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老是叫喚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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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想起我家的那隻老羊婆。
那年我大約九歲吧，確切年齡模糊了，一個晚上吃晚飯的時候，聽到門外有羊叫喚的聲音，我出門一看，原來是阿爹牽著一頭小母羊回來了。
“阿爹，這是我們家的麼？”我急切的問道。“是啊，剛買的，以後你要放它，”阿爹得意的回答。
我很高興，連連回答，“好，好。”
那時，它還不是老羊婆，稚嫩的角微微的彎著，一身雪白的毛一塵不染，剛到我們家怯生生的，眼睛卻好奇的東瞅瞅，西看看，不時抬起頭來，咩咩的叫喚兩聲，大約它是想家想媽媽了。我放下飯碗從廚房找來一些菜葉，扔在它前面，它馬上大嚼起來，一副狼吞虎嚥的樣子，看樣子一天沒有吃東西了，我又給它找了一些，它吃得很歡，就這樣我們相識了。
從那以後每到週末和放假，我就得把它還有牛一起趕到山坡上去吃草，它很聽話，不亂跑，也不糟蹋莊稼，只是老老實實的吃草。不像那頭貪嘴的母牛，這邊裝模做樣吃著嫩草，眼睛卻瞟著不遠處綠油油的秧苗，你一個不留神，它就跑過去糟蹋莊稼了。它一糟蹋莊稼，事主就會去阿爹那裡告狀，你家某某，放牛不好好看，去一邊玩去了，你家牛把我的秧苗吃掉多少多少。阿爹當然得給人家道歉，又得給人家賠秧苗，我回家自然少不了一頓傢伙，我的怒氣只能發洩在那頭始做俑者身上，可它偏偏屢教不改，整個夏天我都得圍追堵截它，然後被太陽曬成了非洲人，還好我的小羊不讓操心，我也從來不拿鞭子打它。
過了一夏天，又過了一個寒假，我家的小羊變成了三隻了，小母羊升級當媽媽了，兩個毛茸茸的傢伙，沒有角，也是一身雪白，喜歡蹦蹦跳跳，東奔西跑，好可愛。我怕它們被牛啊，羊啊什麼的踩到，每次趕牛羊上山的時候都把它們抱著，回家的時候又抱回來，鄰家大媽笑我怎麼對畜生還那麼好，我不知道什麼好不好，我只知道我樂意。
小羊們長得很快，一隻是小母羊，一隻是小公羊，小母羊和它媽媽一樣，很文靜，安安靜靜的吃草，小公羊就不對了，眼中見不得羊族裡面的異性，也不管是小姑娘還是老阿姨，見了就是窮追不捨，有個別兇猛的用角把它頂下坎，小樣爬起來又繼續追，還跟著人家不知道回家，這是我不能容忍的了，常常被我拽著兩隻角拉回去。
我記得有一次，過完年關沒多久又要開學了，有兩陌生人來我們家，問啊爹有不有羊賣。哦，原來是羊販子，我好擔心，阿爹不會賣我的小羊吧，它們還沒完全長大呢，我正切著菜，開始惴惴不安，切菜的刀也不聽使喚了。我屏息聽他們的話，阿爹說，有一個要賣，我知道他說的是我的小公羊，我不願意，但是阿爹的話我違抗不了，聽著小公羊掙扎反抗的叫聲，砧板上的菜漸漸模糊起來，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怎麼要賣我的小羊，它還那麼小，它都沒有完全長大…阿爹看到抽抽噎噎的我，安慰說，別哭，賣了好給你讀書。我卻止不住的傷心，我不要讀了，我要我的羊。
後來不知道怎麼好了，大概忘卻不開心是孩子的天性，小羊婆也是這樣，它找了幾天自己的兒子，呼喚了幾天，隨著日子流逝，也忘卻了，或許是把心思放在新一批的小羊身上了。我放的羊越來越多了，小欄關不下，又換大欄了，趕出去好大一群，但是我對羊販子還是非常痛恨，他們每次出現，我的小羊就要少掉幾隻，每一隻小羊出生都是我抱回家的，然後看著他們長大的，每次他們被賣掉的時候我都得難過得大哭一場。
初三畢業了，我們的開銷越來越大，我的羊卻越養越少，甚至雌羔羊也被賣掉了，但是每次老羊婆都被留了下來，阿爹說它是根，不能賣的。每次賣羊的時候，老羊婆只是默默的站在欄的一角，看著它的主人將它的子孫抓走，也不叫喚一聲，或許它不知道它的子孫會被送到屠宰場去，或許它已經知道，它只是默默的，也不叫換一聲。
我上高中，學習任務重，能夠放羊的日子越來越少，我家的羊也只剩下幾隻了。在一個黑色的日子，阿爹竟然離我們遠去，他最疼愛的小女兒都還沒有成年，他就這麼不負責任的走了。以前不管有多苦，多困難，我們都不害怕，我們知道就算天塌下來了，阿爹也會給我們頂著，可是他卻走了，我們以後的日子怎麼辦。因為沒有經濟來源，在那個冬天，一個寒風凜冽的夜裡，我家最後一隻羊，也是我家第一隻羊——老羊婆被兩個羊販子拉走了。老羊婆已經老了，曾經雪白的毛變成了黃色，粗長的毛蓋著後腿，垂到了地上，瘦骨嶙峋的背像黃土高原，兩個角別緻的彎成幾卷，它為這個家付出了所有，包括自己。老羊婆似乎知道自己的命運，在寒風的夜裡，悽慘的叫著，透著撕心裂肺的絕望。那個時候，我沒有了眼淚，生活給了我們苦難，也給了我們磨練，我們不得不選擇堅強。
不管什麼苦難，什麼困難都會過去，我們終於成長成人。從此以後，我們家沒有再養羊，我常常會想起那隻老羊婆來，我腦海裡經常浮現出那副畫面，夕陽西下，晚霞燒滿了天，我趕著一群吃得滾圓肚子的羊，跟著阿爹走在田坎上，走在回家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