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白的什麼
“你把垃圾扔了，趕緊上來，不要在樓下偷懶，打掃得活還多著呢！”
李帥拖著一大袋垃圾，吃力地正往電梯裡拽，媳婦兒的嘮叨聲從背後翻滾傳來。
“都說把女友變成老婆，是男人最大的悲哀，我看一點不假！尤其找個女教師作媳婦兒，光動嘴不動手，還得出力挨埋怨！”李帥暗自生氣。
夜幕下，拽著沉重的垃圾袋，李帥出了高層電梯口，費力地朝著垃圾箱邁步。不遠處，六個腳踏式環保埋地垃圾箱一字排開，像青蛙般蹲在那裡，每天反反覆覆吞吐著居民的垃圾。
一個身影吸引了李帥的注意力，他不由放慢了腳步。路燈下垃圾箱旁，一個人彎著身子，單腿跪地，右肩撐起垃圾箱入口擋板，身體左傾，腦袋低下。左手持電筒向箱內照去，右手伸進去上下撥拉，不時便有塑膠瓶、紙板從裡面翻騰上來，滾落在垃圾箱一旁。
從李帥的位置看去，垃圾箱張開的大嘴，好像要把拾垃圾的人一口嚥下。李帥的心裡，像被電打了一下，有點麻麻的。唉！生活就這樣，是個人，都得想法刨點食填肚子！
“嗨！這些都不要啦，裡面有不少空瓶，你都撿走吧！”李帥慷慨地比劃著，衝著那個人喊道。
那個身體從垃圾箱裡，使勁拔了出來。起立，把頭扭向了他這邊。
一道晃動的白光，瞬間闖入李帥的眼睛。在路燈的襯映下，那張臉上下黑白分明，一隻大口罩潔白刺眼。
“拾垃圾還戴口罩，這人還恁講衛生，挺知道乾淨的嘛！”想到這裡，李帥的腦袋有點懵，一片“非典”時期白色印象飄過。他第一次見這樣打扮的拾垃圾人，感覺怪怪的！
“謝謝！你放那吧！一會兒我就收拾。”一陣女性清脆的聲音，從那個潔白的口罩裡飄出，輕輕落到了李帥的耳朵裡，癢癢的。
夜色裡，李帥上下打量著這個人：中年女性，個子不高，衣著陳舊，明顯早已落伍。她手裡的編織袋盛了不少東西，看來今晚她鑽過不少垃圾箱了。
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李帥扭頭離去。剛走了幾步，他眼前一亮，一個想法鑽了出來。
“嗨，你跟我上樓吧？我家正在打掃衛生，還有幾袋垃圾，你掂走吧！”
也許，剛才那袋垃圾裡的空瓶、塑膠板，引起了她的興趣。口罩裡又飄出一句話，“行，我這就跟你上去！”那個女人，彎腰拍了拍身上的髒灰，跟著李帥上電梯回了家。
“媳婦兒，我找了個幫手，讓她把垃圾全運下去就行了！”一推門，李帥有點得意地喊道。
媳婦兒把臉扭了過來，突然看看李帥，又猛地瞧瞧戴口罩的女人，便一下子愣住了。頓時，她立在客廳裡，像是觸電麻木了似的，手裡的掃帚耷拉一旁。
那個口罩很不情願地摘掉了，露出一張光潔的臉。“王、王、王老師！你原來住這啊？在家忙著呢？”拾垃圾的女人，突然間先說話了。
日光燈下，那張臉變得十分尷尬，說不上泛白還是露紅，手裡的袋子一甩，被藏到了身後。
“張老師！怎麼是你？你怎麼來了？”媳婦兒的表情一臉驚訝，聲音幾近變調，但很快又平靜下來。
“你快請裡面坐，俺倆正收拾屋子，你看這屋子亂得都下不去腳啦！”媳婦兒忙不迭招呼。
李帥一頭霧水，疑惑地聽著兩人的莫名對話，像是被棍子夯了頭，覺著懵懵的。
送走了張老師。關上門，媳婦兒一把抓住李帥的胳膊，“怎麼回事？你怎麼遇見她，把她帶上來的啊？快說啊！”
李帥急忙一通辯解，得到的依然是訓斥。
“唉！真有你的，沒想到俺這張老師，會難為到走這條路！”媳婦兒的口氣淡了些，神情傷感，轉身坐到了沙發一角。
“張老師是俺農村教學點上的代課教師，沒有正式編制，一個月只有五六百元工資。男人三年前死於車禍，肇事車還跑了。她家裡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都還上學。一個人養活兩個人，你說難不難啊？”
聽完這一連串話，李帥的心，像被重錘猛地夯了一下，不知該說啥好，神色變得有些許黯淡。
“她大熱天為啥戴個口罩？”李帥突然發問。
“傻子！你說為啥？你不是天天說，我們這些當老師的收入不多，還死要面子嗎？”媳婦兒抬起眼皮，有點惡狠狠地回敬道。
那一夜，李帥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了。一個口罩的形象總在眼前飄舞。
現在的人激烈競爭疲於奔命，天天攢著勁往自己的碗裡撈食，誰在乎比自己生活差的人呢？想到這，他決定誰也不告訴，做點什麼！為她，也為現實生活下，有點麻木的自己。
以後的晚上，李帥總是找個藉口下樓轉轉，希望再見到什麼，甚至還想再說點什麼，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就是心裡有點堵，像被塞了塊抹布。
那個戴口罩女老師的身影消失了，彷彿人間蒸發。
幾個月後，深秋的夜晚，李帥從另一個社群的同事家串門出來。剛出樓洞，不遠處路燈下，熟悉的一幕又出現在眼前。
那個熟悉的女性身影，在垃圾箱旁扒扒撿撿。只是，身旁多了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蹲在地上，幫她把挑出來的東西，不停地往袋子裡塞。
李帥猛地頓了一下，快步走到摩托車旁，急忙開啟後備箱，取出了裝滿空飲料瓶的塑膠袋，那些瓶子早被擰得體積很小了。他使勁繫了系袋子口，輕手輕腳把它拎上，放到離母子二人較近的另一垃圾箱旁，轉身回來騎到車上。
後視鏡裡，一切清楚可見！“媽，媽，快來看呀！誰把這麼多空瓶子都扔了，弄得還怪規整的，我們今晚發財了呀！”孩子像發現新大陸一般喊著，欣喜的聲音劃過夜幕。
戴口罩的她，聞聲起立轉身，三步並作兩步，朝孩子的位置跑來，生怕那東西會脫手飛了！臉上的口罩依然潔白，但是這會兒看起來，一點也不刺眼。
那一刻，說不清為啥？李帥的鼻子一酸，眼睛裡兩股熱乎乎的液體流了出來，他覺得我這是怎麼了？一個大男人，居然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
天下起了濛濛細雨，打在身上有點冷。簡訊來了，李帥掏出手機定睛翻看：“老公，夜深了，該回家了吧！？”
定了定神，擦了下眼角，李帥雙手緊握車把，腳一蹬用力發動著了摩托車的油門。
夜幕下，後視鏡裡，母子的身影在雨中漸遠……（作者
李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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