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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法懲戒,道德敘事?淺析《紅樓夢》母題的另類審美修辭!

作者:由 知史俠 發表于 繪畫日期:2022-08-15

為什麼不能用尺子寫字

“母題”這一概念,可以闡釋為“基本的人類概念、精神現象與動作本身,如鄉土、都市、生命、死亡、戰爭、復仇、漂泊、童年、成長、家族”等等。

在世界文學史程序中,這些傳統母題因具備普遍意義而備受關注。

值得注意的是,有的母題型別植根於特定的社會文化中。其中,“家法懲戒”母題,就是植根於我國古代宗法等級社會文化,為明清小說所特有的種文學母題型別。

家法懲戒,道德敘事?淺析《紅樓夢》母題的另類審美修辭!

對“家法懲戒”母題史而言,創作於明清時期的“三言二拍”、《醒世姻緣傳》、《金瓶梅》、《紅樓夢》,都有相當數量的情節營構著該母題。

然而,儘管《紅樓夢》相比同時期其他作品出現較晚,其對“家法懲戒”母題的演繹尤其是至今為讀者津津樂道的“寶玉捱打”“抄撿大觀園”卻能成為同類明清小說中極具審美衝擊力的文字,具備另類的審美效果。

究其原因,不僅是由於人物形象塑造的鮮活生動,更多是因為作者在敘事層面對“懲戒”場景的審美修辭化改造。

家法懲戒,道德敘事?淺析《紅樓夢》母題的另類審美修辭!

一、道德化敘事的退場:審美修辭對因果邏輯的包裝

在《紅樓夢》出現以前的明清小說中,作者營構“家法懲戒”母題時,往往依據道德因果,遵循“違犯家法遭受懲戒”的敘事模式:作者從中流露出的是對被懲戒一方的道德譴責,處於旁觀者位置的家庭成員的態度與懲戒實施方的態度趨於一致。

這些情節具備鮮明的道德敘事色彩,儘管對懲戒過程的描寫不乏生動形象之筆,但讀者從中能獲得的審美感受較為有限。

如《喻世明言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一篇,寫丫鬟晴雲、暖雪二人包庇主母王三巧與人通姦,事情敗露,男主人蔣興哥將二人捆綁並拷問妻子姦情,二人說出緣由後,被牙婆變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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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莫稽富貴後嫌棄妻子金玉奴出身貧賤,欲將其殺害後另娶。

玉奴意外被丈夫的上司許公救起並收為義女。許公假意擇莫稽為婿,莫稽發現新人正是“故妻”玉奴。

許公令一眾老嫗、丫鬟

“一個個手執籬竹細棒,劈頭劈腦打將下來,把紗帽都打脫了,肩背上棒如雨下,打得叫喊不迭。”

其後,莫稽又被玉奴罵得“滿面羞慚,閉口無言,只顧磕頭求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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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寫薛素姐氣死婆婆後,相大舅、相大妗子前來奔喪,發現素姐仍戴花、穿色衣。相大妗子就薛素姐毒打丈夫、氣死婆婆之事質問素姐,還

“一把手採了他的狄髻,握過頭髮來,腰裡拿出一個預備的棒椎就打……足足打夠二百多棒椎”

並指責素姐:

“打翁罵婆,非刑拷打漢子,治殺了婆婆合他自己的爹”,說:“我也不和他到官,叫他丟你們的醜。我只自家一頓兒打殺他!”

在《金瓶梅》中,描寫家法懲戒場面的情節就更多,如第四十四回,李嬌兒房中的丫鬟夏花兒因偷竊金子被西門慶施拶刑懲罰,又敲了二十敲,還要受到月娘與李嬌兒的責罵;

第八十六回,陳經濟與潘金蓮的姦情被吳月娘發覺,陳對月娘心生怨恨,當眾調侃孝哥,踢了奶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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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月娘遂接納孫雪娥的計策,叫來七八個丫鬟媳婦,手持短棍責打陳經濟,並將其逐出家門。

第九十一回,孟玉樓改嫁李衙內之後,丫鬟玉簪兒因嫉妒譏諷了孟玉樓,被李衙內責打後,又被媒人領出去變賣。

實際上,與上述情節的因果邏輯相似,單純在道德層面建構線性因果情節的創作手法,在其後的《紅樓夢》中也存在。如第二十九回,賈府眾人在清虛觀打醮,賈珍因不見賈蓉在跟前,就喝命小廝啐他。

第四十四回,一個小丫頭替賈璉和鮑二家的望風,被王熙鳳發現並審問,把她的兩腮打得紫脹起來,又拔下簪子戳丫頭的嘴;第七十三回,賈母命人查賭,查清後,令人將賭具燒燬,錢入官散與眾人,

“將為首者每人打四十大板,攆出,總不許再入;從者每人打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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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肀兒向寶釵轉述賈璉捱打一事。因賈璉沒能替賈赦從石呆子處買下賈赦看上的古扇,其後賈雨村設計得到古扇送給賈赦,賈赦以此責問賈璉,因賈璉一句頂撞,賈赦就把賈璉“打了個動不得”。

然而,“寶玉捱打”和“抄撿大觀園”能夠從這些情節當中脫穎而出,引發讀者強烈的審美感受,正是因為作者從實用的、理性的道德語境、法律語境中抽離出來,

轉而營造審美語境,對“家法懲戒”的因果邏輯進行修辭化的包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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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審美修辭的在場場面描寫價值尺度的重構

《紅樓夢》作者審美修辭策略的成功,還表現在重建了“家法懲戒”審美現場描寫的價值尺度。

在傳統的“家法懲戒”場面的描寫當中,讀者常常在被懲罰者的恐懼、痛苦這一層面停留,但“寶玉捱打”和“抄撿大觀園”由這一層面擴散出去,拉開了不同人物的情感距離,引發並激化衝突,增加了小說情節的曲折程度。

對於小說的審美規範而言,只有將不同的人物放在共同的情境中,逼迫其做出互相矛盾的抉擇,才能更好地凸顯人物之間心理的、感情的差距,進而增強小說的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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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以人物心理、感情差距是否得以強化來建構“家法懲戒”場面審美價值尺度的修辭策略,在《金瓶梅》當中已經得到體現。

然而,透過相關情節的對比,我們仍能夠發現《紅樓夢》“家法懲戒”場面審美修辭的超越之處。

《金瓶梅》中的潘金蓮,妖豔、淫蕩、狠毒是其性格的主要特徵。小說中有多處“家法懲戒”母題故事情節用以強化這一性格。

如第八回,西門慶娶了孟玉樓後,冷淡了潘金蓮。潘氏讓武大郎的女兒迎兒蒸角兒,迎兒偷吃了一個,潘氏發現後,就“拿馬鞭子下手打了二三十下,打的妮子殺豬也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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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潘金蓮的懲戒動機,更多是由於嫉妒孟玉樓而產生的洩憤的心理需求。作者不僅透過懲戒場面突出潘金蓮的性格,也讓其與李瓶兒的懦弱形成對比。

如第五十八回,因西門慶在李瓶兒房中過夜以及召太醫為李瓶兒診治,潘金蓮醋意大發以丫鬟秋菊沒有把狗關好為藉口,鞭打秋菊,驚醒了李瓶兒的兒子官哥兒。

即便潘姥姥勸說,潘金蓮仍然打了秋菊“二三十馬鞭子,然後又蓋了十欄杆,打得皮開肉綻才放起來又把他臉和腮頰都用尖指甲掐得稀爛”而李瓶兒的表現是隻是雙手握著孩子耳朵腮頰痛淚敢怒而不敢言。

家法懲戒,道德敘事?淺析《紅樓夢》母題的另類審美修辭!

在《金瓶梅》的“家法懲戒”母題故事中,“肀安捱打”也是一個關鍵情節,卜鍵認為“肀安捱打”與“寶玉捱打”略同。

的確,比起《金瓶梅》其他對人物性格塑造有積極作用的“家法懲戒”情節,“肀安捱打”一節人物情感層次更為豐富。與“寶玉捱打”相似,“肀安捱打”也早有伏筆。

在小說第三十四回,書童與肀安之間爭風吃醋,形成矛盾。肀安藉機在潘金蓮處透露西門慶與書童的不堪行為,書童知曉後,告知西門慶,激化了矛盾。

至第三十五回,白來創來訪時,西門慶吩咐肀安說自己不在,但白來創還是強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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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本已對肀安懷恨在心,藉此事對其施以拶刑和杖刑。

由此引發潘金蓮對李瓶兒的暗諷以及眾小廝對肀安的調侃。

第三十四回,寶玉捱打之後,寶釵黛玉都前來探視寶玉,二人的言行舉止以及表現情感的方式卻有所差異。

寶釵作為封建淑女,自己心裡明明心疼賈寶玉,但在表達心中情感的時候,卻刻意將“我們”而非“我”作為言語主體,用語也含蓄、委婉。

同時,寶釵的情感還帶有對寶玉“何不在外頭大事上做工夫”的期待,且在寶釵看來,此次寶玉遭受毒打是因為不聽規勸,沒有以世俗功利的標準規範言行,才導致自己被懲罰。

家法懲戒,道德敘事?淺析《紅樓夢》母題的另類審美修辭!

從審美修辭層面營構“家法懲戒”這個角度來看,“抄撿大觀園”又較“寶玉捱打”更能體現出激發諸多人物或悲傷、或恐懼、或不滿等等多樣的情感變幻而帶來的審美效果。

“抄檢大觀園”這一懲戒行為發生的直接原因,是第七十三回傻大姐誤拾繡春囊,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建議王夫人借賈母查園中聚賭一事,趁夜查抄大觀園,但早在第七十一回,作者就細緻鋪排種種“嫌隙”的存在,“抄檢大觀園”

的動機雖是維護道德規範,但與繡春囊一事並無關聯的晴雯卻被王善保家的告倒,由此埋下了深層次悲劇的種子。

即便是施行抄檢的王熙鳳、王善保家的,作者也著意拉開其心理距離;抄檢的過程,也是展現被抄檢的諸多女孩們不同層次的情感衝突的過程。

家法懲戒,道德敘事?淺析《紅樓夢》母題的另類審美修辭!

總結

總之,在明清小說“家法懲戒”母題史程序中,《紅樓夢》的作者透過引入另類審美修辭,對傳統意義上的道德敘事進行了成功改寫。

透過建構審美因果與重建審美現場的價值尺度,使得“家法懲戒”母題故事的營構煥發了全新的藝術活力。這也充分說明,小說母題史的進步,不能長期依賴同一修辭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