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人之爸爸去哪兒
除了自家的房前屋後，學校是小孩子待得最多的地方，又有同學老師需要相處，於是更多的故事容易發生在學堂，蛇的故事也一樣。
柏楊小學背後的山坡地形崎嶇起伏，卻並不險峻，植被也不算茂盛。石頭和樹根草叢將山坡分割成大大小小的空間，是個玩耍的好去處。
然而學堂畢竟還是講規矩的地方，短短的課間並不足以放肆遊戲。只有吃午飯的時間夠長，於是學生們將山坡當做食堂，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在山坳裡樹蔭下享受愜意的自由時光。
現在回憶起來，突然不確定是因為後山的植被天然格外稀疏才吸引學生們流連，還是因為學生們常年累月的活動才禍害得草木沒有喘息的空間。
反正至少我入學的時候，那裡就已經是光禿禿的樣子了。
想象著山坡如同大熊一樣，沉默溫和地蹲在那裡，從我爸爸上小學起，就要忍受皮孩子們的雞飛狗跳爬上爬下，被薅得毛髮淒涼，也想身殘志堅地努力多長出來一些，只能對它報以飽滿的同情。
山坡上還有一個天坑，沒有很大也並不深，高個子的學生能夠憑藉猴似的身手，攀著坑邊的紅籽樹跳進跳出。
有回中午正準備去後山吃午飯，突然聽見炸鍋了一樣的嘈雜聲，許多同學都從山上跑回了學校。
不明所以地擠出人群，才隱約聽見說天坑邊上有蛇。遠遠地看了一眼，一條大約兩米長的蛇正盤踞在紅籽樹上，膽子大的學生零零散散地在附近圍觀。
不久又聽見高年級的學生嚷著“快把XXX喊過來抓蛇”。
XXX是一個高年級的女生，她的爸爸很會抓蛇，只是後來因為投毒害死了領居家的雙胞胎兒子而進了監獄。
那個女生的家就在我上下學的必經之路上，茂密的竹林掩映著，只能隱約看見屋簷。每回經過竹林前的小路，都要擔心她家的狗撲出來咬人。
已經完全不記得那個女生叫什麼姓什麼，但是記得那條蛇被她抓住了，後來老師幫忙找來一條麻袋，方便女生將蛇裝起來帶回家去。
那時蛇是可以賣錢的。
抓蛇的時候她爸爸是否已經進監獄也已記不清，但是記得那對雙胞胎的葬禮我有去參加。
當時學校組織集中捐款，我好像捐了一塊五還是五毛錢。老師領著我們排隊將捐款交到雙胞胎父母手中，然後繞著臨時用木板拼湊的小棺材走一圈表示哀悼。
對幼兒園左右的我來說，那對雙胞胎已經是大孩子了，但是他們最終的歸宿如此簡陋而倉促，最後留給我的只剩下蒼白和安靜。
透過木板的縫隙，可以看到雙胞胎的身體，甚至有陽光躲過阻攔印在他們身上。
很奇怪地，沒有對他們躺在箱子裡產生任何疑惑與好奇。
“因為他們死了所以要睡在裡面”。
這樣的想法十分自然地、無端地出現在心裡，莫名馴服了稚童頑劣的天性，將平時的調皮收斂起來，乖乖跟著老師完成儀式。
但是除此以外，並沒有掀起更多的波瀾，因為過於年幼，不能明白死亡的意義，也沒有產生可怖害怕的印象。
整個過程十分的平淡茫然，於我只是不必坐在教室上課的一天。
除了刺激與悲傷以外，也曾與蛇發生過溫暖的故事。
然而，不同的物種相遇，無法友好相處，就總有一方要處於弱勢，我覺得溫馨可愛，對當事蛇來說大概屬於噩夢。
比如人生中曾經唯一一次吃過的蛇湯。
人們總是對於野生的、難得的、不常見的東西報以奇怪的崇拜，體現到吃上面，難免有點喪心病狂。長輩們的想法中，蛇湯大補，其功效不亞於龍肉，與狗肉同屬奇珍美味。
幸好村裡養狗更加註重它們的實用功能，才沒能形成蔚然的吃狗肉風俗。但若真的成為了普遍習慣，估計狗肉的地位也就只是尋常，物以稀為貴是亙古不變的規律。
那一次是我家屋後的鄰居家，四處蒐集了幾條蛇，烹成一鍋蛇湯，特地將周邊的親戚與友鄰都叫過去分享。
如果是平時常見的盛宴，出於禮貌客套與志氣，鄰居家的宴請一般都要推辭的，更何況拖家帶口地上門打秋風。
但是蛇肉有著非同一般的地位，鄰居來請時，特意叮囑了孩子務必出席，我的家長們也一致決定，其他人無所謂，小崽子們一定得去嘗一口。
時隔多年，蛇肉究竟什麼味道已經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肉質十分緊實，小孩兒的牙口根本咬不動。而且其中一條蛇的背上有黑色的筋，味道發苦，不是兒童喜歡的口味。
最終好像也只是喝了幾口湯，但是在大人們的眼中，這幾口湯絕對能夠起到驅鬼辟邪、百病不侵的效用，這大概也是老一輩流傳下來的，類似於摸活蛇祛瘡的偏方。
再之後，進入縣城上中學，就很少有機會能夠近距離接觸到蛇。
最近的一次，大概是高中時，暑假和妹妹一起走山路去外婆家。遇見比小拇指還細的幼兒蛇，在公路的邊溝裡面，被烈日曬得蔫蔫的。
我跟妹妹仗著體型優勢，非常不做人地拿著木棍翻來覆去地欺負這個倒黴蛇。從半中央挑著它的身子，等它慢悠悠地滑下去，就追上去再來一次。
水泥砌的邊溝叫它沒出可躲，給我們的霸凌提供了非常便利的條件。不過最終還是放過了它，放任它鑽進被扔進溝的雜草裡。
總結起來，從小到大與蛇的相處，還是處於劣勢的時候居多，然而也並不期望今後能夠翻盤，只求相安無事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