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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明路在哪?這裡差點成北京的“新市區”,老南城人還記得嗎?

作者:由 北京日報客戶端 發表于 俗語日期:2022-08-15

的呼煞怎樣查詢

最近有條新聞觸動了老北京們的愁腸,位於虎坊橋的京天紅酒家即將搬遷,城南長大的孩子哪個沒有吃過京天紅的炸糕?聞此訊息,食客們烏央烏央地湧來排起了幾十米的長隊,想再嘗一口童年的味道……

作者:呼延雲

萬明路在哪?這裡差點成北京的“新市區”,老南城人還記得嗎?

1914年於萬明路西端落成了“新世界遊樂場”

城南是京味兒文化繁盛之地,不信,看地鐵7號線虎坊橋站裡的浮雕壁畫去:那些名垂青史的人物,那些震古爍今的史事,真個是風流界、英雄地!也許正因為放眼皆有典故、舉步即是傳奇的緣故吧,有許多發生在這裡的陳年往事就像岩層一樣,被更加厚重的歷史所掩蓋,比如,那個位於虎坊橋東名叫萬明路的地方,在民國初年,差一點成了北京的“新市區”。

萬明路在哪?這裡差點成北京的“新市區”,老南城人還記得嗎?

內務部總長朱啟鈐

姥姥家的房子一百歲了

姥爺睡著了。

話匣子(收音機)裡還放著馬連良的“我正在城樓觀山景”,搪瓷盤子裡的五香花生米還沒有吃完——酒盅裡的二鍋頭倒是喝了個淨光——他就躺在竹躺椅上打起了呼嚕,手中的圓形大蒲扇蓋在肚子上,上面還加蓋了一層老槐樹的樹蔭。午後的小街很安靜,路口穿著白褂子的老太太推著一輛蓋棉襖的小箱車,喊一聲“冰棒,小豆冰棒”,慵懶得好像叫自家孩子回家睡午覺似的。

那是小豆冰棒五分錢一根、大雪糕一毛錢一支的歲月,雙職工的爸爸媽媽沒時間看管年幼的我,姥姥就把我接到位於虎坊橋萬明路3號的她家。

姥姥家的建築非常奇特,跟北京其他建築的風格迥然不同。臨街是一溜青磚灰瓦的兩層小樓,高高的大窗外面覆著抹灰窗套,牆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就連二樓的陽臺護欄都是歐式的,想進院子,要走過一條又長又窄的黑色甬道,院子裡面搭著葫蘆架,層層疊疊的葫蘆葉和妖嬈多姿的葫蘆須下面,掛著大大小小的葫蘆和絲瓜,陽光從葉隙間篩過,灑在地上的斑斑碎影都是墨綠色的。除了臨街是樓房外,院子裡的其他房屋都是平房,如果想上二樓,就要從院內一個寬敞的樓門進去,沿著又窄又陡的木板臺階向上攀爬,那些木板已經朽爛到千瘡百孔,踏上去的每一步都有下墜感,而二樓住戶家的實木地板,讓幼小的我驚訝極了,畢竟在那時絕大多數北京市民的家裡,室內地面鋪的還是磚頭或洋灰板。

當我回到位於一樓的姥姥家,告訴她這個重大的發現時,正在糊火柴盒的姥姥用一種見怪不怪的口吻說:“那有啥,咱們這間屋子過去也是木頭地板的。”

姥姥家的這套房子是六十年代她跟街道申請下來的,是個22平米的“大一居”。關於房子的歷史,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剛搬進來的時候,地板是實木的,質量特別好,“後來你媽、你舅舅他們結婚,沒有木頭打傢俱,就把地板拆了,誰知道底下是個一米多深的大坑,裡面有許多根碗口粗的長方形木頭支撐著地板,後來才明白,這是老年間防潮的做法。”

直到好多年以後,我在書上查詢到了萬明路以及姥姥家這套房子的歷史,才知道這個“老年間”到底有多老。

萬明路北起珠市口西大街,南至永安路,以古剎萬明寺而名。據《宸垣識略》、《順天府志》等書記載,萬明寺系元代水浙庵故址,明萬曆年間重修,清康熙年間由都司谷之麟重建,殿宇壯麗,堪稱巨剎,可惜這座寺廟於清末圮廢。民國三年(即公元1914年)市政府開始修路,據《舊京舊記》所載,“由永安橋以北至虎坊橋以南,均興修為土馬路,交通上便利殊多,並在其北地方,如香廠改為香廠路,萬明寺改為萬明路”——不過時任北洋政府內務總長兼市政督辦的朱啟鈐有一個更加宏偉的計劃,他想在萬明路一帶建造一個“新市區”。

“新市區”選址萬明路,說來也是機緣巧合的結果。大清年間,每年正月初一都要在廠甸舉辦大型廟會。光緒三十四年,廠甸附近開始修築新華街,廟會如果停辦,那過年可真是大煞風景,剛巧不遠的萬明路一帶有一大片空地,於是廠甸廟會就搬到這裡舉行,且一辦就是三年。每年正月,商販聚棚,叢集於此,雜技歌舞,喧聲動天,而這裡也就日漸成了商家常駐的繁華之地。按照朱啟鈐的構想,新市區要有個上海“大世界”那樣的娛樂中心,萬明路一帶有了一定的商業基礎且又“尚待開發”,於是便選定了這個地方。

朱啟鈐本人是個實業奇才,做事也非常的“新派”,他要求新市區的建築風格必須“西式”,所以吸引了很多外國建築師投標。很短的時間,萬明路沿街迅速崛起了很多西式樓房——姥姥家的房子就是那個時候建造的。此外,新落成的“新明大戲院”是當時北京最新式的劇場,“澄華園”澡堂附設高階理髮室,是達官貴人喜歡光臨的地方,華僑商人還開設了“陳嘉庚橡皮(膠)公司”、“馬寶山餅乾公司”,配套的市政建設也令人矚目:在萬明路與香廠路交叉路口圓盤中心設立北京了最早的交通警察崗和電燈柱,每逢華燈初上,萬明路一帶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一片興旺的氣象,被譽為“把北京從封建都市改建為現代化城市的先驅”。

陳獨秀撒傳單的那座樓

當然,這其中最令人矚目的建築有兩座——東方飯店和新世界遊樂場。

東方飯店始建於1918年,是北京第一座猶中國人投資並管理的現代化酒店,電燈、電扇、暖氣、抽水馬桶、熱水淋浴等當時的稀罕物一應俱全,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還首開每間住房都安裝電話的“標配”,此外還購買了7輛小轎車供住店的貴賓們使用,而1918年全北京的小轎車才有154輛。

現在矗立在萬明路的東方飯店是新蓋的,我小時候,她就是旁邊的那座現名“老房子1918咖啡廳”的西式老洋樓,臥在充滿異國風情的小花園裡,又古樸又典雅,門口有穿著打扮像安徒生筆下“堅定的錫兵”的招待員,戴著白手套,為每一座開到門口的小轎車開門。這一切都令我又陌生又好奇,我不敢進去,只能隔著雕成枝蔓模樣的鐵藝圍欄偷偷往裡面看,絳紅色的陽傘下,幾張白色的涼椅永遠是空的,彷彿已經開幕但演員總也沒有上場的舞臺。

新世界遊樂場恰在東方飯店的對過,1917年落成,是由中國商人投資、英國建築商包工建造的四層洋式樓房,在樓頂另豎有三層尖塔,“形狀頗像一條輪船”。

據文史學家周簡段回憶,“新世界”的一層是大眾娛樂區,在門口售票,票價為銅子三十大枚,購票後可進場任意玩耍,設有套圈、打氣槍等遊戲,最令北京市民感到新奇的,是場內設有四面“哈哈鏡”,鏡面凹凸不平,映出的人像稀奇古怪,令人發笑。二三層設有商場、電影院、照相館和戲園子。不過市民們趨之若鶩的還是三個場子:一個是京班的髦兒戲,全部由女演員登臺演唱,金少梅、福芝芳(後來成為梅蘭芳先生的夫人)等都在這裡揚名;二是雜耍場,白雲鵬的京韻大鼓、徐狗子的雙簧、劉靜齋的古彩戲法、萬人迷和張麻子的對口相聲都在這裡演出;三是上海邀請來的文明戲班,演清裝戲也演時裝戲,風靡九城。四層是餐館,樓頂上設有屋頂花園,春、夏、秋三季備有時令鮮花供客人欣賞,夏季還設有茶座,一邊品茗一邊賞花,誠為一大快事。

在“新世界”發生過一件大事:1919年的6月11日晚,陳獨秀先生帶著起草的《北京市民宣言》,在“新世界”屋頂花園撒傳單時遭到逮捕。電影《開天闢地》裡曾經詳細演出過這一歷史事件,無論是裝飾在“新世界”進門處的一組燈泡,還是戲場裡唱的京戲,抑或老式放映機在螢幕上投射的黑白電影,甚至陳獨秀先生撒傳單時倚靠的圍欄樣式,都和真實的“新世界”相仿,可見劇組的用心。

可惜的是,“新世界”的好景不長,先是在先農壇北壇牆外蓋起了城南遊藝園,與其產生了競爭,二是自家經營不善,發生了客人墜樓殞命的重大事故,由此招來訟事,導致遊人銳減。1928年國民政府將首都南遷不久,新世界即告倒閉,一度改為白崇禧的兵營,後來又改為北平犯人收容所,直至建國後被徹底拆除……反正我童年時從那裡無數次走過,可是一點兒痕跡都見不到了。

“核桃社”原來是合作社

“你姥爺睡著了,咱們倆去趟‘核桃社’吧!”望著在躺椅上打呼嚕的姥爺,姥姥放下手裡的活計對我說。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姥姥在萬明路街道當副主任,吃完了午飯,她總喜歡拉著我的手去檢查衛生。我們祖孫倆沿著萬明路往南,經東方飯店往西,再往南走大川衚衕,繞珠市口西大街,從“新大祥”百貨商店折返,這麼走上一大圈。午後的大川衚衕裡灑滿陽光,牆頭的殘磚、屋頂的碎瓦,還有在磚瓦上隨風飄動的衰草,竟讓五歲的我感到有些惆悵。

有個問題我一直很困惑,那就是姥姥說的“核桃社”到底是什麼?因為她帶我繞這一圈,頂多去國營小商店給我買兩塊義利的巧克力威化或者黃油球糖果,並沒有去賣核桃的地方啊,但我又不好意思問她,怕她覺得我嘴饞,直到中學看柳青先生的《創業史》,才明白姥姥的河北口音說的本是“合作社”——那時很多人就是這樣稱呼國營商店的。

這麼一圈繞下來,回到萬明路3號門前,大槐樹的樹蔭已經斜了幾分,但姥爺依舊在酣睡,我就搬個板凳坐在他旁邊,偷搪瓷盤子裡的五香花生米吃,這樣等他醒來發現盤子裡空了,準會笑著用扇子打一下我的屁股說:“瞧我這大孫子!”

萬明路3號後來還發生過很多故事,在具有改革意識的姥姥帶領下,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舅舅們打破東牆,開起了一家“萬東飯館”,直到那時人們才意識到這座民國初年的房子舉架有多高,居然在室內搭起了一座吊樓而絲毫不顯得壓抑。幾年後飯店關閉了,重新修繕為最初的模樣,只是姥姥姥爺搬到樓房去住了,這裡一空就是十幾年,其間有各種小道訊息說要拆遷,這讓我非常非常難過,每個人的一生都是在時光的流逝中不斷失去了曾經,但我卻總是不捨……誰知在隨後的珠市口西大街拓寬工程中,它竟然得以倖存,只可惜那棵大槐樹,不知什麼時候被拔掉了。

我最近一次回到那裡,是2016年的夏天,姥爺去世前的幾個月。那時姥爺已經年近九旬,身體不好,為了便於到友誼醫院看病,就搬回老房子里居住。我正好去萬明路辦事,順道探望他老人家。他用熱乎乎的大手使勁握著我的手,沒戴假牙的嘴巴就那麼抿著,望著我,微笑著,聽我碎碎唸的叮囑,多喝水多吃蔬菜什麼的,不停地點頭。臨別時,他把我送到院門口,我過了馬路回頭望去,他還站在原地看看我,他站的恰是原來大槐樹所在的地方。

一切終將逝去,一切還在那裡。

(原標題:萬明路:差點兒成了北京的“新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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