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意長在,滄海別經年什麼意思
作者：趙霏（上海黃浦法院法官）
特別提示：凡本號註明“來源”或“轉自”的作品均轉載自媒體，版權歸原作者及原出處所有。所分享內容為作者個人觀點，僅供讀者學習參考，不代表本號觀點。
十年前，我報考法院，遭到了家人的反對。
我的父親，一個清高讀書人，語重心長的對我說，在機關工作，全憑一張“關係網”，咱家沒人走仕途，不能為你鋪路，何苦擠獨木橋。
十年來，我在法院裡，每每見識一些平步青雲之事，耳邊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還不是因為有關係。”
在法院，“關係”有多重要？我想講四個故事。
1
你是神助攻，還是豬隊友？
初來法院時，跟著一位師傅做助理，日常犯二乃家常便飯。
第一天，整理卷宗，把EMS回執當廢紙扔了。
第二天，交換證據，把原件寄給對方，影印件留下來了。
第三天，訴訟保全，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被告：我們要查封你的房子。
第四天，收訴訟費，熱情的對當事人說，把錢給我好了我幫你去交。
第五天，師傅忍無可忍：你做事不用腦子嗎？你的碩士畢業證是假的嗎？
我在一屋子小書憐愛的目光中，眼淚水吧嗒吧嗒的掉了一個相對論的光年。
末了，師傅意味深長的說：在法院工作，沒有什麼知錯就改，而是根本不能犯錯。有時一個錯，你的職業生涯就看到了盡頭。
十年後，我有了自己的助理，感同身受。
假設，你有兩個助理。
一個在你和當事人“拉家常”的時候就get到了你的意思表示，你和當事人拉完家常，他的調解書已經出好。
另一個呢，真以為你在拉家常，你在春風化雨，他在王者農藥。你說，記下來了麼？他一臉茫然：記啥子？
現在有一個法官助理進修的機會，你會給誰？
上大學時，曾經打過一場辯論：合作之本在於理念還是利益。
什麼是理念？人是需要認同感的。道不同則不相為謀，否則伯牙不會為子期的溘然長逝摔琴斷奏，管寧也不會因華歆心猿意馬的讀書割席斷交。
什麼是利益？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劉備三顧茅廬不是為請一個庸才，文王願者上鉤也不是為養一個草包，他們屈尊降貴是為了招賢納士一統江山。
理念，是志同道合的價值觀；利益，是雙贏互惠的價值。精誠合作，價值觀和價值，缺一不可。
你和你的助理共事，就是一場合作：從他這邊，你能得到的是高效的輔助；從你這邊，他能得到的是潛在的機會。而支援你們長期合作的，是彼此的認同感。
那麼作為法官，你一定會選擇那個能輔佐你辦案，get你思路的神助攻；而不是那個你風風火火他拖拖拉拉，你欲窮千里目他一腳把你踹下鸛雀樓的豬隊友。
這就是，你和領導之間的“關係”：它不是與生俱來的偏愛，而是後天培養的信任。
2
你是小行星，還是隕石？
十年前，我剛辦離婚案時，被一位大媽質疑：你一個小姑娘，戀愛都沒談過吧，有什麼資格調解離婚？
我愣了半秒，竟恬不知恥的說：人家二胎都打醬油了！
我來自地核深處的熊熊氣場震住了大媽，這案子也像賣白菜一樣三斤五兩的調解掉了。
但如果我指望吃一輩子“忽悠”飯，我的底牌遲早有一天會原形畢露。
“忽悠”之後，我要做的是抱著判例研究感情破裂的標準，是向辦公室的麻麻諮詢養兒育女的花銷，是向周圍的老法師請教共同財產的分割。
因為，沒有實踐經驗的判決就是假大空，沒有理論基礎的調解就是耍流氓。
假設，還是那兩個法官助理。
一個是“老司機”，發傳票駕熟就輕，新手五天的活他一天能幹完，但剩下四天，他開啟了睡眠模式，超出書記員範疇的事，他能推則推。
另一個是職場菜鳥，發個傳票能整一上午，但他願意搭上人家睡午覺喝咖啡的時間查漏補缺，還會問你：判決書我來幫你核對一下金額？
十年後你會發現，“老司機”還在發傳票，而“菜鳥”已經和你並排坐在審判席上了。
高中物理有一課。
兩顆衛星，一顆在高空翱翔，但速度經年不變，最後淪為大氣層中一顆名不見經傳的隕石。
一顆從地面由零開始緩緩加速，最終突破第一宇宙速度，成為銀河系中璀璨奪目的小行星。
記得牛頓第二定律嗎？不“給力”，物體只能靜止或做勻速運動；“給力”，才有可能獲得加速度。
不對自己“給力”，不突破舒適區，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加速度有多大。
而對自己“給力”，則是與拽向地心的引力抗爭，與滑向平庸的惰性抗爭，與只爭朝夕的時間抗爭。
多年來，雖然我常常吐槽不喜歡辦離婚案，但如果不是這段厚積薄發的閱歷“給力”於我，十年後的我在一篇篇的寫著那些年審過的離婚案時，拿什麼勇氣回憶起，十年前，那個嘲笑我沒拍過拖的大媽？
這就是，你和未來之間的“關係”：它不是迴圈往復的原地自轉，而是反地心引力的“逃逸速度”。
3
你是“仙”，還是“俗”？
一次，我走進隔壁團隊長（也是我閨蜜）的辦公室，看到她正在分案，把最厚，最難，最坑的案子扔給自己。
我打趣她：你要坑就坑自己啊，別拿這些案子來坑我。
閨蜜說：滾犢子吧你！我是團隊長，我不辦誰來辦？你是我閨蜜，我不分給你，等著人罵我“護犢子”嗎？
在分案子這件事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人分的案子少，就一定有人抱怨；有人分的案子簡單，就一定有人不服。
也有人面對鋪天蓋地的疑難雜案，安然若素。
假設，你有兩個下屬。
一個是“老法師”，對你的分案挑肥揀瘦，遇到問題推三阻四；一個經驗或許沒那麼老辣，但對案子來者不拒，攤上事兒了敢作敢當。現在有一個職位，你會把機會給誰？
醫院裡，最不缺的就是臨床醫師，法院裡，最不缺的就是一線法官。能力和經驗，可以在時間中積累，但格局和擔當，則並非人人懷揣。
格局小的人，斤斤計較眼前得失，糾結雞毛蒜皮。
格局大的人，志向高遠心態良好，不為瑣事糾纏。
俗話說，烙餅再大，大不過烙餅的鍋。一個人的成就有多大，取決於他的格局有多大。
人+山=仙，人+谷=俗。
格局不同的人，看到的世界也是不同的。
你站在山頂，鳥瞰浩瀚宇宙，斗轉星移不過滄海一粟。你坐在井底，頭頂方寸之天，芝麻綠豆也能遮雲蔽日。
孔子“登高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
蘇東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歷經沉浮醒醉皆無，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
曾國藩“謀大事者，首重格局”，放眼太平天國，放下一城一池，功在當代，卻利在千秋。
格局如博弈，走一步看十步，不計較眼前，不糾結方寸，方能高屋建瓴。
讓你滿盤皆輸的，不是才華不夠，不是機遇不好，而是放眼的棋局太小。
這就是，你和格局之間的“關係”：它不是一城一池的寸心得失，而是謀篇佈局的圍棋攻略。
4
你想要皇冠，還是礦石？
還記得我上文提到的閨蜜嗎？
三年前擔任團隊長時，她涉足一片全新的領域。在各種質疑聲中，她每天五點鐘爬起床學習司法新規，最難的案子砸向自己。
這種日子持續了多久呢？至少昨天，她還是這樣。
她的燈，永遠比別人長明，她的門，永遠比別人晚關。
我八點半上班，她已經在辦公室寫好判決書；我中午在她辦公室午睡，常被噼裡啪啦的鍵盤聲吵到原地爆炸；我週末約她下午茶，發現她打了雞血一樣的在看書。
我問她：大家都是吃五穀雜糧的，為何你能睡得少？
她說，否則，我如何讓別人相信我能擔任這個團隊長？
她面對“髒亂差”案時泰然處之的樣子，像極了李小龍，葉問那句霸氣側漏的臺詞：一起上吧！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你以為，舞者們臺前頭頂光環，你看到她們足尖的瘋狂抽筋嗎？
你以為，演奏家舉手珠落玉盤，你看到他們十指的水泡爆漿嗎？
你以為，小編白天對著流量笑，你看到他們夜裡對著電腦跳嗎？
任何一種美輪美奐的高貴背後，都有一段艱苦卓絕的狼狽。
任何一件舉世矚目的成就背後，都是一場鳳凰涅槃的修行。
而你必須十分努力，才能看上去毫不費力。
當然，沒人逼你去努力，你想收穫一顆礦石，還是鑲滿鑽的皇冠，完全取決於你期待怎樣的人生。
你想要採菊東籬下，就不要妒忌山頂的旖旎風光；你渴望一覽眾山小，也無需豔羨山腳的世外桃源。
這就是，你和職位之間的“關係”：它不是一廂情願的單相思，而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雙向選擇。
在法院，“關係”到底有多重要？
“關係”真的很重要，但無論何種“關係”，與別人沒關係，只與你自己有關係。
如果你抱著“待價而沽”的想法，在叫價之前，請先掂量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
只有你擁有足夠的議價能力，“關係”才會眷顧到你，否則你只能在日復一日的低水平重複建設中變得怨天尤人。
所以，雖然我們家裡沒有礦，我爹也不是李剛，但我們還是要相信：人間值得我們去拼一拼，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