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癩頭
鄉土散文：癩頭伯伯
文：吳建昌
記得我在讀村裡讀小學的時候，大隊裡有個五保戶（大隊裡保吃、保穿、保醫、保住和保葬），年紀大概在五六十歲，孤身一人，因為他的頭生過面板病，頭髮有一塊沒一塊，黑裡有白，白裡有黑，頭皮裡常有頭皮屑往下掉，所以大人們都叫他“癩頭伯伯”。“癩頭伯伯”的真實姓名很少有人提起。其實他姓杜。我是從從讀小學時認識“癩頭伯伯”的。因為他不是我們浜裡的，它是杜家浜人，另外一個生產隊的。記得“癩頭伯伯”喜歡喝酒，用現在的話講叫做“嗜酒如命”。我們在村小學讀書的時候，每天總能見到他在大隊代銷店（我們叫小店的）裡喝酒。
“癩頭伯伯”喝酒是不講究儀式的。在小店門外的長凳上一坐，拿著一小湯碗，買上五分錢的黃酒，再買上一分錢一粒的硬糖，就可以喝得津津有味。這跟後來書裡讀到的“孔乙己”喝酒有點相似。
據說“癩頭伯伯”沒有自己的房子，是住在生產隊的倉庫旁邊的的小屋，還是草棚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們浜裡小孩沒有去看過，問過跟“癩頭伯伯”同浜的小同學，說是真的。
記憶中的“癩頭伯伯”，儘管“嗜酒如命”，但在我們孩子眼裡，他是個慈祥的可愛的老人，因為他身材不高，腦袋有點圓，有點像年畫上的那個“菩薩”。“癩頭伯伯”有事無事總是坐在小店門口看我們在泥操場（也是大隊裡的籃球場）上活動，大概是因為他孤身一人的緣故吧。
記得有一次，我們十來個小屁孩在操場上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你追我躲地，好不開心。那天“癩頭伯伯”也正好又來小店喝酒，他坐在小店門口，悠閒地喝著黃酒。他咪一口黃酒，吮一下硬糖，笑眯眯地看著我們玩遊戲。在我們遊戲結束時，“癩頭伯伯”突然招手叫我們過去，我們一時愣住了，有點不知所措，大家面面相覷。這時只見“癩頭伯伯”拿出了一把硬糖要分給我們。那時的硬糖對我們多麼地有誘惑力。因為我們口袋裡是沒有零花錢的的，儘管小店就在教室不遠處，但平時是不進去的，只有幫父母買油鹽醬醋香菸火柴時，才能有零花錢過手，至於要買糖果糕點等眼饞的要經過父母同意的。我們接過“癩頭伯伯”手中的硬糖，剝去糖紙，放進嘴裡，開心地吮吸著，甜啊。只記得甜，竟然忘記了說“謝謝”。這時遠處傳來了老師喊上課的聲音。我們這些小屁孩就呼啦朝教室跑去，身後卻傳來了爽朗的笑聲，我們知道這是“癩頭伯伯”的笑聲。後來從小店裡的德寶老伯伯那裡知道，那天是“癩頭伯伯”在生隊裡領到了幾塊生活費，所以非常高興，就請我們吃糖了，花去了他一毛五角錢。
“癩頭伯伯”因為年紀已大，再加上是“五保戶”，所以平時不參加生產隊的勞動的。但他還是會在喝酒之餘會幫大隊裡的鮑會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記得那時大隊裡的會計相當於現在的辦公室主任。公社來的通知及電話要會計接的，大隊裡的下發到各生產隊的通知是要會計刻寫油印（蠟紙放在鋼板上刻寫）的。鮑會計一個人忙不過來時，如果正好碰上“癩頭伯伯”在小店門口喝酒，就會捉他的“差”，讓他酒後，把那通知之類的東西往各生產隊送一送。這時，“癩頭伯伯”就會爽快地答應著，從不因為喝酒而耽誤讓他幫忙的事。
讓我對“癩頭伯伯”印象深刻的還在於他是一個正直的人，儘管是“五保戶”，生活清苦。那個“特殊年代”初期，我的父親被“靠邊站”，還要時不時地去接受所謂的“教育”。大隊裡那幾個“造反派”要“癩頭伯伯”來揭發父親的“事”，但他總是說“我的五保戶全靠大隊裡養著，我感激還來不及，哪有什麼事好揭發的”。就這樣，直到我父親被“解放”出來後，“癩頭伯伯”始終沒有在“造反派”面前說過我父親一句違心的話。我是怎麼知道這些的，是後來我的母親告訴我的。
在村裡讀完小學，我們要到與鄰村合辦的附設初中去讀初中了，與“癩頭伯伯”的見面次數就大大地減少了，偶爾到三叔家去的時候會碰到他，因為我三叔的家就在小店所在的丁泗浜。他仍然是那麼地喜歡喝酒，仍然是五分黃酒，一粒硬糖。
再後來，到鎮上去讀高中了，因為鎮上中學離家遠，所以就住宿在學校，只有到週六週日時回到家裡，這樣與“癩頭伯伯”幾乎見不著面了。記得大概高一的第二學期期中考試結束後，我回到家裡，聽母親說，大隊裡的那個“五保戶”“癩頭伯伯”已經在上個星期去世了，是生病死的。什麼病？是喝酒太多，傷到了肝。那時的我聽到這個訊息，心裡泛起一陣莫名的心酸，為什麼，大概是曾經吃過“癩頭伯伯”給的硬糖的緣故吧。
再後來，隨著歲月的流逝，“癩頭伯伯”的名字也逐漸地淡出了印記。
昨天跟老孃聊天時，講到如今還留在浜裡的左鄰右舍時，不知怎麼老孃提到了這個已經遠離了幾十年的“五保戶”。老孃給我講述的一些我不曾知曉的關於“癩頭伯伯”的事。我於是將它寫成了這一段粗糙的文字，算是給這個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鄉下“五保戶”留下點印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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