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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把酒讀紅樓,不是情人也淚流︱⑾

作者:由 南湖野客 發表于 文學日期:2023-01-13

除了林妹妹誰也不許姓林賞析

一盞燈,照不見菱花鏡裡形容瘦

一本書,訴不完前世今生兩樣愁

一杯酒,飲不下相思血淚夢紅樓

清宵把酒讀紅樓,不是情人也淚流︱⑾

其六十六

籌謀算度見才華,細較精斟理亂麻。

身在閨中屈抱負,裙釵一二可齊家。

探春與李紈、寶釵、平兒幾個議論家務,因細究家常什事、錢費開支,提出有一些用度乃是重疊了,便就做主蠲了。又說起賴大管家的花園子包給人打理,不光園子越發齊整,兼還有些進益使費,欲借鑑革新,在大觀園裡也行此法。一時說服她們幾個同意,又細細地定出一些章制,遴選出合適的人工來。寶釵亦建議出承包者須拿出些收益來佈散他人,以示公平合理,眾人皆心悅誠服。蓋一部《石頭記》,備述主人公賈寶玉何其憎惡仕途經濟,此一回書,卻盡是經濟之語,固為探春等人身份之寫,亦諷刺偌大賈家之頂冠束帶者坐吃山空。然此等家計事故,於作者而言亦洞徹其理。則再次令觀書人欷歔慨嘆者,曹公之窮困潦倒,斷非庸才無技,竟是桀驁不世使焉!

清宵把酒讀紅樓,不是情人也淚流︱⑾

其六十七

恤主痴鬟鑑石心,何期頑話竟成諶。

情迷失竅瘋癲病,不是顰卿莫姓林。

紫鵑說些頑笑話與寶玉,道是明年黛玉就要回蘇州老家去,寶玉笑她扯謊,於是紫鵑竟講出一番道理來,的是合情合理。書上說“寶玉聽了,便如頭頂上響了一個焦雷一般。”及至回到怡紅院,“更覺兩個眼珠兒直直的起來,口角邊津液流出,皆不知覺。”襲人、李嬤嬤等都驚慌起來,一時回了賈母、王夫人,一時又請了王太醫來,診斷過了,說是急痛迷心、痰滯壅塞,倒並無大礙。一時家下眾人也都來看視,便有那賈府裡有頭臉的管家媳婦林之孝家的、單大娘家的來瞧哥兒。寶玉只聽得一個“林”字,便滿床鬧起來,一迭聲地說:“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來了,快打出去罷!”賈母也忙忙地說:“打出去罷。”又安慰他,令他放心。寶玉竟哭道:“憑他是誰,除了林妹妹,都不許姓林的!”觀書人卒聞此等言語,不以之瘋癲痴狂,唯有掩卷墮淚。嘗思玉兄、顰卿之輩,超凡絕世,何苦要託生在這俗界紅塵裡,非人非鬼,似人似仙,食人間煙火,卻養得乖張心竅,陷兒女情長,又不是才子佳人。嘆!嘆!

清宵把酒讀紅樓,不是情人也淚流︱⑾

其六十八

卿卿為我痴還淚,我為卿卿病此身。

憑是嘔心能作證,狂風吹盡化煙塵。

卻說寶玉因紫鵑頑笑說黛玉要回蘇州去,這呆子一時痰迷心竅,又把賈府人等鬧了個天翻地覆。後來漸漸好了,只是不放紫鵑回去,賈母無法,令紫鵑暫守著他,別遣琥珀去服侍黛玉幾天。且說這日無人在側,寶玉便問紫鵑為什麼唬他,因說到老太太要給他定親云云,寶玉惟恐不能剖心挖肺,發誓賭咒說:“我只願這會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來你們瞧見了,然後連皮帶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還有形跡,不如再化一股煙,煙還可以凝聚,人還看見,須得一陣大亂風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時散了,這才好!”一面說,一面又滾下淚來。此時此地,斯人斯言,不知紫鵑心中作如何想,欣慰乎?辛酸乎?然“情辭試忙玉”一節文字,即是玉兄正文,亦是紫卿正文也。既為紫卿正文,亦為顰卿正文也。蓋林黛玉自“金麒麟事件”後,已自知覺寶玉心意,從此便不疑他,至今亦無猜忖小性之事。然玉兄秉賦,難免偶有飄忽,作者因使紫鵑一試,寶玉必要自證,是不忘此書還淚之旨耳。

清宵把酒讀紅樓,不是情人也淚流︱⑾

其六十九

戲如人生生如戲,排場演繹假夫妻。

痴心幻渡情腸斷,訴與悽風夜夜啼。

是書“杏子陰假鳳泣虛凰,茜紗窗真情揆痴理”一回,講說宮裡一位老太妃薨了,居喪期間,敕諭罷免筵宴音樂,賈府因便解散了梨香院的戲班子。幾個願意回家去的,發放盤費,有不願去的,分散在園中使喚。賈母留下文官自使,將正旦芳官指與寶玉,小旦蕊官送了寶釵,小生藕官給了黛玉,等等。且說這日正是清明,寶玉扶病去瞧黛玉,走過一株杏樹時,忽見旁邊山石後發出一股火光,原來是藕官在那裡燒紙錢,問其緣故,卻不便道,說是問芳官便知。且說寶玉到底尋了個機會問芳官,芳官就告訴了出來,原來那藕官祭的是死了的菂官。芳官說平時作戲,藕官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雖說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場,皆是真正溫存體貼之事。故此二人就瘋了,雖不做戲,尋常飲食起坐,兩個人竟是你恩我愛。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來,至今不忘,所以每節燒紙。後來補了蕊官,我們見他一般的溫柔體貼,也曾問他:“得新棄舊的?”他說:“這又有個大道理。比如男子喪了妻,或有必當續絃者,也必要續絃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丟過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續,孤守一世,妨了大節,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卻說寶玉聽了這篇呆話,獨合了他的呆性,不覺又是歡喜,又是悲嘆,又稱奇道絕,說:“天既生這樣人,又何用我這鬚眉濁物玷辱世界!”這一回文字,看官莫要輕輕看過了,其中玄妙,直擊是書情旨。蓋梨香院戲班,大觀園諸兒女隱喻也;藕菂蕊三官情事,亦寶黛釵情事之縮影也。我甚至疑心,在“聽曲文寶玉悟禪機”一回中,眾人瞧可著極像林妹妹的那個叫人可憐見的小旦,正是菂官。諸君中若有紅學迷者,不妨考證一番。曹公作書,每有穿插勾連、提示暗喻之文,脂硯齋亦多次提及“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等語,藕官一番呆話,又合了寶玉的呆性,可見黛玉逝後,玉釵成婚,雖說是“意難平”,然寶玉必真情對待寶釵,又何來高蘭墅所續之“寶玉棄家為僧”之事?如此遺棄父母荊妻,豈不更是“妨了大節”?不僅“不是理”,想那九泉之下的顰兒,又如何能心安?

清宵把酒讀紅樓,不是情人也淚流︱⑾

其七十

息事寧人犯亂藏,怡紅善意踐情贓。

寬仁自是施恩德,只恐夜深風漸涼。

彩雲經不住趙姨娘央告,偷拿了王夫人屋裡的玫瑰露送給賈環,管家婆子們正沒個頭緒捉賊。偏巧芳官把寶玉給她的玫瑰露轉送了園子裡掌廚柳嫂的閨女五兒,因司棋使小丫頭蓮花兒問廚下討蒸雞蛋吃,結果碰了柳家的軟釘子,那司棋就帶人把廚房鬧了個雞飛狗跳,蓮花兒無意中竟覷著了那瓶露,就告訴了林之孝家的,一時林大娘帶人搜查廚房,尋出露瓶,又搜得一包茯苓霜,便帶了五兒去回上頭。可巧李紈和探春都不得空,便回了鳳姐。平兒因五兒哭訴冤枉,忖度其中必有緣故,因叫林家的且將她看管起來,次日再行處置。好個平兒,並不聲張什麼,卻悄悄地查訪一番,者中細由,卻也察考的八九不離。因這裡又牽扯上趙姨娘,平兒等人素知探春是個要強的,只怕會傷了一個好人的體面。結果是寶玉把所有事情都應了下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一起捉贓公案,自是料理妥當了。但潛藏在偌大朱門綺戶裡的暗流湧動,卻不會就此停止。主子們且不去說,便是那些奴才們,成日介勾心鬥角、營私舞弊,縱有何等錦繡家業,也禁不起滿腹蟲蛀。後一回書中平兒與寶釵閒話,寶釵曾言道:“殊不知還有幾件比這兩件大的呢。若以後叨登不出來,是大家的造化;若叨登出來,不知裡頭連累多少人呢。”寶卿此言必不虛,餘言亦不謬也。

清宵把酒讀紅樓,不是情人也淚流︱⑾

其七十一

紅飛翠舞滿庭芳,玉動珠搖十指香。

總是須眉多爽朗,焉知繡閣也疏狂。

卻說寶玉的生日到了,因賈母、王夫人等身負誥命者都去為前些時候薨了的老太妃送靈,故而不似往年熱鬧。可巧寶琴、平兒、岫煙的生日也是同一日,眾人因便計議湊份子給他們四個過生日,就在芍藥欄中紅香圃擺上兩桌酒席,大觀園裡不論丫頭小姐,便聚了二三十個吃酒宴樂,倒也熱火朝天。寶玉因說:“雅坐無趣,須要行令才好。”眾人想了幾個抓鬮擇取。平兒拈了一個,竟是“射覆”遊戲,探春又叫襲人拈,卻是“拇戰”,湘雲喜得亂叫,因亂了令被罰一杯。於是探春、寶琴等人便行射覆之令,丫頭們自是吆五喝六地划起拳來。湘雲按捺不住,也和寶玉呼七喊八地亂叫起來。一時間彩袖翻飛、玉手輕搖,叮叮噹噹只聽得腕上的鐲子響。如此熱鬧景象,似非閨閣中事,又是閨閣中事。素有男兒雄壯闊達,疏狂酒醉,哪知道閨中女子,亦是可以豪邁揮灑,不讓鬚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