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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聖會》第一章:生前身後(三)

作者:由 以思想為鎧甲的坦克 發表于 文學日期:2023-01-20

子曰若聖與人仁則吾豈敢

不知不覺中,已到了午飯時間。馬克思讓馬中哲去張羅午飯,並專門囑咐道:“孔先生‘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一定要精細準備。”

不一會兒,菜上來了,主菜是五個類似鼎狀的小鍋,同時還有一些時蔬、小菜和蘸料;主食上來了,是小米飯;酒上來了,是馬克思家鄉的波爾多瓶。擺放的時候,有意識地把湯放在右手邊,把肉放在靠外的一面,把蘸的醬放在靠裡的位置,把酒放在靠右的位置。

馬克思指著五個小鍋,笑著說:“聽說,您在古代是大夫級別的官員,我就用您當時大夫的待遇來招待您吧。這是五個鼎鍋,分別是羊肉、乳豬、魚、乾肉、牲肚。主食小米飯,在你們當時,小米只有貴族才能吃得到。只是這酒,是我家鄉的酒。我這樣做,沒有失禮吧。”

孔子一看馬克思想得這麼周到,飯菜又十分精細,還拿出家鄉酒來招待,心中十分感動,心情也十分暢快,自然就多喝了幾杯,酒到酣處,話匣子也就徹底打開了。

孔子拉住馬克思的手,握了又握,深情地說道:“飯前,你說我們倆有‘三同’,我十分認同,您這‘三同’總結得好啊!不過,吃了您的好菜,喝了您的好酒,也讓我心情大好,腦洞大開。剛才我想,我們倆不但有‘三同’,還有‘三異’。”說著,抬起右手,作出了“

OK

”式樣的手勢,表示是三個。

《雙聖會》第一章:生前身後(三)

孔子畫像

《雙聖會》第一章:生前身後(三)

馬克思像

馬克思此時心情頗佳,拉著孔子的手說:“喔!我們倆之間還有‘三異’,您抓緊說來,我是洗耳恭聽。”說著,還用手拉了拉自己的耳朵。在座的其他人聽孔子說有“三異”,也都來了興致,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孔子,希望他快點說。

孔子清了清嗓子,鄭重地說道:“這第一異,我是‘頭號書匠’,而您則是‘第一批判者’;這第二異,我是‘述而不作’,而您則是‘卷帙浩繁’;這第三異,我被尊稱‘素王’,而您被稱作‘革命導師’。”

馬克思一聽,覺得這個“三異”說很有新意,有點急切地說道:“願聞其詳。”其他人也更來了精神,不覺把自己的椅子向前拉了拉。

“首先,我們來說這第一異,‘頭號書匠’與‘第一批判者’的差異。”

“在我之前,只有貴族子弟才能上學,叫‘學在官府’。到我了這裡,平民子弟也能上得起學,這叫‘學在民間’。我大概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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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年那年開始收學生的,招收的學生可分為三批:第一批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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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之前住在魯國的時候,第二批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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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之前自齊返魯後,第三批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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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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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之間周遊列國之時。此外,還有年代不可考和不見於書傳的一大批人。”

他指著子路說:“子路就是我的第一批弟子之一。他比我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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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拜我為師時大約二十一二歲。”

子路見老師說自己是第一批弟子,十分得意,接過話茬說道:“我青年時性格粗豪,加上個頭比較高,喜歡戴著一頂雞冠似的帽子,還插上一支雄雞的黃黑翎毛,衣襟上還佩戴著公豬一樣的飾物,用這些表明自己是一名勇士,其實就是一個到處遊蕩的無業青年,當時的鄉親都對我退避三舍。後來,我聽說老師很有學問,就換上了溫文爾雅的儒者衣服來見老師。當時老師問我愛好什麼?我說喜好長劍。老師說:‘憑你的才能,加上學習,誰能比得上呢?’當前我覺得學問也沒有什麼好處,老師就教導我說:‘雖然竹子不經加工,砍下來用它做箭,能穿透犀牛皮做的鎧甲。但是,如何把箭的末端裝上羽毛,把箭頭磨得更加鋒利,箭刺入得不更深嗎?’老師還舉了一些例子啟發我,我就心服口服地跟著老師學習了。”說著,又起身向孔子深深鞠了一躬,口中還說道:“感謝老師的指教!”

孔子笑著,忙擺手說:“罷了,罷了。”

馬克思問:“您收學生,有什麼標準嗎?”

孔子答道:“我收學生的標準是‘有教無類、一視同仁’,‘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束脩,就是十條幹肉,也就是初次拜見老師的禮物,相當於學生向老師交的學費。我收學生,對身體地位、地域種族、經濟條件等方面的門檻都很低。我的學生中,子路頭腦簡單,仲弓出身卑微,公冶長受過刑罰,宰予桀驁不羈,我都悉心教他們,他們也很爭氣,進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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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人之列。同時,我雖然對弟子的評價不同,但在教育中卻一視同仁,即使是我的兒子也不離外。《論語》一書中就有這樣的記載。”說著讓子路拿出《論語》指給馬克思看。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額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

“伯魚是我唯一的兒子,名鯉、字伯魚。陳亢以為我的兒子孔鯉能從我這裡得到特別的教誨,用現在的話就是‘開小灶’,而與孔鯉交談後消除了這一疑慮,得出了‘君子不偏愛自己兒子’的結論。其實,我既不偏私自己的兒子,對眾多學生也毫不保留。‘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學生們以為我有所隱瞞,其實我對他們是沒有隱瞞的,我沒有一點不向他們公開的,這就是我孔丘的為人。但是話又說回來,雖然我對弟子們一視同仁,但對他們的喜愛和看重程度還是有所差異的。我最看重的還是顏回,因為他能夠聞一知十、舉一反三。”說著,指了指旁邊看起來有些沉默寡言、老實巴交的顏回。

馬克思認真看了看顏回,覺得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看來是人不可貌相。遂問孔子道:“你教書,主要是教什麼呀?”

孔子是回答說:“我教書主要是四教、四科、用四典、傳六藝。四教,就是‘文、行、忠、信’,也就是歷史文獻、社會實踐、道德修養和行為準則。四科,就是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德行上,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四人最好。言語上,宰我、子貢兩人最行。政事上,冉有、季路兩人最擅長。文學上,子游、子夏兩人最出色。四典籍,就是《詩》《書》《禮》《樂》,這是當時存在的古代文獻和典籍,我對它們加以整理用來教育學生。除這些之外,我還向學生傳授‘六藝’,即禮、樂、射、御、書、數。”

馬克思聽了,十分讚歎地說道:“你這四教、四科、四典、六藝,是對人才素質的全面要求和提升啊!您的學生為什麼這麼全面和優秀,正所謂名師出高徒。”

馬中哲之前讀了不少有關中國傳統文化的書,對孔子、儒學都有一些瞭解,插話道:“我聽說,孔先生教學生的態度是‘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先生的這種精神,在《論語》中表現得淋漓盡致。《論語述而》中記載: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對於同一問題,不同的弟子經常提問,同一弟子還反覆請教,但先生每次都認真解答。比如,樊遲三次‘問仁’、兩次‘問知’,子貢‘問士’,子路‘問君子’並反覆追問,直到滿意或搞清楚為止。在這一方面,理學家程頤說過的一段話最為恰切不過了。”程頤這段話是:

孔子弟子善問,直窮到底。如問‘鄉人皆好之何如?’曰‘未可也’,便又問‘鄉人皆惡之何如?’又說‘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便問‘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才說‘去兵’,便問‘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自非聖人不能答,便去‘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不是孔子弟子不能如此問,不是聖人不能如此答。”

“好一個‘不是孔子弟子不能如此問,不是聖人不能如此答’。看來先生您教人真有一套。能不能向我面授機宜啊?!”馬克思帶有神秘的眼光對孔子說。

孔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其實很簡單,就是因人而異、循序善誘,從而達到觸類旁通、融會貫通的目的。比如在個人天賦上,‘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我既肯定‘回也聞一以知十’,也肯定‘賜也聞一以知二’。比如在性格特點上,我判定‘柴也愚,參也魯,師也闢,由也喭’,因此‘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顏回一旁邊插話道:“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

孔子聽了一笑,算是預設,說道:“同時,我還主張‘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也就是說,教育學生,不到他想求明白而不得的時候不去開導他,不到他想說出來卻說不出來的時候不去啟發他;教給他東方,他卻不能由此推知西、南、北三方,便不再教他了。目的是要學生積極思考,舉一反三,觸類旁通,融會貫通。此外,我學非常注重在對話和答問甚至在表揚和鼓勵中啟發激勵學生。有一次子貢問我:‘《詩》雲如切如蹉,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我說:‘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還有一次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盼,素以為絢兮,何謂也?’我說:‘繪事後素。’我就在這種和諧、平等、互動的氛圍中,教育學生、提高學生、成就學生。”

馬克思稱讚道:“孔先生真無愧於‘萬世師表’的名號。”

孔子聽後覺得自己有些自誇了,連忙謙讓道:“您過獎,過譽了!”忽然又覺得一直在說自己,忙道:“不說我這個教書匠了,我們來說說您這個批判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