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此度也？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導夫先路！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人生之多艱。餘雖好脩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既替餘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怨靈脩之浩蕩兮，終不察夫人心。
——《文選·卷三二》 屈原《離騷》
早晨我採集山坡上的木蘭花，傍晚摘取小洲中的宿莽。時光匆匆不會久留，春秋代謝變化有常。想起草木的一年榮枯，便擔心自己年將近暮。我們的君王啊，何不趁楚國強盛而剪除穢政，變法圖強？乘上千裡馬您縱橫馳騁吧，就讓我在前面為您引路。
我揩著眼淚禁不住聲聲長嘆，可憐民眾的生活多麼艱難！雖然我嚴於責己、愛好修潔，卻早晨進諫晚上就被貶。他們以好佩蕙草為由把我廢棄，又申斥我不該收集香茝。在我看來，只要我心中所好，即便我死去多次也決不悔改。我怨恨君王昏庸，總不能體察民心。
兩千三百年前的戰國後期，在貴族當權、政體落後、暮氣深沉的楚國，湧現出了富有創新精神、具有遠見卓識的改革家、文學家屈原。因史料缺載，我們對屈原的生平仕履所知較少，以致於個別日本學者否定屈原其人的存在。不過，儘管歷史對屈原在政治上的作為記載甚少，可屈原自己的詩歌卻開創了“楚辭”這個廣闊而嶄新的文學天地，也奠定了他作為我國第一詩人的歷史地位。
楚辭“書楚語、作楚聲、紀楚地、明楚物”，具有鮮明地域特色；它篇幅較長，涵容量大，利於抒寫、鋪墊複雜深沉的感情；它獨具特色的“兮”字句悠揚婉轉，有助於加強、渲染感情的要眇宜修；楚人重“淫祀”的習俗也使得楚辭中充滿著神靈，充滿積極的浪漫主義色彩。應該說，屈原是把地域文化的特質發揮到極致的偉大作家。
《離騷》是屈原的代表作，也是我國第一首浪漫主義抒情長詩。在詩中，屈原自陳家世，自我描摹，把一個憂國憂民、堅持理想、九死未悔的失意求索者刻畫得美麗而淒涼。他高自標置，有著崇高的抱負，希望能助力楚國中興；他滋蘭樹蕙、培植人才，希望能形成改革的人才梯隊；他積極奔走，希望趁年富力強建功立業。可他沒想到楚懷王疏遠他，靳尚讒言他，培植的人才也背叛他，甚至他被流放於漢北（“屈原放逐，乃賦《離騷》”），所以，他心意滄海，鬱憤難平。於是，他怨惡椒蘭，揮斥神靈，叩首蒼天，詢問大地，反覆地申述著自己的滿懷委屈，和對奸佞的斥責、對民生的關注、對故土的眷戀以及對祖國的無限忠誠。
《離騷》典型地代表了楚辭的藝術特點。首先是美人香草之喻。美人與香草是統一的，都是指品行高潔、才華出眾之人；與之相對的是奸佞小人與臭草、惡草，它們也是統一的，是屈原指斥的物件。這樣寫，既避免了屈原自我標榜甚至自我炫耀，也避免了直接地、指名道姓地斥責小人，便於作家隱曲卻又直抒胸臆地表達感情，也使讀者更容易接受；而且這樣寫，也在骨子裡符合中國文化“怨而不怒”、含蓄溫柔的美學風貌，是典型的“中國特色”和“中國風格”，影響極為深遠。
其次是富麗的辭采。屈原愛美，他鮮衣華服，渾身披掛著香草，對美有著最執著的追求。這也體現在對詩歌辭采的追求中，結果是《離騷》乃至楚辭都呈現出了先秦時期最為絢麗的辭采，所謂“氣往鑠古，辭來切今，驚採絕豔，難於並能”（劉勰語），用“驚採絕豔”來概括，最為恰切。
再次就是鮮明的積極浪漫主義。屈原透過浪漫主義手法，把神話傳說、歷史人物、自然現象糅合在誇張的想象中，他可以呼風喚雨，乘龍馭鳳，可以返回遙遠的過去，也可以奔向渺茫的未來。應該說，這樣的浪漫主義描寫，極大程度深化了主題，強化了感染力度，也帶給讀者尖新的閱讀效果。如果讀者再回頭讀《詩經》時，其間的反差對比才顯得清晰和強烈。再拓展一步思考，我們所知道的屈原形象是從哪裡來的呢？司馬遷的《屈原列傳》裡只有“博聞強志”“嫻於辭令”等語，並未交代其形象，因而根本不足以構建屈原立體的歷史形象；屈原的形象，是他自己塑造的，是他透過《離騷》等作品刻繪出來的。這樣的鴻篇鉅製，融抒情、敘事、議論於一爐，有力地塑造了屈原才高志遠、傲岸高潔、特立獨行卻又憂國憂民、情深義重的形象，可謂史上最成功的長詩。
由此，再聯絡司馬遷評價屈原的話“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以及他說：“餘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過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其為人。”司馬遷是在心靈深處同情和尊崇屈原。屈原的奇麗之文、光輝之行，的確是引起了歷代有識之士的高度認同（除了班固頗有微詞之外），這是屈原應得的尊重。
（蕭寒）
▲重樓：
根莖類圓柱形，多較平直，少數彎曲。氣微，味苦。清熱解毒、消腫止痛、涼肝定驚。用於疔腫癰腫、咽喉腫痛、毒蛇咬傷、跌撲傷痛、驚風抽搐。主產雲南、貴州、四川等地。
原標題：《清風典歷 | 磊落千秋屈子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