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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晚期複雜“仕宦人格”的細膩解剖——讀陳歆耕《蔡京沉浮》

作者:由 新民晚報 發表于 繪畫日期:2022-06-15

人格包括能力嗎

對於已有定論的歷史反面人物,學者一般是不會輕易觸碰的。一方面,這些人在世時便名聲不好,是居廟堂之高的奸佞權臣,往往專權擅勢、奸詐貪婪;處江湖之遠的雞鳴狗盜之徒,更不值得書寫。而對於前者,即便花費心思研究,其成果卻有限,甚至會落得吃力不討好的結局。

北宋晚期複雜“仕宦人格”的細膩解剖——讀陳歆耕《蔡京沉浮》

北宋時期的蔡京,便是一個已有定論的歷史人物。《宋史》將蔡京列入《奸臣傳》後,對蔡京的評價一直是徽宗朝“六賊之首”。早在北宋末年太學生陳東上書,將蔡京列為“六賊”之首,“賊名”就已成了抹不掉的符號。其人陰險狡詐,惑亂人主,結黨營私,倡導“豐亨豫大”,致使民不聊生,以上任何一條罪名,都令蔡京脫不了一代鉅奸的惡名,何況傳統史學界一直把蔡京定為北宋滅亡的千古罪人。

文化學者陳歆耕先生將其“作為一種特殊官場人格標本”,在“花時間和筆墨做較為精細的考察和解剖”過程中,摒棄一些史學家和文人將人物標籤化、臉譜化的做法,不簡單作非此即彼、非“忠”即“奸”的判斷,在新出版的《蔡京沉浮》一書(作家出版社,2022。3)中,將蔡京當作“扁平人物”與“圓形人物”的複合體,為讀者呈現出其人格元素的豐富性和複雜性。

北宋晚期複雜“仕宦人格”的細膩解剖——讀陳歆耕《蔡京沉浮》

陳歆耕

事實上,宋朝就是一個紛繁複雜、飽受爭議的朝代。“沒有哪個王朝像宋王朝擁有星河般璀璨的詩文大家,也沒有哪個王朝讓人感到特別地‘窩心’‘糟心’‘痛心’。”特別是宋朝歷史上很有名的“黨禍”非常嚴重,甚至立“元祐黨人碑”,連蘇軾、蘇轍等名聲顯赫的人都列在碑上,遭到貶黜迫害。另一派的王安石也是如此。歷史上對他評價不一,甚至時有詆譭,但卻說不出他所謂壞的事實,只是說他的變法不對,或是想法雖好卻不合時宜。

封建社會的官場上,人格往往是分裂的,好人做不了好官,好官又做不了好人,一如蔡京本人所言:“既作好官,又要做好人,兩者豈可得兼耶?”身在官場,四度為相、浸淫官場數十載的蔡京,見風使舵、玩弄權術,在權力鬥爭中心毒手狠、置對方於死地,就成他主要“官場人格”特徵。

比如崇寧元年(1102年),56歲的蔡京在官場幾經沉浮、磨鍊數十載,政治手腕已爐火純青之時,登上了副宰相高位。這年6月,宰相曾布向官家推薦陳祐甫任戶部侍郎,嗅覺高度靈敏的蔡京,立馬抓住把柄彈劾曾布,因為陳祐甫與曾布有姻親,陳祐甫之子陳迪乃曾布之愛婿。故而曾布涉嫌“以爵祿私其所親”。曾布未料時為翰林學士的蔡京來這一手,聲色俱厲地在皇上面前為自己辯護,無奈與陳祐甫的親家關係無法“辯”掉,沒幾日曾布被罷相,蔡京上位。蔡京在整個事件中,就如寫字用筆“何時該方,何處該圓,何處先方後圓,何處先圓後方,何處方圓兼濟,可謂隨心所欲、得心應手”。

登上首相的蔡京自然處處揣摸皇帝意圖,用盡心機迎合取悅。即位不久的徽宗,頗有明君之氣,試圖幹出一番事業,有意恢復其父神宗的改革舉措。此時,深諳政治投機之術的蔡京,馬上打出輔佐徽宗“上述父兄之志”、恢復“新法”的旗號,但僅此而已。對“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的徽宗,身為宰相的蔡京,本該全力輔佐,勸諫徽宗以國事為重,但蔡京出於個人目的,投其所好,聽任他沉湎於聲色犬馬,輔佐者成為操縱者。為更方便操縱徽宗,蔡京甚至在宮內布有內線,隨時獲知宮中資訊,把握徽宗心思,知曉政敵動向。

這與王安石形成了鮮明對比。王安石在宰相之位推行新法後,兩次裁減皇室后妃公主及相關人員的賞錢和推恩錢,甚至在《裁宗室授官法》中,要求大量減少皇親透過恩蔭不考而直接獲得官職,這近乎往皇族及子孫胸口插刀的做法,自然讓王安石得罪很多人,皇室自不多言,朝廷的“牆頭草”更是會伺機隨時給予王安石致命一擊。而蔡京恰恰相反,他從“擺平”皇帝入手,繼而“擺平”一切,為所欲為。王安石推行《裁宗室授官法》,不惜得罪皇室宗親,蔡京則“睦九族”,誰更容易得寵可想而知。特別在掌握行政、軍事、財政大權後,對內橫徵暴斂,貪財納賄,對外興兵黷武,輕起邊釁,以致劉子翬評其“空嗟履鼎誤前朝,骨朽人間罵未消。”老百姓更是恨之入骨。蔡京在京師為擴建府第,毀民房數百間,被貶後,即被百姓放火燒成灰燼。 難怪陳歆耕先生感嘆,“無論怎麼客觀評價蔡京,其人‘鉅奸’‘巨賊’的罪愆是洗刷不掉的。”

然而,在一個道德意義上的“奸人”背後,其精明強幹的行政能力和目光超前的經濟制度設計,確實是蔡京掩藏不住的一大亮點。蔡京主持的對茶、鹽、酒等專賣領域的經濟改革,對中國古代專賣制度產生深遠影響,成為經南宋直至元明清沿用的專賣制度的範本。貨幣改革也適應了社會各階層對貨幣的需求,社會救助制度的推行力度之大,包括其書法藝術,亦有可圈可點之處。這也使得治世之才和姦佞權臣雙重形象,在蔡京身上“矛盾”地重合起來。

其實,觀照歷史不難發現,這種情況並不鮮見。歷史上很多“奸人”都具有超乎尋常的能力,以致“奸”本身也成為一種“能力”。都說“人之初、性本善”,但究竟為什麼在特定時代,能力越強的人會越壞,說到底,不好的制度能逼人走上邪路,把好人變成壞人,反之亦然。不過,把個人的品德皆歸於所處時代則也有失公允。在歷史的長河裡,總有一些人能夠不斷自我淨化、自我昇華,即便在蔡京所處時代,范仲淹在地方治政、守邊皆有良好政聲,所倡導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思想和節操,更為後人所稱道。

陳歆耕先生把蔡京作為“官場動物”標本,考察和解剖其“超常的官場生存能力”,目的是“客觀解析其人其事折射出的官場生態、人格元素”,以“觸發更多的政治、經濟、歷史、文學的多元思考”。讀罷《蔡京沉浮》,深感作者事隨人願,艱辛筆耕,收穫頗豐。作者以批判的眼光、理性的筆觸,考察和剖析了蔡京的一生,讓讀者對北宋那段歷史有了更加形象的認識。同時,《蔡京沉浮》也有別於冰冷的正史,閒暇之餘或隨手翻閱,或仔細研讀,可以輕鬆地瞭解歷史、引發遐想。(蘇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