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之王是什麼煙
在中國，除了蒙童以外，不知道人參這種藥用植物的人，被誤以為是外星來客也毫不稀奇。因為人參在中國可謂家喻戶曉，而且位列“百草之王”。
人參花開
按著名植物學家吳徵鎰院士的說法，人參屬植物起源於第三紀古熱帶山區。央視
《走近科學》
欄目也曾分上下兩集播出過專題片
《人參傳奇》
。其中有這樣一段解說詞：“人參是地球上僅存的新生代第三紀孑遺植物之一。”如此說來，人參在地球上繁衍生息的歷史，約有2500多萬年之久。
新生代第三紀生命大都變成了化石
在世界範圍內，中國先民是最早認識到人參這種植物的民族。宋承吉教授在
《仰韶文化與中國人》
一文中指出，人參在中國的應用有5000年以上的歷史。①也有其他學者透過姓名學方法為此提供間接證據。但相對直接的物證來自距今3400多年前的殷商時期。因為在那時的甲骨文中就有了“參”字。而對人參的明確記載，卻是始於春秋時期越國宰相范蠡的
《範子計然》
一書：“人參出上黨，狀類人形者善。”書中所說的上黨，就是現在的山西省長治地區，正是當時人參的產地；後半句“狀類人形者善”，則說明當時的人們已經掌握了甄別人參品質的標準，並以形狀類似人形者為貴。此後，東漢的《說文》進一步明確指出人參為藥用植物：“參，人參，藥草，出上黨。”而略晚於
《說文》
成書的醫學專著
《傷寒論》
，則收錄了113個藥方，其中包含人參的方子達21個。表明在東漢時期，中國人對人參的藥用價值已經有了非常系統的認識，且已廣泛應用於治療各種病症。在
《神農本草經》
中，人參的功效更是受到關注，稱其為具有“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等功效的上品良藥。自唐朝以後，山西太原府進貢朝廷的物品中，就包括了人參等地方特產。
人參果實
明朝初年，人參已不多見。開國皇帝朱元璋還算懂得體恤，安撫下臣說：“朕聞人參得之甚艱，豈不勞民，今後不必進。如用，當譴人自取。”人參越是稀缺，越是受到世人追捧。於是到了李時珍所處的明朝末期，人參幾乎成為包治百病的神藥，身價倍增。湧現出大量以採參為生的人，導致多處的野生人參瀕臨滅絕，僅在長白山地區還有蹤跡可尋。滿族祖先神話
《兩世罕王傳》
中就提到李時珍曾以“東壁”之名隻身前往長白山尋找人參，並在滯留期間為女真人治病療傷，向努爾哈赤獻言獻策的事蹟。到了清初，人們對人參的狂熱有增無減。因此，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滿清政府開始實施特許採挖制度。限量發放的許可證就是諸多文獻中所說的“參票”。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參票也就等同於真金白銀，因而常被皇室用於賞賜有功之臣。清朝禮親王后代昭槤的
《嘯亭續錄》
中就描述過一位大臣得到乾隆爺賞賜參票時的情形：“得上（皇帝）賜人參票，喜極過望，感激涕零。”拿到參票後高興得鼻涕眼淚一大把，這還不夠，更是在皇帝打道回府之際，因無緣照顧皇上回宮，而在天橋路旁“泥首稱謝”。
清代內務府參票
但這並不能有效制止冒死私採人參的現象持續發生。隨著人參產量逐年遞減，清政府只得隨之減少“參票”的發行數量。比如盛京（瀋陽）等處，原來的參票配額為五千張，到乾隆五十五年（１７９０年）便裁減了兩千張， 嘉慶六年（１８０１年） 再減五百張，每年實際頒發參票僅兩千五百張；吉林寧古塔（黑龍江省牡丹江市海林市長汀鎮）等地的參票配額原為四千張，乾隆五十五年、嘉慶六年兩次共削減三千張，減少到可憐的一千張。因為人參已經成為清政府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據
《劍橋中國晚清史》
記載，到了1853年，清政府幹脆就停止向漢人發放“參票”，由朝廷直接派人控制人參採挖。所得收益，則用於鎮壓太平軍的軍餉。
人參結構示意圖
野生人參供不應求，也是中國引進西洋參的開始。
法國耶穌會教士杜德美（P。 Jartoux，1668－1720）在華傳教其間，曾於1708年受康熙皇帝之命繪製中國地圖，去東北實地考察。次年7月底，杜德美在距離朝鮮“僅四法裡之遙的”村莊裡見到人參，便照著實物畫了一張素描。畫圖勉強還算職責範圍內的事情，但杜德美由此捎帶著幹起了“植物獵人”的勾當。1711年4月12日，杜德美在寫給傳教會會長的信中，詳細介紹了人參的產地、形態、生長狀況和採集方法，並且推測在相似的地理位置上也有可能發現人參。傳教士的信是這麼寫的：“服用了半支未經任何加工的生人參；一小時後，我感到脈搏跳得遠比先前飽滿有力，胃口隨之大開，渾身充滿活力，工作起來從沒有那樣輕鬆過。不過，當時我並不完全相信這次試驗，我認為這一變化或許起因於我們那天休息得較好。然而，四天以後，我工作得筋疲力盡，累得幾乎從馬上摔下來，同隊一位中國官員見狀給了我一支人參，我馬上服用了半支，一小時後，我就不再感到虛弱了。從那時起，我好幾次這樣服用人參，每次都有相同效果”。 這個給中國帶來“杜氏三術”（三個冪級數展開式）、身份複雜的傳教士，在接受神學教育的同時，顯然也接受過嚴格的科學訓練，因而可以根據人參在中國的生長環境進一步推斷：“大致可以說它位於北緯39度－47度、東經10度－20度（以北京子午線為基準）之間……這一切使我認為，若世界上還有某個國家生長此種植物，這個國家恐怕是加拿大。因為據在那裡生活過的人們所述，那裡的森林、山脈與此地的頗為相似。”透過這封信以及隨信附寄的那張素描，西方世界才開始真正認識人參。後經在加拿大魁北克傳教的另一位法國傳教士拉菲託（Joseph-Francois Lafitau）透過向印第安人諮詢，證實當地果然也出產和人參同科同屬的植物。這種植物，後來被瑞典植物學家林耐定名為Panax Quinquefolium。Panax本為希臘語，意指“靈丹妙藥”。這種植物傳入中國後，被稱為西洋參。
英國的植物獵人
精明的法國商人開始行動起來。從1718年起，法國人正式開始向中國出口西洋參。所以當時的中醫曾一度誤以為西洋參的原產地是法國。後來，英國也加入到了出口西洋參的行列。
《清史稿》
中記載，在英國透過第一次鴉片戰爭和清政府簽訂通商章程後，美國人眼紅了，於是要求清政府按照中英通商章程規定，也減少進口美國洋參、鉛斤的關稅。清政府點頭同意。從此，美國西洋參繞開英法兩國，開始直接出口到中國。因美國國旗在時人開看來有些花裡胡哨，西洋參又稱為“花旗參”。
收穫花旗參的場面
美國首次直接向中國出口西洋參是在1784年2月，共計242箱，約30噸。滿載這些“西洋參”的“中國女皇”號貨輪於8月30日抵達廣州，換取200噸茶葉和絲綢、瓷器等物品返航。在18世紀後期，每年大約有70噸西洋參從美國運往中國。在此後從1800年到1903年這13年間，美國共向中國出口了1700萬磅西洋參。
數千年來，中國人對人參狂熱到幾乎迷信的程度，難道真的像很多西方人所認為的那樣是出於無知嗎？顯然不是。現代醫學證明，人參的主要有效成分是人參皂苷，而人參皂苷具有“多種藥理作用，主要表現在其對免疫系統、中樞系統、心腦血管系統及抗腫瘤等影響及調節，在疾病的治療中發揮著廣泛的生物活性和作用。”②也正因如此，中國人在很久以前就已開始人工栽培人參。《
晉書
·
石勒
別轉
》和《
晉書
·石勒載記
》都曾提到石勒成為一代君王之前在家園中種植人參的經歷。石勒貧寒的出身眾所周知，他早年居住的武鄉位於當時出產人參的上黨地區，因而他為了販賣人參而將野生人參移植到家園進行栽培是值得信服的。如此推算，我國栽培人參的歷史至少可追溯到西晉末年，距今有1600多年的歷史。此後，唐朝的人參栽培範圍已經擴充套件到浙江一帶。著名詩人陸龜蒙就在
《奉和詩達上人藥圃詩》
中言及在自己隱居的松江甫的茶園栽種人參，從立春起第90天再把人參移栽到山澗溪谷旁的過程。而宋朝大文豪蘇軾更是在
《人參》
一詞中，寫下了將原產於上黨的人參栽種到廣東羅浮山的經過。元朝的王禎也在《農書》一書中，指出“整地”在人參栽培過程中的重要性；而李時珍則在
《本草綱目》
中提到高麗參的栽培，稱“亦可收籽，於十月下種，如種菜法。”從清朝唐秉鈞的
《人參考》
詳細記述人參種植過程中搭棚、發苗、移栽、選地、灌溉、施肥、追肥等環節的內容上判斷，人參種植技術在乾隆年間已經非常成熟和完善。
採參圖
人參栽培有如此悠久的歷史，至今卻鮮有人在居家嘗試盆栽。這首先應歸因於人參在2500多年漫長歲月裡，艱難地適應高海拔地帶的氣候環境過程中，組織結構發生了改變——人參的葉片沒有氣孔和
柵欄組織
，無法儲存水分。所以當直射光過於強烈或氣溫高於三十二攝氏度時，人參的葉片就會灼傷，繼而慢慢枯死。除了對光照和溫度苛刻的要求外，人參對水、肥的需要也很挑剔。但沒人願意在居家盆栽人參更為重要的原因，在於其藥用價值完全遮蔽了審美價值。
本草坊盆栽人參
事實上，人參作為五加科植物，其觀賞性表現在各個生長時期。只要參齡在三年以上，從春季發芽開始，人參就會頂著花蕾從地裡冒出。葉片慢慢展開，露出晶亮碧綠的花蕾。實在是一種罕見的景觀。由於適宜的光照對人參而言及其珍貴，它們必須儘快完成授粉。因此，在黎明之際，人參花開，然後在幾小時內完成授粉。太陽一出，人參花就萎謝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細碎的綠色珍珠。這一時期，它們需要充足的光照，以透過光合作用為即將成熟的果實提供足夠的營養。等到這些小米粒大的珍珠漸漸變成豆粒大小，就可以觀察到它們三三倆倆由綠變紅的全過程。這一時期，人參葉片對光照的敏感度下降，過度的光照反而會使它們的莖杆很快枯萎。但這並不意味著它們徹底死去。
盆栽人參
當環境溫度發生變化，只要水分供應有所保障，人參會自動進入休眠狀態。直到來年春天，它們才會在沉睡中慢慢甦醒，開始新一輪生長。人參除根部外形酷似人形，還有一點和我們人類相似：人參的種子，從脫落到次年破土發芽，需要整整270多天，和我們每一個人從受孕到誕生所需時間相差無幾。
不忍下口的朋友，何不在唐人詩句“
煙香風軟人參蕊
”或“
蟠桃花裡醉人參
”那樣的意境裡，去品味人參花開時的曼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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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充電寶
柵欄組織(palisade cell)：
又稱柵欄細胞或柵狀細胞，是葉肉組織中的一群細胞。主要分佈在植物的葉片之中。乃因應光合作用而特化出來的細胞。1。 屬於薄壁細胞——利於各種物質的進出，特別是使植物易於吸收太陽能。 2。 內含大量的葉綠體。 3。 各個細胞排列緊密，呈現柵狀，即其名稱之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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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宋承吉，趙鳳玉《人參研究》1996年 第1期 第43-44頁
② 曹智，張燕娣。許永華《人參研究》2012年，第2期4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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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阿南，本名鄭炳男，迄今出版四十餘部各類譯著。著有系列隨筆集《自在書》。詩、小說、散文作品散見於《作家》《民族文學》《延河》《散文》《天津文學》《南方文學》《鹿鳴》《當代詩歌》《詩歌報》等刊。
近年致力於國蘭及石斛等本草新品種培育，業餘寫作關於漢字源流的專著《漢字的前世今生》及關於本草家庭園藝專著《身邊本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