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輕處處山什麼意思
作者：山佳
都說一個女性，小時能有開明的父母，成年嫁給情投意和的夫君，老時擁有善解人意的兒女，算是人生贏家了。讀來又讀去，還真有一位，楊絳先生。
楊父楊蔭杭，曾任江蘇、浙江的高等審判廳長，後來擔任律師，《申報》編輯。楊父與楊母唐須荌，一輩子相親相愛，白頭偕老的典範。夫君錢鍾書，在老師吳宓先生的眼中，年輕的他，與老一輩的陳寅恪，都可稱得上人中之龍。女兒錢瑗，剛正，像外公，愛教書，像爺爺，考入北師大，立志要當教師的尖兵。後來的她，成為博導，身受學生愛戴。“我們仨”，是不同尋常的組合。
也許，有人提名林徽因，沒錯她有好父親，好丈夫，好兒女，也算人生贏家。但與楊絳相比，林還是差了那麼一丟丟。她患有肺病，衰弱的身體，為她製造了諸多麻煩，以她的才氣與能力，原本應有更大的造詣，時不我待，很是遺憾。當然，在遺憾的同時，也會為她慶幸，以林徽因愛憎分明的個性，若歷經諸多運動的蒸煮，實在不忍想象。
楊絳先生，在出身、夫君、兒女等維度間，縱橫馳騁，的確擁有一副好牌。但有著一手好牌的人，也會打成十三不靠。閱讀楊絳先生的經歷，想成為贏家，好父母，好夫君，好女兒，僅僅是必要條件。此外，更需個人的功力，不光要在順境裡，謹言慎行，更要在困境中，逆風飛颺，活成一道光。
楊絳在蘇州的家，是佔地五畝的大宅院，高堂大廊，上有“安徐堂”的匾額，是張謇的手筆。百度一下，即知張謇是清末狀元，中國近代實業家。他很欣賞楊父楊蔭杭，稱其為“才子”。楊父說過，那是張謇一生中，末一次題匾。
大宅門裡，門房、僕人，一應俱全。家裡買西瓜，每買必是兩擔三擔。這種日子，是抗戰時期的女兒圓圓（錢瑗，小名圓圓），沒有見過的。
楊絳在蘇州廟堂巷的歲月，那是一生最回味無窮的日子。在父母的庇護下，悠閒、清靜、豐富、溫馨。
命運的安排，從來不是一帆風順，一路暢行，溝溝坎坎，起起伏伏，倒是人間常態。
留學歸來、居住在上海的楊絳一家，首先就在物理空間上，受到當頭棒喝。
抗戰時期，避難孤島。1942年，錢楊一家，住在小叔叔花大價錢頂下來的寓所裡。
三口之家，住在二樓亭子間。亭子間是在一樓和二樓之間，又小又矮，夏天悶熱。一張大床，幾乎佔了亭子間的全部面積。床的一頭和床的一側，都貼著牆壁。另一側的床沿，離門框只有一寸之地。
從早到晚，亭子間悶熱依然。鍾書和圓圓同在浴室，擦乾澡盆，兩人對坐，玩得不亦樂乎。
楊絳與婆婆、妯娌、小姑子，沒什麼共同語言，又不便與鍾書、圓圓一起玩；更不敢公然讀書，好像看不起人。
怎麼辦呢？她只好借了一架縫紉機，在蒸籠般的亭子間裡縫紉，啪嗒啪嗒，汗流浹背。
尤其，鍾書寫小說《圍城》，那時，家中人口已分散，數量大減。但楊絳開始兼做灶下婢，生火、燒飯、洗衣，全她一人包。
俗話說，從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那段日子，是錢楊夫婦一生中最困頓的。難怪，楊父看到嫁出的女兒辛苦勞累，心疼地讚歎一聲“真勇”！
經濟上的捉襟見肘，讓楊絳這個家庭主婦，坦然無懼。消滅困頓，最好的開啟方式就是開源節流。
看看楊絳，如何操作——
用洋油爐，也只為省儉。晚飯是稠稠的白米粥，煮好了焐在“暖窩”裡——“暖窩”是自制的，一隻破網籃墊上破棉絮，著了火很經燒呢。煤爐就能早早熄滅，可以省煤。放上水壺，還能利用餘熱賺些溫水。貧家生活，處處費打算，灶下婢這等儉嗇，不知能獲得幾分同情。冷盤只需涼拌，中午吃剩的菜，就在洋油爐上再煮煮，很省事。
楊絳的臉上，總是笑眯眯的，沒有絲毫怨尤之氣。抱怨，是人都會，但不解決問題，只會徒增無謂的煩惱。在逆境中，好的心態就是一道光。與其終日嘮嘮叨叨，不如手起刀落，就地拿下。
解放後，楊絳夫婦從上海來到北京，在清華任教。三反運動期間，楊絳與堂姐保康同去參加控訴大會。
一萬個想不到，楊絳竟成為此次大會的女主。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女孩，提著她的名字（楊絳原名楊季康）懷著無比憤恨，咬牙切齒，頓足控訴——
XXX先生上課不講工人，專談戀愛。
XXX先生教導我們，戀愛應當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XXX先生教導我們，見了情人，應當臉發白，腿發軟。
XXX先生甚至於教導我們，結了婚的女人也應當談戀愛。
斷章取義，提綱上線……頓時，楊絳如墜冰窟，無名的難堪，朝她襲來。已在人群中開始打鼾的堂姐，朦朧間聽到此番控訴，戛然一聲，停止打鼾，張大了眼睛。
控訴完畢，大會宣告結束。楊絳站起身，身邊的堂姐，已不知去向回去的路上，她的周圍留著一圈空白，空白之外，紛紛議論。
不久，楊絳的名字，竟因此次控訴大會在《人民日報》上“大放異彩”。
人怕出名豬怕壯，何況不是什麼好名。當然，楊絳也不是吃素的，她只能想得開——
知道我的人反正知道；不知道的，隨他們怎麼想去吧。人生在世，冤屈總歸是難免的。
話雖如此，其實楊絳內傷很重——
雖然是一番屈辱，卻是好一番錘鍊。當時，我火氣退去，就活像一頭被車輪碾傷的小動物，血肉模糊的創口不是一下子就能癒合的。
在逆境中，好的心態就是一道光。受傷，又能怎樣？委屈，又能如何？不太平的日子，只能冷靜面對和自我修復。
到了1966年8月，楊絳的專職，已從研究員成為打掃女廁所的。
兩間汙穢的廁所，楊絳看過，並得出一個結論，這是一份長期的工作，不是三天兩天就能搞定的。既然如此，從長計議，她自備工具，不出十天，就把兩個斑剝陸離的瓷坑、一個垢汙重重的洗手瓷盆，和廁所的門窗板壁都擦洗得煥然一新。
有人曾說，楊絳收拾的廁所真乾淨，連水箱的拉鍊上都沒一點灰塵。
在逆境中，好的心態就是一道光。既然改變不了現實，那就改變自己，去面對，去接納，去放下。
其後，乾淨的廁所，竟成為楊絳的庇護所。當有批鬥的時候，她可以躲避一時；當空閒的時候，她可以翻翻書本；當無人之時，她還可以毀滅“證據”，只因為“有毒的筆記”。
上天不公平，每個人來到世上，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可上天又很公平，你的心態，你的努力，就是你對抗冷酷世界最大的底氣。
在逆境中，好的心態就是一道光，遇到任何事都可以風輕雲淡，不憂不懼。即使生活的沼澤再泥濘，掙脫之後也會峰迴路轉，柳暗花明。我們只有不停地努力，因為一切皆有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