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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到深處:不求無價寶,但遇有情郎

作者:由 巢湘京 發表于 詩詞日期:2021-08-24

見面不如聞名怎樣去接下一句

在中國歷史上唐朝代宗大曆年間,甘肅天水有位出生書香門第,大名叫柳益,小名叫十一郎的書生,少年時就有才華,文章辭藻華麗,詩詞歌賦絕倫,當時的人都說天降大才,有名望的前輩長者無不推崇讚許。他在二十歲時考中了進士。到了第二年,朝廷進行拔萃考試,由禮部主持。

時年六月,柳益到了長安,住在新昌裡。繁花似錦的國都長安,令柳益心猿意馬。他對自己的風度才華非常自信,想在長安找一個理想的配偶。他在城中各處尋求名妓,但過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心儀的人。

長安有個媒婆叫閻九娘,是原先駙馬府的婢女,後來用錢贖身還了自由的平民身份,至今已有十多年了。閻九娘善於逢迎討好,嘴皮子巧簧,那些權貴之家她都能等府說媒。加上她腿腳勤快,操守敬業,到處保媒拉縴,被公認為這個行業裡的頭面人物。

柳益求偶心切,多次拜託閻九娘玉成好事,並送上厚禮。對此,閻九娘心裡很是感激,對柳益所託之事越發上心。

兩個月過後,一天下午,柳益正在家裡的南亭中閒坐,忽聽到急促的敲門聲,說是閻九娘來了。

柳益提起衣襟,迎著聲音往外疾步走來,迎面問道:“閻媽媽今日什麼緣故來到這裡?”

閻九娘大笑著說:“好一個官人!明知故問,是又夢見美女蘇小小了嗎?這回我可是找到了一位被貶到凡間的仙女,人家不要錢財,只慕風流,這樣的才華相貌,與你十一郎是再相配不過了!”

柳益聽了歡喜得跳了起來,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魂兒都要飛走了。他拉著閻九孃的手邊拜邊謝道:“我這輩子就是為她傾家蕩產,做奴才也行,死了都不怕。”隨即詢問對方的姓名住處。

“她是原先楚王非常喜愛的小女兒,名叫玉瓏。她母親是楚王寵愛的小妾,楚王死後不久,弟兄們認為她是卑賤之人所生,不願容留她,便分了點錢財給她,讓她搬到外面去住,並讓她改姓,人們也就不知道她是楚王的女兒了。她容貌、品德、才能都極為出色,我一生都未見過能超過她的人。她情趣高雅,舉止不同凡俗,事事都超過別人。琴棋書畫,無不通曉。昨天她託我找一位好男子,志趣品行相配就行。我向她詳細地介紹了你,她也知道有柳十一郎這個人物,聽後非常高興滿意。她住在佳業坊古寺巷,巷口的第一個大門就是她家。我已跟她約好,明日午後,你只要到巷口找侍女小浣子就行了。”閻九娘對柳益好一番話語。

等閻九娘拿著厚賞走後,柳益馬上做了出發的準備。他讓家童到堂兄京兆參軍那裡借來青驄馬和黃金馬籠頭。當天晚上,他洗澡更衣,修飾容貌儀表,欣喜若狂,通宵不眠。

天亮時,他戴上頭巾,拿著鏡子照了一番,唯恐有所疏忽。好不容易盼到了約定的中午,他匆匆上了馬,命令家丁趕馬快跑,直奔佳業坊。到了約定的地方,果然看見一位少女站在那裡等候。少女迎上去問道:“莫不是柳十一郎嗎?”

柳益趕忙下馬,叫人把馬牽到屋子後面,又匆忙進屋鎖上門。這時看見閻九娘從裡邊走出,遠遠地笑著說:“哪家的莽撞小夥子敢隨便進入此地?”

柳益玩笑還沒開完,就被帶進中門。院子裡有四顆枇杷樹,西北角處掛著一個鸚鵡籠。看到生人來了,鸚鵡就叫道:“有人進來了,快放下簾子!”

柳益本性規矩恬淡,又加上心中還有些疑心害怕,突然聽到鳥說話,驚訝得不敢往裡走了,站在那裡踱步不前。

閻九娘於是領著楚玉瓏母親走下臺階迎接,把他請到屋內,對面坐下。

玉瓏母親年齡大約四十將就,頗有風韻,談笑間親切柔雅,她對柳益說道:“一向聽說十一郎是位風流才子,現在又看到容貌俊秀,儀表堂堂,果然名不虛傳。我有一個未出閣的女兒,雖然沒受過良好的教育,但容貌還不算醜陋,能跟這樣的君子相配,是她前世修來的福份。經常聽閻九娘說起您的意思,現在就讓她永遠伺候您吧。”

柳益起身謝道:“老夫人過獎了。我這個人淺薄笨拙,平庸愚鈍,不曾想能被看中。若蒙不棄,小生願生死相隨。”

夫人微微一笑,吩咐擺設酒宴,叫楚玉瓏從堂屋東面的閣子中出來。柳益急忙拜見迎接,只覺得滿屋就像瓊林玉樹,互相映照,看那楚玉瓏的眼波流轉,更是光彩照人。兩人見面之後,玉瓏便坐到了母親旁邊。母親對她說:“你以前愛念‘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就是這位柳十一郎的詩句。你終日吟誦想念,怎比得上真正見上一面?”

玉瓏低頭微笑,輕柔地說道:“見面不如聞名,才子怎能沒有好相貌呢?”

柳益站起連連謝道:“小娘子愛才,鄙俗的我重視容貌,兩好相映,真可謂才貌兼備了。”

母女二人相視而笑。於是喝了幾巡酒,柳益請求玉瓏唱歌助興。玉瓏起初不肯,母親硬是讓她唱,她只好唱了一曲。只聽曲清歌亮,節奏精妙。酒後,天色已晚,閻九娘領著柳益到西院去歇息。只見庭院幽靜,屋舍深邃,簾幕華麗。閻九娘叫侍女小浣子、小紗子給柳益脫靴解帶。不一會兒玉瓏來了,言談溫和,語氣委婉,脫下羅衣的時候,體態有說不盡的嬌羞美好。

纖紗帳裡,鴛鴦枕頭,兩人極其歡樂相愛。柳益認為此時他們之間的愛情,即使是楚懷王與巫山神女或者是曹植與洛神都不能相比。半夜時候,玉瓏忽然流著淚,望著柳益說道:“我的母親是婢女出身,我知道配不上你。現在你因為喜歡我的容貌愛我,使我漂浮的身體有所寄託,只是擔心一旦我容貌衰老,你喜新厭舊,變了初心,猶如藤蘿失去脫身之樹,秋後的蒲扇被人丟棄,在這人間歡樂的時候,我想到這裡,不禁悲從中來。”

柳益聽了這些話,非常感慨,伸出胳膊讓玉瓏枕著,慢慢地對她說道:“我平生的願望,今日得以實現,即使粉身碎骨,也絕不會丟棄你。娘子怎麼說出這種話來?現在就讓我在白縑上寫下我對你的誓言吧!”

於是玉瓏止住了哭泣,喚來侍女揭起帳幔,拿著蠟燭,又把筆硯交給了柳益。

柳益接過筆來,很快在白縑上一氣呵成地寫下誓言。他引山河日月作比喻,句句懇切。玉瓏讀了很受感動,把白縑收好。從此以後,二人相濡以沫地生活在一起。

這樣過了兩年,夜以繼日。第三年春天,柳益參加拔萃考試,結果考中,被授予裴縣主薄的官職。到了四月份,將去赴任。長安的親朋好友都來參加了餞行的宴會。

時值春末,初夏的景色已顯。宴席過後,玉瓏對柳益說:“憑夫君的才能、地位、名聲,很多人都景仰羨慕你,願意與你結秦晉之好的人多得很。況且你堂上有父母,家中又沒有正妻,你這一去,一定會遇上好姻緣。白縑上的誓言,只不過是些空話罷了。不過我還有個小小的願望,趁這個機會告訴你,願你能永遠記在心裡。你願意聽嗎?”

柳益驚訝奇怪地問道:“我有什麼罪過,你突然說出這些話來?有什麼想法你儘管說吧,我洗耳恭聽。”

玉瓏說道:“我今年才十八歲,你也只有二十二歲。等到你三十歲時,還有八年,我希望能再和你度過這八年美好的時光,把我一生對你的情愛都奉獻給你,然後你再去好好挑選一個高貴的門第,結成美滿的婚姻,到那時也不算晚。然後我就剃髮出家,生平所願到此也就滿足了。”

柳益聽下又慚愧又感動,不覺流下淚來。於是對玉瓏說:“我在青天白日下對你發的誓言,無論生死都會信守它。跟你白頭偕老還怕不能滿足平素的心願,怎麼敢有二心呢?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只須像平日那樣在家等著我。到八月份,等我一切安定下來,派人來接你,再相見的日子絕不會太遠的。”

又過了幾天,柳益就告別玉瓏上任去了。到任後十天,柳益就請假回家探望母親。在他還沒有到家的日子裡,他的母親已經給他定下了表妹陸氏。等見面時,母親說婚約已定,面對母親一向的嚴厲、果斷,柳益雖猶猶豫豫,但不敢推辭。於是按禮答謝,定下近期內完婚。

陸氏也是名門望族,嫁女的聘禮約定必須達到百萬,不夠這個數,婚事就不能辦。柳益家向來不富裕,辦這事只得向人借貸。母命難為,又自命清高,無奈之下,柳益選擇逃跑,便假託有事,給朝廷請了長假,然後遠離眾人,躲到了江南。這一去就是音信全無,與玉瓏的約定也化為泡影。

玉瓏自打柳益超過了約定期限後,就多方打聽音信,但聽到的隻言片語一天一個樣。她多次求問巫師,到處尋卜問卦,仍無音信。她心中越來越憂慮怨恨,身體一天天瘦弱下去。躺在空蕩蕩的閨房中,一年之後終於得了重病。雖然柳益的音信斷絕,可是玉瓏的想念盼望一點沒有改變。她把財物送給親友,讓他們幫忙打聽訊息。久而久之,資財因此常常缺乏。於是她瞞著母親,讓侍女偷偷去賣掉自己的首飾。

這日侍女小浣子拿著一支紫玉釵到典當鋪,在路上碰到了皇宮內作坊裡的老玉工。老玉工看見小浣子所拿的,走上前來辨認道:“這個紫玉釵是我做的。從前楚王的小女兒,將要挽上髮髻時,叫我做了這個釵,給了我一萬錢的報酬,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小姑娘,你是什麼人?從哪裡弄來的?”

小浣子說:“我家小娘子就是楚王的女兒,楚王死後,家破人散,委身於別人。相公去年就到裴縣上任去了,至今也沒有音信,因此憂慮成疾。現在快要兩年了,叫我當了這件東西,換來錢好去求人打聽訊息。”

老玉工傷心地流下眼淚,悲慼地說道:“貴人家千金,竟落難到這步田地!我這把年級了,餘年不多,看到這世道興衰,非常傷感!”於是把小浣子領到了長光公主的府上,彙報了玉瓏的境況。公主為此事也是悲傷嘆息了好久,給了小浣子十二萬錢拿回去。

當時柳益所定親的陸氏隨著父母也在長安。柳益終究是孝順之人,在兩年間湊足了彩禮,回到了家鄉向母親賠罪。到了臘月時,帶著彩禮到長安提親。他偷偷地在長安找了個僻靜的地方住下。

柳益有個表弟叫解賢,也是讀書之人,定居在長安,他為人忠厚,從前經常與柳益一起喝酒玩樂。解賢每當知道了柳益的訊息,一定如實地告訴玉瓏,玉瓏也常把日常用度送給解賢,兩人互相感激。這次柳益回來後,解賢知道了,又如實地把全部情況告訴了玉瓏。

玉瓏怨恨地嘆息道:“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呢?”她求遍親朋好友,用盡辦法去請柳益。

柳益覺得自己誤了約定的期限,違背了白縑上的誓言,又得知玉瓏病得很厲害,很為自己的狠心拋棄感到慚愧羞恥,因此始終不肯去。他每日一早就出門,很晚才回來,想盡辦法躲避。

玉瓏日夜哭泣,寢食全廢,希望見上一面,終無因由。由於怨恨氣憤加深,因而病得越發厲害。

長安城中漸漸有人知道了這件事。素日風流的人, 都被玉瓏的多情所感動;豪俠之輩都對柳益的薄情作為感到憤慨。當時已是三月份,到了春遊時節。柳益終是按耐不住,與同夥五六個人也到誡誠寺去玩賞春光。在西廊上漫步,唱和詩賦。

有位京城的夏卿,是柳益的密友,隨著他一起散步,說道:“風光這樣美好,草木如此欣欣向榮,然而楚玉瓏的命運是多麼可憐,她只能含冤於空房。你這樣拋棄她,實在是太無情了!好男兒,不應該是這樣的!這事,你該好好想一想。”正在嘆息責備時,忽然來了一位身穿淡黃的紵麻衫壯士,腋下夾著一隻紅色彈弓,神采煥發,相貌俊美,隨身帶著一個光頭的胡人小孩。這人在道旁悄悄地走著,聽大家談話。不久這人走上前來向柳益作了一揖,說道:“您不是柳十一郎嗎?我家在山東,和皇上家的外親連上了姻。我雖然文采不佳,卻喜歡和文人雅士結交,一直仰慕您的聲望文采,渴望能見到您。今日有幸相會,親眼見到您的風采,實乃三生有幸。我的住所,離此很近,也有歌舞音樂,還有八九個漂亮女子,十幾匹駿馬,任憑您選擇,只希望您能賞臉去一趟。”

柳益於是與壯士騎著馬一塊走了。他們很快轉過幾條街,就到了佳業坊。柳益覺得這地方太靠近玉瓏了,不想經過,就推脫有事,想調轉馬頭。壯士說:“離我的住處只有幾尺了,您忍心丟下我嗎?”就拉著柳益的馬,牽著馬走。推讓之間,已到了玉瓏住的巷口。柳益神情顯得十分慌亂,用鞭子抽打著馬想立馬逃走。那壯士急忙叫來幾個僕人挾持著柳益往前走,迅速地把他推進玉瓏家的大門,馬上叫人鎖上門,並高聲喊道:“柳十一郎到了!”

玉瓏一家人又驚又喜的聲音,在門外都能聽到。在此之前的一個晚上,玉瓏夢見一個黃衫男子抱著柳益放到了床上,讓她脫鞋。玉瓏驚醒後告訴了母親,並解釋道:“鞋,就是‘諧’的意思,意味著夫妻再相見;脫就是‘解’,意思是相見後就分開,也就該永遠分別了。”到了早上,玉瓏就請母親親自給自己梳妝。母親認為她久病,心意迷亂,不大相信她說的夢,勉強為她梳妝打扮。不想柳益果然來了!玉瓏久病不愈,平日行動都得人幫著,聽到柳益來了,猛然自己站起來,換上衣服,走了出來,好像有神在暗中幫助。玉瓏看見柳益後,並不說話,只是怒目注視。那瘦弱的體質,嬌柔的身姿,軟綿無力,好像微風一吹就要倒下的樣子,玉瓏幾次以袖掩面,回看柳益。屋中的人看到這一幕,都嗚咽起來。過了一會兒,有幾十盤酒飯從外面拿了進來,滿座的人都驚訝地看著,急問怎麼回事。原來都是那個壯士派人送來的。

酒宴擺好後,大家互相挨著坐下。玉瓏側身轉過臉斜視了柳益好久,先舉起一杯酒澆到地上,說道:“我作為一個女子,如此薄命;你是男兒,竟這樣負心!我年紀輕輕,就含恨而死。慈母在堂,不能奉養,人生的種種從此永遠告終。我帶著痛苦葬身黃泉,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柳郎柳郎,今天該永遠分別了!我死之後,必為惡鬼,使你的妻妾終日不寧。”說完,玉瓏伸出左手握住柳益的胳膊,把酒杯丟在地上,放聲痛哭了幾聲就斷了氣。玉瓏的母親抱起屍體放在柳益的懷中,讓他呼喚,終是沒有甦醒過來。

柳益為玉瓏帶孝,從早哭到晚,傷心欲絕。將要埋葬的頭天晚上,柳益忽然看見靈帳中的玉瓏,容貌如初見時一樣美麗,穿著石榴裙,紫色長袍,紅綠色披肩,斜著身子靠著帷帳,手拽著繡帶,深情地看著柳益說:“你來送我,我有點慚愧,看來你對我還有些情意,在陰曹地府的我只能空自感慨了。”說完就再也看不見了。

第二天埋葬了玉瓏後,柳益在墓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不久後,應了母命,與陸氏完婚。但此後,柳益鬱鬱寡歡,終生不近女色。

情到深處:不求無價寶,但遇有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