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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寫給愛妻的三闕《天仙子》優美、真摯而感人

作者:由 釋文帶你看生活 發表于 詩詞日期:2022-08-15

繡幃重結鴛鴦帶是什麼意思

天仙子

夢裡蘼蕪青一剪,

玉郞經歲音書斷。

暗鍾明月不歸來,

樑上燕,輕羅扇,

好風又落桃花片。

看到這裡,忽然覺得納蘭作詞,常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悲哀。若說千古以來做文章者大都有文學主題的話,“悲哀”則必定是一個恆之久遠的話題了。無論是《詩經》裡邊“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還是現人詩歌中遇到一個“結著愁怨的丁香一樣的姑娘”,這霏霏落雪和丁香一樣的姑娘,都像具有丁香一樣的嘆息般蘊藏著文人莫大的悲哀在裡邊。納蘭此首《天仙子》便是如此。

夢裡,蘼蕪已經青青蔥蔥,歲月恆逝,春來秋去又是一年,想必這蘼蕪上微微泛青的色彩不是經過時間底色的,而是以思念澆灌,釀得更濃了。時過境遷,去年春天離開到現在,你的書信是越來越少了,以至於此刻早是相隔天涯,更無一紅鴻雁,倒真是顯得寂寞無助了。

春夢無痕,夜晚墓鍾寂然中幾聲清響,聽似有聲,染出的卻是一片靜寂,婦人思夫之形消然佇立。“暗鍾明月不歸來,樑上燕,輕羅扇,好風又落桃花片。”此處卻真是惹人嘆息,偏偏是午夜時分,偏偏是夢醒,卻偏偏聽來幾聲晚鐘,大概是經歲杳無音信的丈夫回來了吧。想到此處,看到樑上燕子已經春歸,嘰嘰喳喳鬧個不停,他幾筆畫出的春燕還留在羅扇上,一種莫大的哀愁一瞬間襲來。忽然想到晏殊《浣溪沙》的句子:“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確實樑上舊燕都已經歸來,歸人呢?鄭愁予《錯誤》中寫道: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幃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

作為一首可以給予任何時代背景的現代浪漫主義詩歌,鄭愁予心目中閨怨、惆悵的主題在這詩歌中便有著與納蘭相通的地方。細看此詩,納蘭筆下的晚鐘自然是我“達達的馬蹄”聲了,“歸”的期盼在這不同的表達中顯示出同樣的情感生活。在鄭愁予心中,思婦的必然之情在我所指代的外來者或是第三種感情載體上得以發揮,所以顯示出一派詩歌浪漫的淒涼之感,而結句“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也無以復加地把詩歌中另一方面的情感還原在她的他身,讓美麗的錯誤散發出古典文人的哀婉垂憐的藝術感召力。納蘭此處也是如此,晚鐘聲指代的歸人預兆,並沒有隨著思婦之念而變成現實,只不過,納蘭瞬間便抽開筆調,描寫景物了。

好的詩詞一定是經得起歲月篩選的,千百年來人們一直傳誦的便是那些真正打動人的詩句,納蘭因為有了“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感嘆,讓世人才經過這麼多的歷史斷代找到了他,把他從那些浩如煙海的文章中找到,逐個描繪出他的五官,以此來紀念他。由此可知詩詞對詩人的生命是多麼重要。

納蘭寫給愛妻的三闕《天仙子》優美、真摯而感人

天仙子

好在軟綃紅淚積,

漏痕斜菱絲碧。

古釵封寄玉關秋,

天咫尺,人南北,

不信鴛鴦頭不白。

寫信用的軟綃上,依舊滿是我的眼淚。混同熱淚,字跡斑駁。這封飽含深情的信要寄向何方?在那遙遠的玉門關,那守邊的徵人,那個我日日夜夜都想守著的人。秋日淒涼,大雁南飛,我這封信卻像一隻離群的鳥,獨往北邊。天際遲尺相隔,人卻南北千里,人生有限,鴛鴦豈不會老去麼?

這小令是納蘭寫給愛妻盧氏的,短小精悍,讀之味道十足,劉熙載《詞概》中說:“小令之作‘雖小卻好,雖好卻小’”,這詞正如此。納蘭二十歲時與盧氏成婚。盧氏出身名門,是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知書達理,才貌雙全,許配給納蘭後賜淑人,誥贈一品夫人。在納蘭看來,最重要恐怕是二人互為知音,因為盧氏也是一位解詩情、識風雅的知性女子,能與納蘭產生心靈上的共鳴。因此,納蘭與盧氏夫婦琴瑟和諧,甜蜜無限。但是作為康熙皇帝的殿前侍衛,納蘭身不由已,須經常入值宮禁,或者隨皇上南巡北狩,這就導致納蘭常與愛妻分居兩地,兩人只能以詞抒情,發其幽恨。這首《天仙子》就是詞人納蘭在扈從出塞期間寫就的。

此詞開頭兩句用典可謂十分恰當,以渾樸古拙之筆寫妻子寄來的輕紗,淺敘白描,卻不失情真意切,深致動人。且看,你寄來的輕紗上凝聚的淚痕還依稀可見,那斑斑點點的紅淚,猶如菱蔓斜掛一般的行行草字。此處用一錦城官妓灼灼之典,《麗情集》中說:“灼灼,錦城官司妓也,善舞《柘枝》,能歌《水調》,御史裴質與之善。後裴召還,灼灼以軟綃聚紅淚為寄。”顯然,此處軟綃,飽含款款相思之情。“古釵封寄玉關秋”亦用古釵之典,深切委婉地表達了歸鄉之思,表達了他對愛妻的深情思念。而結句猶顯含婉深細,“不信鴛鴦頭不白”,是反用李商隱的《代贈》中“鴛鴦可羨頭俱白”,也有歐陽修《荷花賦》中句子:“已見雙魚能比目,應笑鴛鴦會白頭”,亦是“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之意。常言咫尺天涯,何況詞人已和妻子遙隔千里。然而不管相隔多遠,詞人始終堅信,他和他的妻子一定會像鴛鴦一樣,一起白頭,一起相守終老。

納蘭寫給愛妻的三闕《天仙子》優美、真摯而感人

天仙子 綠水亭秋夜

水浴涼蟾風入袂,

魚鱗觸損金波碎。

好天良夜酒盈樽,

心自醉,愁難睡。

西南月落城烏起。

“電影越圓滿,就越覺得傷感。”想來形單影隻看到的物事越發光鮮亮麗,心內就愈發淒涼。納蘭在這首《天仙子》裡寫的,剛好就是他面對淥水亭秋夜的良辰好景,卻暗自懷愁難寐的心緒。

納蘭的府邸在今北京什剎海後海,淥水亭即是納蘭府上池畔園亭,雖然如今已蕩然無存,但是當年這裡卻是納蘭讀書、寫作、會客的地方。他雖早逝,但在其短暫的一生中,卻是高朋滿座,著作豐厚的。

關於淥亭,納蘭曾在《淥水亭宴集詩序》中這樣描繪:

予家,像近魁三,天臨尺五。牆依繡堞,雲影周遭,門俯銀塘,煙波混淆漾。蛟潭霧盡,晴分太液池光,鶴渚秋清,翠寫景山峰色。雲興霞蔚,芙蓉映碧葉田田,雁宿堯棲,稻動香風冉冉。設有乘槎使至,還同河漢之皋,倘聞鼓歌來,便是滄浪之燠。若使坐對亭前淥水,俱生泛宅之思,閒觀檻外清漣,自動浮家之想。

由此,不難感受到這淥水亭的美好,道是堪與仙境相較。居於如此地方,也難怪造就了納蘭一身清奇的骨骼。

納蘭一生重知音,淥水亭作為納蘭行文會友的地方,自然也是納蘭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事物之一,這也就解釋了淥水亭頻頻出現在納蘭詞作當中的原因。

這首詞作於秋夜時分,開頭便描繪出了一片幽涼動人的畫面:“水浴涼蟾風人袂,魚鱗觸損金波碎。”池塘水波清澈將月色倒映,秋風徐徐,撩起一片漣漪,月色如媚,水面上映射出細碎金光。

在這裡,“涼蟾”指的是月亮,傳說月亮之上有廣寒宮、玉蟾蜍,大抵用典於此。而“魚鱗”並不是指真的魚鱗,而是指水面反射出月光的耀眼。

不消細品,單單隻看到“涼蟾”、“魚鱗”、“金波”這幾個詞,一幅秋夜靜好的畫面就已呈現眼前。

於此,我們不妨來看納蘭另外一首專門描寫淥水亭的小詩《淥水亭》:

野色湖光兩不分,碧雲萬頃變黃雲。

分明一幅江村畫,著個閒亭掛夕曛。

詩中所描寫的是日落時分的淥水亭,水天一色已是融入畫中的景,卻看著那青天中的雲彩因日落而染成金黃色,燦爛地鋪滿了天空。這分明是一幅靜好的江村落日圖,還有一座悠閒的淥水亭用來掛住那夕陽的光輝。這其中一個“閒”字,一個“掛”字,淡淡兩筆把整個亭子的那種淡泊恬靜狀勾勒生動,讓觀者看來,這如畫景色似在眼前。此刻淥水亭所承載的不僅僅是納蘭的知己詩詞,更是一種心嚮往之的恬靜生活理想。

再回到本詞中,如此好景良夜,本該邀三兩朋友,飲酒談心,工詞賦,納蘭卻筆鋒一轉,只寫樽中酒滿,卻只斟滿不飲,頗有些李白的“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的落寞之感,納蘭一生未經風雨,只得情傷,又因種種自身矛盾:如他身為滿人,卻痴迷漢家文化,並結交了許多大齡漢家落魄文人;他身為宰相公子,皇帝身邊的一等侍衛,心卻嚮往著淡泊恬靜的生活;他文武雙全,骨子裡卻更衷情筆墨。因著這種種矛盾,而在納蘭身上形成了一種嬌柔的氣質,使得他即使身為武將,也難能有太白“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的豪情。

獨賞這一幅秋夜之景,心是早早醉了的, 卻偏偏有一股莫名的愁絲湧上心頭,使得“心自醉,愁難睡”,直至看盡月升月墜,目見天際破曉,竟是通宵未眠。這一腔悵惋憂鬱之情與這月色清涼閒庭靜好形成鮮明的對比,那景色愈是良美,心內愁懷便愈是深重。

想來夜深易懷愁乃人之常情,至於何愁,本詞含而不露,到底點到為止,如若打破砂鍋強加附會,反而失了詞作雅緻。也便就隨著納蘭抵達天明,而昨夜所愁之事,漸漸留白,朦朧成美麗的煙波淡霧,輕縈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