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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研究|創作:需要畫家文化、思想、經驗的積累與情感的投入

作者:由 美術研究 發表于 繪畫日期:2022-02-14

藝術如何積累

作為一種藝術表現風格,現實主義手法一直以來是美術創作呈現歷史與現實,透過觀察與反映現實社會生活,關注現實人生、社會與自然的表達方式。如何在今天以造型藝術的方式展現與反思現實,如何在跨學科語境和多元化價值觀下,與時俱進地理解文藝創作中現實主義的內涵,如何透過美術作品的呈現,將思考與感受“藝術地”與現實生活相連,成為當下美術創作者共同面對的課題。

追溯“現實主義”概念在近現代中國文藝創作領域的興起,回到最初的理論認知,有助於加深我們今天對於這個概念範疇本義與外延的理解。1933年11月,周揚在《現代》雜誌第4期第1捲上發表《關於“社會主義的現實主義”與革命的浪漫主義》一文,“這是中國學人第一次正式介紹與倡導‘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也“預示著俄蘇現實主義和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將成為外來現實主義在中國傳播與接收的主流,而西歐的本源性現實主義的接收與傳播以及五四現實主義傳統的延續在相當程度上進入式微狀態。”

同時,“現實主義”概念也在不斷的語境變遷中被泛化、擴容和重新解讀,如法國文藝批評家羅傑·加洛蒂在《論無邊的現實主義》一書中,選取了畢加索、聖瓊·佩斯和卡夫卡為例證,從繪畫、詩歌、小說三個角度論述了現實主義的當代形態,賦予了“現實主義”以新的當代尺度,繼而認為文藝作品,“愈來愈不屑於模仿或表現存在的一切,而要創造和讚美一個更為現實、更為真實的世界”。“作品的使命與其說是描繪世界,不如說是創造另一個世界”。甚至在“無邊的現實主義”理論看來,“沒有非現實主義的,即不參照在它之外並獨立於它的現實的藝術”。由此,“現實主義”在愈發包容、開放的語境中,已經超越了一種特有的表現手法,而成為幾乎一切藝術創作的共通特質。

“現實主義”概念的今義與外延,顯然已經具有了多元化與開放性的趨向。具體到造型藝術的現實敘事,題材內容與表現風格的雙重“現實”訴求,及對於二者之間血肉關聯的處理方法,已然成為當今美術界尤其是主題性美術創作的核心命題。美術創作的主題性與藝術性的關係,不僅僅體現在“畫什麼”與“怎樣畫”之間的問題,二者相互浸潤,相互影響。事實上,相對於題材內容的敘事,很多美術理論家對於主題性美術創作的藝術水平更為看重。如在二十年前舉辦的“21 世紀中國主題性美術創作研討會”上,學者翟墨就強調了主題性創作的“藝術第一性”原則:“針對藝術圖解政治的傾向,馬克思曾經強調要‘莎士比亞化’不要‘席勒化’。

這觀點表明,優秀的主題性美術作品首先一定是藝術品,否則它也就不能進入美術史。我認為,主題性美術創作應該遵循一條原則:它一定要有‘貼近的距離美’。意思就是,它既要貼近政治,貼近現實,但又不能直接圖解政治、顯現現實,而應保留一定的距離。”他還引用王朝聞的理論處女作《再藝術些!》(1940年)的文章題目,提出從某種角度上,主題性美術創作的當下問題可以一言以蔽之:“再藝術些!”主題性美術創作必然具有歷史性、敘事性、政治性的屬性,也常常表現為歌頌性、紀念性、社會性、宣教性的功能,因此創作這一題材的作品常常需要畫家文化、思想、經驗的積累與情感的投入。如果完全憑藉政治宣傳或功利性的目的,而缺乏熱情與真誠,則很難創作出好的作品。在藝術個性的表達上,在傳遞集體意志的同時,藝術家也要根據自身的不同特長與感觸發揮藝術創造力,實現自己的藝術追求。

美術研究|創作:需要畫家文化、思想、經驗的積累與情感的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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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歐洲美術史,那些關注現實、直抒胸臆並留下傑作的藝術家,如庫爾貝、米勒、杜米埃等19世紀法國現實主義畫家,及克拉姆斯柯依、列賓、蘇里科夫等俄國巡迴展覽畫派諸家,無一不是將個體的才情與能量與所在地域、時代相契合,才創作出諸多能與時代共振、具有本民族文化認同和普世感召力的經典作品。那麼,我們今天如何理解藝術創作中“現實”的涵義?在當下的時代語境中,又如何真正做到“深入生活,紮根人民”?既往在文學、戲劇、電影領域的經驗或許值得美術界引以借鑑與反思。

如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現實主義長篇小說柳青的《創業史》、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等,都以濃郁沉厚的地域色彩、史詩般蕩氣迴腸的氣質與情懷,將閎闊的社會圖景寓於個體的、鄉土的生活日常,創造出不朽的時代經典。回看新時期以來的美術名作,雖也有如李伯安的水墨長卷《走出巴顏喀拉》這樣鴻篇鉅製的視覺史詩,但真正能源於生活、高於生活並在呈現社會與人文現實的同時探及人性深度的作品,在數量上還是十分有限的。

究其原因,筆者認為當下的問題首先是創作主體對於生活的體驗不夠深入,對於題材物件的理解與情緒的聚積不夠充分,在此方面,也許影視戲劇界的經驗與問題值得借鑑。正如劇作家高滿堂所說:“現在的問題是,很多創作者都靜不下心,沉不住氣,深入不進生活,因此也就無法獲得來自一線的生活體驗和創作素材,最後只能從網上搜一搜,從別人的作品中抄一抄,自己再編一編。”編劇王興東也曾呼籲,“弘揚現實主義創作精神,應該在文藝領域進行打假,打假情假意,打假模假式。只有去偽存真,才能提升現實主義創作的水準。”“所有對歷史的書寫都是為當下服務的,一切歷史都是為了指向今天。”這些問題,無疑與近十年來現實題材、歷史題材美術創作遇到的瓶頸與困局相互對映。

與現實主義表現手法相關,造型藝術的“真實”與“現實”分別指向藝術創造的兩個層面,也展現出審美形態的雙重語境。造型藝術的本質與視覺真實的幻象密切相關,“真實”常被作為面向美術創作的重要價值標準。特別是當下的主題性美術創作,經常會涉及“藝術真實”與“歷史真實”的關係問題,這裡的“真實”往往具有合目的性、複合性的特點。回到一百年前的文化語境看,五四運動時期文藝界對於“真實”的理解偏重於“為人生”的層面,強調以真誠的態度展示、表現大眾的現實人生,而在具體的表現手法上與歐洲細緻精確的現實主義手法有很大距離;此後革命文藝思潮的“真實”帶有某種激進理想主義的色彩;到了新中國初期,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真實”則體現為典型性與理想化的結合。由此可以看到,美術創作乃至整個文藝創作領域的“真實”呈現出動態、漸變的特點,不同個體、不同時代對於“真實”的理解亦存在差異。

如果拿另一種以“真實”為旨歸的藝術門類——紀錄片的“紀實”表現為例,或許可以強化我們對於造型藝術的認知。很多紀錄片導演的共識是,雖然真實性是紀錄片的本質屬性,但紀錄片創作的根本目的並不是“真實地反映生活”,而在於表達創作者對生活具有主題意義的價值判斷。或者說,視像真實是內容真實的前提,但兩者並沒直接的因果關係。因此紀實風格在強調“避免描繪現實的主觀形式”的同時,也應遵循現實主義觀念的一般創作規律。

與影視藝術的“紀實”與“真實”之辯相關,作為美術創作的重要表現手法,“寫實”常常會被與“現實”“真實”混為一談。事實上美術創作論層面的“寫實”,更為強調對於表現物件“模仿”“再現”的客觀反映,和如鏡子般映照現實的主客觀對應。也正因如此,以“寫實”的手法表現“現實”,也應在關注日常生活視覺經驗的同時,提防陷入“細節主義”與過度“製作化”“精緻化”的泥沼,而忽略作品的整體情境與氣局;同樣需要警惕的,還有在當下全媒體時代面對影象的泛濫,美術創作過於“照片化”“影象化”的時弊。

在現實主義創作手法的時代演進歷程中,面對20世紀中國美術積澱的本土傳統與新世紀以來國際化語境下的時尚新潮,今天的美術創作者既不能刻舟求劍,亦不能邯鄲學步,唯有在堅守藝術本真的前提下,開啟視野,守正創新,以全心投入的真情實感灌注於自身創作,方能以藝術創作召喚真實、貼近現實,以藝術之力介入社會,融入時代。

作者:於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