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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曹雪芹的菊花詩和笑笑生的菊花名,看古代文人筆下不同的重陽節

作者:由 少讀紅樓 發表于 詩詞日期:2021-09-15

菊綻束籬醉重陽是誰寫的詩

從曹雪芹的菊花詩和笑笑生的菊花名,看古代文人筆下不同的重陽節

重陽節,是我國古代民間的傳統節日,約起源於上古時期,原本是作為秋季豐收祭祀活動而存在,具有一定的宗教性質,於春秋戰國時期初步成形,在西漢時得到普及,唐代以後開始逐漸鼎盛繁榮。

唐代詩人的許多詩作中,多有關於重陽節的記載,如孟浩然《過故人莊》: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李白《九月十日即事》:菊花何太苦,遭此兩重陽?說明最晚在唐代,重陽節已有賞菊習俗。

宋代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記載:九月重陽,都下賞菊,有數種:其黃白色蕊若蓮房,曰萬齡菊;粉紅色曰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黃色而圓者曰金鈴菊,純白而大者曰喜容菊,無處無之。

由此可知古代重陽賞菊習俗盛極一時,且菊花種類多樣。作為描寫古代社會風情,世俗人情的小說《金瓶梅》和《紅樓夢》,

笑笑生和曹雪芹也都寫到重陽賞菊習俗,但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筆墨,一寫菊花名,一寫菊花詩。一寫菊花品種之多,一寫菊花詩題之廣,各有出彩之處。

《水滸傳》七十一回梁山泊英雄排座次,有段文字寫道:又早秋涼,重陽節近。宋江便叫宋清安排大筵席,會眾兄弟同賞菊花,喚做菊花之會。《金瓶梅》和《紅樓夢》裡對於重陽賞菊的描寫,也可稱為兩次各有所長的“菊花之會”,一曰菊花美名之會,一曰菊花詩題之會。

先看笑笑生筆下的重陽賞菊。《金瓶梅》中不止一次寫到重陽節,第十三回、六十一回,都曾詳細寫到重陽,尤其六十一回,這一回的回目即是:李瓶兒帶病宴重陽。

笑笑生借應伯爵、常時節等西門慶熱結弟兄之眼,寫出了重陽時節,品類繁多的菊花,各自爭奇鬥豔的景況,看似寫菊,實則大有深意。

且說西門慶到於小卷棚翡翠軒,只見應伯爵與常時節在松牆下正看菊花。原來松牆兩邊,擺放二十盆,都是七尺高,各樣有名的菊花。也有大紅袍、狀元紅、紫袍金帶、白粉西、黃粉西、滿天星、醉楊妃、玉牡丹、鵝毛菊、鴛鴦花之類。

不瞭解菊花者,讀這段文字,可能會認為笑笑生在賣弄學問,或者根本就是他杜撰出來的一些花名,也許現實中都不存在,這可就冤枉了笑笑生了,這些菊花種類,在明人王象晉所著的《群芳譜》裡都可以查到。

《群芳譜》全書一共30卷,40餘萬字,是專門介紹植物栽培的著作,寫作成書於萬曆年間,記載的植物達400餘種。後在清代康熙年間進行了擴充,遂成《廣群芳譜》100卷。

如文中所說的大紅袍,其描述為:蓓蕾如泥金,初開硃紅,瓣尖而細長,體厚,徑可二寸以上。滿天星:一名蜂鈴菊。春苗掇去其顛,歧而又掇,掇而又歧,至秋而一干數千百朵。鵝毛菊:一名鵝兒黃。開以九月,淡黃,纖如細毛,生於花萼上。

由此可知,笑笑生筆下的這些菊花,在生活中都是實有的,並非杜撰而來,這些菊花形態各異,叫法不一,千姿百態,千嬌百媚,於重陽日賞玩,可以說極一時之盛。

從曹雪芹的菊花詩和笑笑生的菊花名,看古代文人筆下不同的重陽節

此時節令為三秋時節,百花早已凋零。王勃《滕王閣序》有: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此時只有菊花傲霜,挺立於世,也正應驗了黃巢詩裡描述的: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好一個“滿城盡帶黃金甲”。

笑笑生為什麼不寫菊花詩,而大寫其品類呢?他不以詩品菊,非其不能也,他是以菊花品類之盛之多,暗示西門慶之豪奢。西門慶是當地一霸,胸無點墨,卻家資鉅萬,因此笑笑生透過菊花種類之多之繁,寫出了發跡後的西門慶嘴臉。

一向善於察言觀色、溜鬚拍馬的應伯爵“只顧誇獎不盡好菊花”還問是哪裡哪裡來的,西門慶說是磚廠劉太監送的,應伯爵又道:花到不打緊,這盆正是官窯雙箍鄧漿盆,都是用絹羅打,用腳跐過泥,才燒造這個物兒,與蘇州鄧漿磚一個樣兒做法,如今那裡尋去。

這段話,即便我們不懂這些工藝,但聽應伯爵如此一說,也能想象到,西門慶此時有多豪富。不僅彙集了天下菊花,供一家之賞玩,即便是盛菊花的盆,都有講究。且這話不是他買來的,而是人送的,更能顯出此時西門慶急速躥升的社會地位。

“鄧漿”是古代製造陶瓷器物時,將陶土原料過濾極細的一種工藝。官窯是南宋宋高宗時期一些窯口專為宮廷燒製的瓷器,供御撿退,在當時俗稱官窯。宋代的五大名窯官哥汝定鈞,官窯位居首位,可知其名貴。

在過去,重陽節賞菊,對於貧窮之家來說,可能連一盆菊花,都難得看到。而西門慶家卻擺放了二十盆七尺高的各式各樣的菊花。我們常用“七尺男兒”形容頂天立地滿懷抱負的男子,可以想象一下,置身於二十盆七尺高的菊花間,是一種什麼場面。

因此,笑笑生筆下的重陽賞菊,其實意不在賞,而在以菊花之盛展示西門家的財富與豪奢,這也是西門慶的鼎盛時期,更以此寫盡應伯爵等門下清客醜陋嘴臉,同時,也反映出當時蔚然成風的重陽賞菊風俗。

再來看曹雪芹筆下的重陽賞菊,則完全是另一種寫法。

紅樓夢裡關於重陽賞菊的情節,主要在三十七、三十八兩回,起始於探春起詩社,賈芸送海棠,因湘雲來晚,要做一個東道,於是夜裡就跟寶釵提議做一個菊花詩,寶釵說“菊花倒也合景”可知此時正是重陽前後。

確定了要作菊花詩之後,寶釵湘雲二人便夜擬菊花題,最後確定了十二道菊花題,且各有講究,並被博學多識的寶姐姐排好了次序。

起首是《憶菊》;憶之不得,故訪,第二是《訪菊》;訪之既得,便種,第三是《種菊》;種既盛開,故相對而賞,第四是《對菊》;相對而興有餘,故折來供瓶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覺菊無彩色,第六便是《詠菊》;既入詞章,不可不供筆墨,第七便是《畫菊》;既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處,不禁有所問,第八便是《問菊》;菊如解語,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雖盡,猶有菊之可詠者,《菊影》《菊夢》二首續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殘菊》總收前題之盛。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

這是曹雪芹筆下的賞菊,對比笑笑生的數十種菊花之名,曹雪芹別具一格,以十二首菊花詩詠菊。更令人稱奇的是,

笑笑生寫菊,是眼前之菊,實有其物,眼見其盛;而曹雪芹寫菊,是心中之菊,口中詠菊,並不見菊。一個以實景寫豪奢,寫土豪之家的富。一個以虛物寫清雅,寫公府之家的貴。一個是物慾之享受,一個是精神之馳騁。

與笑笑生一樣,曹雪芹寫菊花詩,不獨是詠菊,而是以物寫人,十二首菊花詩正映照金陵十二釵之數,且各人所作菊花詩,與其品性、命運都是暗合的。

從曹雪芹的菊花詩和笑笑生的菊花名,看古代文人筆下不同的重陽節

​如黛玉所作《問菊》: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寫出了黛玉的孤傲清高、目無下塵的神仙之姿,孤寂之態。如寶釵所作《憶菊》:空籬舊圃秋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寫出了寶釵的沉著端莊,厚重大氣的品格。如探春所作的《簪菊》: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寫出了探春與眾不同的文彩精華,卓絕獨立的胸懷抱負。

因為時令是重陽,所以群芳詠菊詩裡,多有重陽字眼。如寶釵的《憶菊》:誰憐為我黃花病,慰語重陽會有期。宋代詞人李清照《醉花陰》裡有: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這裡的“黃花”說的即是重陽之菊。寶玉的《訪菊》裡也有: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

如寶釵的另一首《畫菊》:莫認東籬閒採掇,粘屏聊以慰重陽。陶淵明《飲酒》詩裡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寶釵第一句即引用此典。

我們看,眾人所作菊花詩,寶釵的兩首都不離重陽,由此可知她的詩更貼近現實,也更沉穩,難怪探春說她“到底要算蘅蕪君沉著”,而黛玉的菊花詩,則要靈動飄逸許多,她的三首詩,在李紈的品評下,位列前三。

李紈笑道:“等我從公評來。通篇看來,各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評:《詠菊》第一,《問菊》第二,《菊夢》第三,題目新,詩也新,立意更新,惱不得要推瀟湘妃子為魁了。所以,這一回的回目就叫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曹雪芹透過群芳詠菊花,寫出了紅樓夢裡眾女子的才情,也暗示了她們各自的命運。同時,與凡例中的“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推了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何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哉?”暗合,寫出了閨閣中女子之優秀,遠勝鬚眉濁物。

脂硯齋評曰:……閨中女兒能作此等豪情韻事,且筆下各能自畫其性情,毫不乖舛。作者之錦繡口,無庸贅續。其用意之深,獎勵之勤,都此文者亦不得輕忽戒之也。

清代宗室愛新覺羅·永恩所著《誠正堂稿》裡,即有《菊花八詠》詩,詩題分別是“訪菊”“對菊”“種菊”“簪菊”“問菊”“夢菊”“供菊”“殘菊”。

永恩與曹雪芹算是同時代人,比曹公出生稍晚,也不知是誰借鑑了誰。

由此可知,曹雪芹筆下的菊花詩,更多是寫意抒情,是寫古代貴族生活的精神追求,重陽賞菊,是一種非常高雅的藝術享受。曹公以此為我們展現了古代貴族青年男女的一個生活側面。

對比笑笑生筆下的重陽賞菊,則更多了一些世俗煙火氣。這裡沒有菊花題,菊花詩,只有爭奇鬥豔的菊花,和溜鬚拍馬的清客,寫出了西門慶的粗俗與土豪。

王國維《人間詞話刪稿》雲: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

無論是笑笑生還是曹雪芹,他們透過不同形式寫出的重陽賞菊,本意都不在寫景,而在以景寫人,以景寫情。雖是兩樣筆墨,卻各有各的出彩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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