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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詩精賞》共選唐宋禪詩一百首,蘇軾詩最多,黃庭堅次之

作者:由 北晚線上 發表于 繪畫日期:2022-12-31

紙的發明的感悟怎麼寫

還沒回過神來,鷂子已飛過新羅去。住在南方,時光的變換幾乎不著痕跡,很容易給人錯覺,而變得迷茫起來。好在總有好書可讀,也便減少了一分這危險。書當快意讀易盡,周裕鍇先生的新著《禪詩精賞》已讀過幾遍,可算這紛擾嘈雜中的一種補償。

《禪詩精賞》共選唐宋禪詩一百首,蘇軾詩最多,黃庭堅次之

《禪詩精賞》

《禪詩精賞》共選唐宋禪詩一百首,蘇軾詩最多,黃庭堅次之

《禪詩精賞》共選唐宋禪詩一百首,蘇軾詩最多,黃庭堅次之

南宋畫僧牧溪《寫生花鳥圖》(區域性)

詩和禪,在古人的世界裡不可或缺,這既是他們的日常生活,也是超越日常的方式。使窮賤者易安,幽居者靡悶,莫尚於詩和禪。不過,一卷一卷一首一首的詩歌作品就在那裡,實實在在,要問禪是什麼,則就不太容易給出答案。

禪是什麼呢?是一抹古老的神秘微笑?一段不知所云的話頭?一通棒喝?是一杵夜半悠長的霜鍾?一輪月?一瓣蓮花?一甌茶?從古以來的僧問師曰裡,有著各種各樣的回答。近代的鈴木大拙也說:“禪是大海,是空氣,是高山,是雷鳴與閃電,是春花,是夏日,是冬雪”,不過他接著說:“不,它在這一切之上,它就是人。”意思是,禪的中心事實是人,禪就在於人活潑潑地生活,在於行住坐臥的一切尋常日用事當中。雖然這個表述仍不能使人完全滿足,但也已經足夠直截明白。

行、住、坐、臥,佛家本有所謂“四威儀”之說,這其實也不需理會,它本來也是一切人的日常生活狀態。歷代不論僧人還是文人的禪詩,大體都不外是對於行住坐臥等生活日常的體驗和感悟,即使純粹發明禪理也是如此。翻開《禪詩精賞》,或者遊山訪寺,或者吟詩看畫,或者宴坐靜思,或者吃茶睡覺,也不論是山頭的雲、水中的月、衣帶上的風,還是琴聲、水聲、雜戲、傀儡,還是風鈴、枕屏、紙帳、鏡子、蜂兒、蜘蛛,還是眼前各種的花,桃花、杏花、辛夷、牡丹以及柳絮、松枝,等等,滿目皆詩,觸類是道,一切都飽含詩意,富有禪理。這是真實的日常,也當然是禪心詩眼下超越了的日常。詩和禪,是超越日常的有效方式。

出行,比如遊山,遊山可以有各種遊法,可以是歐陽修與眾賓觥籌交錯於琅琊山,可以是朱熹同三四親友往遊百丈山,也可以是袁宏道中秋蕭鼓聲中登虎丘,不過要領略山中深趣,體會詩的絕妙和禪的自在,不妨獨往,像王維那樣。王維晚居終南山山麓的輞川別業,“興來每獨往”,連裴迪也不邀,常飄然一身,自行山中,隨己之意,只管行去,或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或是“夜坐空林寂,松風直似秋”,遇樵夫便笑談閒話,往往忘時,過寺院就與山僧用齋,飯訖而去。行無所事,要行即行,要止輒止,適意自如。此種興味,晚明人大約最懂,如謂“與衲子輩坐林石上,談因果,說公案。久之,松際月來,振衣而起,踏樹影而歸,此日便非虛度”云云,晚明人的集子裡有許多這樣的句子。彼時的徐增也說:“獨往,是善遊山水人妙訣”“其中勝事,非他人可曉得,惟自知而已。”徐氏知詩,知禪,也可謂知遊。

“一入青山便愛山,無心更擬出人間”,禪僧住持名山,或結庵孤峰,幽居草堂,聽夜來雪猿啼嶽頂,看鳥銜花落碧巖前,批風抹月,參禪吟詩,身與雲閒,出世間外。士人則還需日暮辭山去,“田園歸冶城”(孟浩然),他們的生活畢竟在人間煙火中,名利驅遣,雜事紛爭,五色炫目,五聲亂耳才是生活的常態。不過,塵世也是道場。禪師說:“若知物我冥一,彼此無非道場,復何徇喧雜於人間,散寂寞于山谷?”詩人說:“出處似殊致,喧靜兩皆禪”“只要心光如滿月,在家還比出家閒。”

十字街頭和孤峰頂上原無差別,只要消除妄欲雜念,返本還源,煩惱便無安腳處。更散淡一些,倘能了卻公家事後,以一日半日之閒,坐清風北窗下,爐火焙香,啜茗哦詩,如曾幾詩“烹茗破睡境,炷香玩詩篇”,無所用心,歡戚兩忘,便得大受用大自在。

宴坐本是禪僧功課,如所謂“永日蕭然坐,澄心萬慮亡”“身心塵外遠,歲月坐中忘”,雖然這一主要的修行方式在馬祖之後不再被堅持,也仍然是禪僧不可缺少的日常生活。士人也是。王維獨坐南山,看雲起雲散,舒捲自在,身世皆忘。李白夜宿廬山,“宴坐寂不動,大千入毫髮”,感悟到時間的瞬間永恆。宋人耽於禪悅,尤好宴坐。黃庭堅就給好幾位朋友的“宴坐軒”“宴坐室”題過詩作過銘。《宴坐室銘》一篇寫:“李子宴處,不惰不馳。觀宇觀宙,使如四肢。不動而功,不行而邁。萬物芸芸,則唯我在。”宴坐觀心,湛然空明,雖是寫李援,也事實上是寫他自己。黃庭堅寫宴坐的詩很不少,比如“宴坐漱靈根”“觀物見歸根,撫時終宴坐”“晝食鳥窺臺,宴坐日過砌。俗氛無因來,煙霏作輿衛”等等。從塵俗中抽身出來,士人或處林下或居齋中,宴坐靜觀,矜躁盡化。黃庭堅也曾告誡一位朋友:“八方去求道,渺渺困多蹊。歸來坐虛室,夕陽在吾西。”縱然是芒鞋竹杖踏遍千山萬山,尋尋覓覓終日,如果迷失本心,終將一無所得,迷失有時難免,還須反求諸己,迴歸自我本心。禪家將人的心性比作一頭水牯牛,說此牛“若落路入草,便牽出,若犯人苗稼,即鞭撻”。也有大象的比喻,須同馴象人馴伏大象一樣,調伏心象。在黃庭堅看來,理想的境界是“無鉤狂象聽人語,露地白牛看月斜”的境界,心性純熟自如,妄想煩惱消除殆盡,即使萬物浮沉,也一切廓然洞豁。

《禪詩精賞》共選唐宋禪詩一百首,蘇軾詩最多,黃庭堅次之

《李白行吟圖》南宋 梁楷

最最平常之事,無過吃飯睡覺。人人都吃飯睡覺,但吃飯睡覺與吃飯睡覺有大不同。飢來即食,困來即眠,無所用心,是真得蘇軾所謂吃飯三昧、寢寐三昧。倘若“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則顯然就失去了吃飯和睡覺的本真。

只說睡覺,有人“三杯軟飽後,一枕黑甜餘”“覺來心緒都無事,牆外啼鶯一兩聲”,無住無礙,坦然自在,然而有人千般計較,萬般思量,輾轉反側,夜深難眠,不免被“睡蛇”困擾。佛家把攪擾人無法安睡的煩惱稱作睡蛇,必須用鉤子從心裡摒除之,睡蛇既出,才可安眠。鉤出睡蛇也許不必多費周章,平常心最需要。蘇軾有晝寢詩云:“身心兩不見,息息安且久。睡蛇本亦無,何用鉤與手。”大白天在窗下倚坐著竹几蒲團就安然睡去,萬事不住於心,真是世間大解脫人。蘇軾也另有一詩,說某君長鬣美鬚髯,一日被人問到睡覺時將鬍鬚放在哪裡,竟生出棘手的問題,此君當晚失眠,“歸來被上下,一夜無著處,展轉遂達晨,意欲盡鑷去”。不經意一問,睡蛇即住其心,此君翌日早上果能一刀斬斷,倒真能立下解脫,了此煩惱。

馬祖說:“行住坐臥,應機接物,盡是道。”生活的意義就在於當下生活本身,要行即行,要坐即坐,飢來即食,困來即臥,便是生活本來真面目。雖然即使被稱為詩佛的王維、作為東坡居士的蘇軾、作為山谷道人的黃庭堅,面對種種難解的煩惱,有時也不免有“自顧無長策”“萬事不關心”的牢騷話,有“吾生如寄耳”“飛鴻踏雪泥”的幻滅感,有“濁涇清渭要同流”的憤懣語,但了不起的就在於,其內心足夠堅韌和超脫,對於榮辱得失始終能以平常處之,不執著不黏滯,保持本真的自我,保持對生活的熱情,因此也就能夠詩意地、禪意地棲居於這凡俗日常之中,而真正從容自在。

作為詩選和賞析著作,《禪詩精賞》有著顯著而獨特的個性特徵。全書共選唐宋禪詩一百首,並不刻意於文人或僧人的時代、身份、作品的比例。選詩或一首或兩首,三首六首八首,多寡不拘,蘇軾詩最多,黃庭堅次之,王維、惠洪又次,大都一人一詩。別集、總集、佛經、燈錄、語錄、頌古、筆記、詩話等都是其選詩來源,囊括殆盡而只擷取精華。也不執著於篇目編排,大體以時間為次,而又不完全如此。周先生工詩,深於禪,腹笥極富,胸次灑然,其解讀禪詩,既以詩人之眼,對於詩中修辭之妙、造境之美,不憚辭費地進行解析,也以禪家之心,對於作者意旨之富、哲思之深,往往有精彩的詮釋和提示,而解析中於內外典籍左抽右取,驅遣自如,又多自家心會獨得,為他人所未道者。此書不只是禪詩賞析之作,或也可見周先生之禪也。

在《禪詩精賞》的卷首語中,周先生說:“倘若讀者能從中得到幾分人生智慧和審美享受,暫時忘卻紅塵中的煩惱和焦慮,也就算我做了一點功德事。”這是他寫作此書的目的,也是期待。以上拉雜所說,用心於日常生活而超越日常,大約也包含在這一期待之中吧。(作者系香港浸會大學孫少文伉儷人文中國研究所副研究員)

(原標題:

以禪入詩 日常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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