首弄姿’之‘弄’但不是對人賣弄，而是自我欣賞、自我陶醉。美國藝術片《出水芙蓉》中男主角，摹仿獨身女子晨起的慵懶與弄妝的滑稽表演，最得箇中深致。”
俗話說，“男人就是女人最好的鏡子”，還有說，“女為悅己者容”。若是自己相愛的人在家，並且能用眼睛這面鏡子，好好照照自己的女人，那麼被欣賞的女人，一定會精神為之大振，絕不會懶得做任何事情。
所謂愛，就是陪伴。浪漫雖美，終究敵不過愛和陪伴，沒有了愛和陪伴，再浪漫的東西，終究會是鏡中花，水中月。所以，今天“三八”婦女節，男同胞們，趕緊回家用心陪伴你愛的人吧！（讀者報全媒體記者 何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