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二十年

一別二十年

文/孫豔華

春分一過，春寒依舊。三月末的一天，雪突然造訪，那雪花，在校園的“桃李園”飛舞，扭著腰肢，瞧瞧桃花，嗅嗅杏花，窺窺連翹。挑逗著，戲謔著，蠻橫著。為虎作倀的雨滴也來湊熱鬧，伴隨著寒風打在冬青、桃花、杏花和連翹上。地面水窩一個接一個，天潮潮地溼溼。“春雨貴如油”？我懷疑老一輩人的說法。我不知道今年的雨貴在何處。這不，三月的雪剛停了幾天，4月2日的雨又急匆匆來報到。

看著窗外廉價的雨肆意地打在冬青上淋在桃樹上，昨夜夢中的一切清晰起來：姥爺話不多，我問一句，他答一句。始終很慈愛。姥姥去世後，獨居的姥爺很孤單。於是，我儘可能地週末去陪他。每次去，我一般先找姥爺有沒有需要洗的衣服。所以夢中，我還是詢問、翻看、尋找姥爺的髒衣服。其實，姥爺生活習慣很好，退休在家的他，生活依舊有規律、愛乾淨。他不吸菸，只是喝一點點白酒。所謂的髒衣服，沒有油漬、汙漬，沒有我爸爸衣服上那種汗臭味那種油酊子味，頂多上衣領子有一點點發汙，褲腿有一點點土。這次夢中發現，姥爺的髒衣服搭在椅子上，起碼有六七件。回過頭髮現炕沿上還有一堆。他的水缸是用水泥做的，我舀了一盆水，盆中出現一條小魚。姥爺姥姥喜歡在水缸裡養魚。夢中那條小魚的樣子跟姥爺健在時養著的魚不大一樣，這魚是瘦長的身體，而姥爺水缸裡的魚一般比這條魚肥，比這條魚短。正納悶著，我醒了。

怎麼做了這樣一個夢？對了，清明節快到了。姥爺去世竟然二十週年！整整二十年了！

雨，還在下。打著傘，向教室的方向走。即使在夢裡，似乎也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對姥爺的思念。潮潤潤的思念。思念的雨，一直是這樣下著的。這種感覺，促使我無數次祈禱，祈禱夢中的我不要醒來。夢中，能聽到姥爺的聲音，看到姥爺的微笑。我曾跟搖著蒲扇坐在太師椅子上的姥爺撒嬌：摸著他那長長的眉毛，我說“姥爺，你看你眼睛這麼小，睜著，有一條縫，一笑，連那條縫都找不到了”。姥爺就笑起來，笑起來。嘴角上揚，眼睛眯著，蒲扇搖著，不停地搖，不停地笑。他那笑，從來都是細聲細語的笑，從我來到這個世界認識姥爺以來，我就沒聽到姥爺大聲說過一句話，沒看到姥爺發一次火。現在，聽不到姥爺笑了。我跟姥爺，隔著千山萬水，思念的雨中，隔著千傘萬傘。一切都斷了，一切都尋不到了。不能給他洗衣服了，不能摸他的眉毛了，不能跟他撒嬌了，不能跟他一起包水餃、熬製豬蹄膏、陪著他喝兩盅了。

我上高二時，姥姥去世。姥爺在姥姥去世後孤身一人居住。曾有三個舅舅，都是出生不久中風夭折，他們只有倆女兒。寒假裡，娘帶著我、姐姐去給姥爺送年，臨走，從沒見姥爺落淚的我，看到姥爺拿著手絹擦眼淚。姥爺是退休幹部，儒雅、善良。但是他固守傳統，過年不去倆閨女家。回到家，眼前總是浮現姥爺擦淚的場景，於是，我整理東西，騎上腳踏車，毅然決然的去姥爺家，陪姥爺一起過年，姥爺教我包水餃，現在我包的水餃特好吃，都是姥爺的功勞。姥爺在做飯上特別精緻，臘月28那天，姥爺一般會熬製豬蹄膏，炸魚頭丸子。過年姥爺喝酒前喜歡燙酒。姥爺吃餃子時有個習慣，必喝兩盅。於是，感覺白酒辣乎乎的我，為了哄姥爺開心，學著給他燙酒，陪他一起喝白酒。我嘴裡說好喝，實際上辣的我直咧嘴。過年怎麼少得了放鞭炮呢，姥爺把鞭炮掛到晾衣服的鐵絲繩上，我就開始點燃鞭炮，每當這時，姥爺總說“這鞭好，真響”。跟姥爺一起過年，雖然只有我們爺倆，卻也溫馨。兩杯酒下肚，為了營造過年的熱鬧氣氛，我會引著姥爺講述他年輕時的故事。18歲的姥爺，曾在秦口河下窪碼頭上管理家族的商鋪……姥爺有倆弟弟，就是我的二姥爺、三姥爺。二姥爺、三姥爺來看他們的大哥時，誇我懂事。雖然倆姥爺、幾個叔伯舅舅也過來，但是他們走後，還是姥爺自己在家，其實，我何嘗不貪戀家裡過年時姊妹幾個同爸爸、娘一起的熱鬧。但是，我覺得姥爺太孤單，我心疼姥爺，於是每當過年時，我都會出現在姥爺點著火爐的土屋裡。一連就是6年……

今年春節回老家，我又讓先生開車去姥爺村裡轉一圈。姥爺的房子在姥爺去世時就給了一位舅舅，後來舅舅把房子賣了。買家把房子扒了後，成了衚衕口一塊休閒空場子。

到了空場子，我都要在上面走一走。從東到西，11步；從西到東，11步。二十年前的六年裡，我在這裡同姥爺過年，只是再也尋不見當年一起過年的爺孫倆。鞭炮聲已不再，包的水餃已不再，爺倆喝兩盅也都已不再。

（補敘）正月十二漫步秦口河畔，姥爺的故事又在耳邊迴響，一首新詩，亦在心裡流淌 ：

秦口河追憶姥爺青春

碼頭上

推開窗

撲面襲來海浪

打溼埠頭

亦溼了眼眶

二十歲的你

算盤一響

俄羅斯毯子一張

商鋪裡

人來人往

撥弄算盤

我猜不出你站櫃檯的模樣

小小的眼睛

俊秀的臉龐

引來絡繹商客觀望

家族弟兄八人

獨你

打理商鋪有模有樣

老姥爺對你寵愛有加

我想穿越過去跟你聊天

順便

一睹碼頭人來人往

只見

擺渡漂搖在秦口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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