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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家莊和梁山的爭鬥背後,其實乃是“農民”和“遊民”的對峙

作者:由 紅塵若鏡 發表于 文學日期:2022-08-10

祝朝奉是誰

顧炎武:“是故宗法立而刑清。天下之宗子各治其族,以輔人君之治,罔攸兼於庶獄,而民自不犯於有司。風俗之醇,科條之簡,有自來矣。”

《紅塵品水滸》系列第180篇

看過《水滸傳》的朋友,對於祝家莊一定不陌生,這雖然只是一個地方武裝勢力,但其實力卻絕對不可小覷,宋江率領的梁山大軍足足打了三次——最後還是靠著登州兵馬提轄病尉遲孫立所率領的“登州派”做內應,裡應外合才擊敗了對方,遠比當朝太尉高俅和樞密使童貫所率領的朝廷精銳禁軍難對付得多。

無獨有偶,另外一個類似的地方勢力曾頭市,其強大比起祝家莊也是不遑多讓,就連梁山的第二任大寨主托塔天王晁蓋都戰死於此,為了對付那裡的豪傑教師史文恭,宋江還不惜大費周章請來了“棍棒天下無敵”的大名府英雄玉麒麟盧俊義這才成功。

祝家莊和梁山的爭鬥背後,其實乃是“農民”和“遊民”的對峙

但是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這祝家莊也好,曾頭市也好,並非是朝廷官方勢力,自然沒有剿匪安民的職責,甚至嚴格來說,他們也是處於江湖之中,各自的頂樑柱也都是從江湖中聘請來的知名豪傑(

欒廷玉和史文恭

),按道理和梁山並沒有利益衝突,為何非得鬧得不可開交,甚至還要拼個你死我活呢?

有人可能認為是意氣之爭,這也是江湖之中發生衝突的常見原因,但這兩個勢力的掌控者祝朝奉和曾長者年紀都不小了,經歷夠多,閱歷也頗深,應該不會像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那般熱血,做事也不會那麼衝動。

祝家莊和梁山的爭鬥背後,其實乃是“農民”和“遊民”的對峙

也有人認為這是為了利益——這初聽有道理,但是往深處思索就又不對勁了,要知道這兩個勢力並不在濟州府內,距離梁山頗有點距離,他們和梁山打贏了沒有多少好處,最多能從朝廷那裡討來有限的封賞;但是打輸了的話,那可就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了,所以這個理由也站不住腳。

但如果對中國的傳統文化比較熟悉的話就會明白,

以祝家莊為代表的地方武裝勢力,他們背後其實是儒家思想為核心的宗族文化,維繫的紐帶是彼此的血緣關係;而水泊梁山為代表的山寨勢力,他們背後其實是遊民的江湖文化,維繫的紐帶則是異性兄弟的哥們兒義氣

而這兩種文化之間,才是真正水火不容,不共戴天的死敵,某種程度來說,甚至比代表官方的廟堂文化和江湖文化之間的仇恨更深。

接下來我們就來詳細的闡明其中細節。

以血緣關係為紐帶的宗族文化

首先我們來介紹一下宗族文化,它的核心其實還是儒家倫理,如果說廟堂文化是儒家思想在官方的體現的話,那麼宗族文化就是其在地方的表達。

祝家莊和梁山的爭鬥背後,其實乃是“農民”和“遊民”的對峙

我們都知道儒家文化的核心教義之一就是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這“三綱”,所以在廟堂之上就構建了一座以高高在上的天子為首,下面依次是品級爵位森嚴的文武百官的龐大統治體系,不管如何的改朝換代,這一套基礎框架都絕不會改變,最多不過是把每個位置上的“牌”重新洗一遍而已。

而眾所周知,我們中國是一個幅員十分遼闊的國家,尤其在四方廣大的鄉村地方上,更是頗有些“山高皇帝遠”的意味,所以天子之威往往輻射到這裡已經被無限減弱了,許多偏僻的地方甚至對於誰是皇帝都並不十分關心,哪怕改朝換代對他們影響也是十分有限——無非就是換一個納稅的主人罷了,反正他們大部分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民,在這蒼茫的大地上一代代的艱難的生存和繁衍著,換誰當皇帝都差不多。

所以廟堂文化對於這些地方的影響就不是很深了,可是無規矩不成方圓,地方上也必須要有一套符合他們的規則制度才行,否則那就亂了套了,誰都無法安穩的生活。

正是由於這種需求,

宗族文化應時而生,並且在全國無數的鄉村中存在了幾千年——單論生命力之強猶在封建國家的廟堂文化之上,哪怕最後一個封建王朝大清國轟然倒塌之後,這種制度仍然頑強的存活了許多年,甚至你用心去找的話,現在也許還能在不少地方尋到並不算淺的痕跡

祝家莊和梁山的爭鬥背後,其實乃是“農民”和“遊民”的對峙

這套宗族規則其實說複雜很複雜,有多個版本的《鄉約》予以闡述;

但是說簡單也很簡單,只要把三綱之中的頭一條去掉就行了,“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兩條仍被完美的繼承了下來,而且是一切鄉約的最高綱領和指導思想

然後在這兩條規則之下,又衍生出來了一系列的輔助手段以作強化,比如祠堂,族規,族田,牌坊等等,以家庭為單位,血緣為紐帶,一個極具粘性幾乎密不透風的組織就形成了。

比如祝家莊。

這裡最高的掌權者是族長祝朝奉,然後是他的三個兒子祝龍,祝虎和祝彪,以及若干具備或是輩分或是資歷或是功名等條件的人共同構成管理階層,下面再一層層的發展下去,就構成了一個強大的家族武裝勢力,由於彼此之間都有血緣關係,因此忠誠度相當之高,又是保衛家園,其戰鬥力和士氣遠比朝廷的官兵更強,足以和梁山軍馬抗衡。

以兄弟義氣為紐帶的江湖文化

說完宗族文化,咱們再來看看江湖文化,這種文化的核心其實就是遊民。

這裡請大家一定要注意“遊民”和我們習慣所說的“農民”的區別

,農民的生存最基本的條件就是一片土地,然後在上面世代繁衍,並開枝散葉,形成我們上面所說的宗族。

而遊民恰恰相反,他們沒有恆產,也不屬於主流社會的“士農工商”中的任何一個階層,就像是江水湖水一樣的隨波逐流,四處漂泊,所以往往也被稱為是江湖人。

祝家莊和梁山的爭鬥背後,其實乃是“農民”和“遊民”的對峙

我們來仔細看看梁山的話就會發現,這裡面幾乎無一例外都是遊民,而且來自於三教九流,五湖四海。

比如說大寨主及時雨宋江,他本是鄆城縣的押司,屬於“吏”這個階層,然後因為殺了小妾閻婆惜而逃走江湖,但最後又被捕獲,幾經輾轉之後差點被江州斬首,所以被迫上了梁山。

再比如小旋風柴進,他本是有著“陳橋讓位”之功的大周皇族之後,按道理已經可以歸為“皇親國戚”這個很高的統治階層了,只不過當時朝政崩壞,新興起來的權貴太尉高俅的外甥高廉的小舅子殷天錫——隔了這麼遠的關係,不過是奴才的奴才的奴才,但照樣敢對他進行迫害,柴進被搞得家破人亡,自己也差點一命嗚呼,因此也不得不上梁山。

祝家莊和梁山的爭鬥背後,其實乃是“農民”和“遊民”的對峙

至於黑旋風李逵,矮腳虎王英為代表的更多江湖草根階層,他們天生就充滿了不安定性和反社會性,就算是在盛世都很難做良民,更何況遇上亂世呢?所以理所當然的就進入了江湖,最後也上了梁山。

就這樣梁山逐漸發展到了一百零八將為首的數萬軍馬,這麼大的組織沒有規矩自然是不行的,以宋江為首的高層就模仿朝廷制度形成了一套上下等級關係,然後又模仿宗族血脈而建立了一套結拜兄弟義氣——“

八方共域,異姓一家

”,不論高低貴賤,皆以兄弟相稱,講義氣者萬眾稱讚,不講義氣者千人唾罵,背叛兄弟者更是要被組織嚴厲的懲罰。

宗族文化和江湖文化的衝突——穩定和流浪,血緣和義氣

某種程度來說,宗族存在的根本目的就是更好的傳宗接代,享受天倫之樂,然後世世代代的在祖宗留下的家園上生活,

所以最需要的就是穩定

,就是所有族人都要守規矩,努力為祖上增光添彩,光大門楣。

但是反過來,他們最恨的就是那些不安分的守著自己土地和老婆孩子的那些人,若是為了經商或者求學也就罷了,那種純粹遊手好閒之徒(

水滸中的閒漢

)會被所有同族鄙夷,甚至還會受到家法以及族規的懲罰。

著名的描寫鄉村生活的鉅著《白鹿原》中就曾經記載過,族長白嘉軒對白鹿村裡幾個不務正業的賭徒當眾用幹棗刺刷子抽打,然後再把雙手深入滾水鍋裡以作警示,而兩個抽大煙的懲罰則更重,先狠狠羞辱一頓,再逼著吞屎以保證他們牢記教訓。

祝家莊和梁山的爭鬥背後,其實乃是“農民”和“遊民”的對峙

而對此侮辱和懲罰,所有族人都覺得理所當然甚至拍手叫好,就連被懲罰者也都只能自認晦氣而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但是這族規所鄙夷的,正是遊民之中最平常的生活習慣,熟悉《水滸傳》的朋友們都知道,那些所崇拜的江湖好漢們,平日裡最喜歡的就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聚眾賭錢

,可以說,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生活方式。

除此以外,這兩者的對立面還在於生活方式上——

宗族要求的是謹守故土,而遊民則是四海為家

,宗族對於本族之中游手好閒的分子都是極為厭惡甚至會驅逐,更何況其餘毫無血緣的異鄉人呢?這裡面除了極少數謹守本分又有一技之長的人會慢慢被吸收進來以外(

比如欒廷玉和史文恭之流

),其餘的基本都會受到當地民眾的排斥甚至是驅逐,因為他們會破壞當地宗族的統一性和封閉性,也會帶來許多不安定因素甚至是混亂,比如《白鹿原》裡面的田小娥就始終不被白鹿村接納。

祝家莊和梁山的爭鬥背後,其實乃是“農民”和“遊民”的對峙

對於一個宗族的族人來說,最大的懲罰往往不是肉體上的懲罰諸如抽打捆綁甚至上述的那些殘酷的私刑,而是精神上的折磨比如逐出族群,死了也不許在族內下葬,前者雖然嚴厲,但往往代表家族高層還對你抱有希望,想讓你改過重新,如果有外人欺凌家族還會對你進行庇護,而後者就等於整個族群都已經放棄了你,連你死後的靈魂都不再接納,這在那個以家族認同為最高信仰的年代無疑是如五雷轟頂般天大的懲罰。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水滸傳》中許多人一開始並不想上梁山——比如楊志宋江朱仝史進等人,他們的託辭一般都是不願汙了祖宗,這背後的含義就是不想脫離自己的宗族,而只有實在走投無路,就連宗族也都不再接受他們之後,他們才只能被迫上了梁山。

總的來說,這兩者本身就是互相排斥的,你只能選擇一派,然後便又成為另一派的死敵。

紅塵說

綜上所述,這就是為什麼梁山和祝家莊以及曾頭市這樣的地方宗族勢力,雙方如此仇視對方,在本身相隔甚遠甚至沒有多少利益衝突的情況之下,仍要相互挑釁和廝殺,最後打得天昏地暗,並且以一方全滅方才告終。

祝家莊和梁山的爭鬥背後,其實乃是“農民”和“遊民”的對峙

當然了,《水滸傳》只是小說而已,但歷史上這樣的情況也並不罕見,比如闖王李自成兵敗北京之後,有一種說法就是死於地方武裝,還有太平天國後期的主要將領英王陳玉成也是一樣,還有近代許多地方上的豪族都會花費巨大的財力人力修築高牆大院,主要防範的也是江湖之中的盜匪之患。

畢竟兩種不同相互對立的理念,所衍生出來的實體自然也是相互敵視的,宗教之爭如是,文化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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