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俗語

西方觀念的終結06:遭遇偏心父母,是否應當孝心如初?

作者:由 孔復 發表于 俗語日期:2021-12-15

媽偏心兒子女兒該怎麼辦

這是《西方個人主義觀念的終結》系列文字第6篇。前面幾篇文字中提到,要消解西方個人主義,需要將中國傳統的倫理精神提升到情理精神層次,本文及後面幾篇文字,舉例說明倫理、情理的區別。

內容提要:

倫理精神為求人際關係的穩定,傾向於強化義務感而弱化權利意識,表現出一定的義務絕對性,比如兒女遭遇偏心父母,也當孝心如初;情理精神則追求人際關係的和諧,傾向於以情感定義務,從而表現出一定的義務相對性。比如重男輕女的父母偏心於兒子,淡化了與女兒的情感,則就不能苛求女兒的孝心。但由此會帶來相對性失穩問題,解決這一問題是將倫理精神上升到情理精神的關鍵。

正文:

現在網上常有一些偏心父母重男輕女的故事。常見事例是父母分配財產時偏心於兒子,但在有事時卻要求女兒盡孝道。比如某一家人遇上了拆遷好事,老兩口將分得的拆遷款和返遷房都給了兒子,自己沒留下幾個錢,更沒有分給女兒,但不幸某一天生重病住院,需要用到十多萬塊錢,兒子媳婦推說沒錢,老兩口於是要求女兒拿錢,女兒不給,便痛罵女兒是“白眼狼”,到女兒家堵門要錢,不給就不走,聲稱要死在女兒屋裡。再比如一戶人家姐弟倆,從小父母就一直灌輸“姐姐應該讓著弟弟”的意識,吃的穿的玩的,好的全是弟弟的,弟弟剩下才有姐姐的。弟弟淘氣了,姐姐也只有忍讓。姐弟倆長大後,姐姐因為讀書用功上了大學,也嫁了一個好丈夫,家中經濟較為寬裕;弟弟沒考上高中,一直瞎混,後來想結婚需要房子,但是沒錢買,於是父母逼著姐姐給弟弟掏首付買了一套房子,可是又沒錢裝修,於是又逼姐姐,再到後來,按揭款也逼著姐姐還,找了女朋友談婚論嫁時,彩禮錢也逼姐姐給。姐夫終於忍無可忍,和姐姐離了婚,可是父母還不放過她,認為她工作好掙錢多,一個人也可以養活弟弟一家,又希望她趕緊找個有錢人家再嫁,再給家裡掙一筆彩禮錢。

類似這樣的故事,網友們通常都指責糊塗父母害了女兒,同時也是自討苦吃。當女兒因此與父母鬧翻時,網友們通常都對女兒加以同情的理解。當網友這樣想時,其內心並沒有受限於各種倫理道德觀念,受限於各種現實結局的考量,而是跟從自己心中的情感體驗,這實際就是基於人類情感本身的內在理性,以此為本,便是情理精神。一般的感覺,如果大家都從情理精神出發要求彼此,家庭關係必能和諧很多。

但這樣的情理精神,實際有明顯的弊端,通常可稱之為相對性失穩問題。首先,人人跟從自己內心的情感,實際容易形成一種衝動的情緒,容易在人際關係的動態變化中形成惡性迴圈,比如女兒怨怪父母偏心而不理父母,父母因此覺得女兒成了白眼狼更要找女兒的麻煩,如此惡性迴圈下去,最終必然傷了母女感情。而人一旦被傷了感情,修復起來將會很困難;其次,它容易毀傷人類群體構造中的人文因素,破壞人類養老體系。養老體系的建設是人類群體與動物群體相區別的重要因素,其中有著明確的人文基礎,而循情感而動的情理精神,有可能損傷人類群體構造中的人文基礎,損傷人類文化,從而讓老年人失去社會保障,最終損傷整個人類群體。比如女兒因為父母把拆遷款給了兄弟就拒絕支付父母的住院費,兒子當然也可以找其他理由,結果就是年老生病的父母再無人肯管顧,最終使整個社會體系走向崩潰。這些問題的存在,表明義務與權益掛鉤的相對性,容易導致取消人與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係的結果,實際上也就是破壞人際關係,使人類群體構造失去穩定性。對此我們簡稱為相對性失穩問題。

因這相對性失穩問題的存在,人們感覺到,一個正常存續的社會,有必要在一定程度上否定情理精神中的相對主義,而代之以絕對主義,以使人倫關係、社會構造保持基本的穩定,其結果便是從情理轉換到倫理。倫理精神與情理精神之別,首要之點便是它著力於保持人際關係的基本穩定。感覺比較寬鬆而有一定相對性的五倫,之所以會演化出感覺比較嚴苛而有一定絕對性的三綱,就是基於保持人際關係的穩定性的需要。

當今中國的法律條文同樣體現著追求穩定的倫理精神,比如法律規定,將兒女養大後,父母對於兒女實際就再無義務,因此他們想把自己的財產給誰,那是他們的自由,兒女不應干涉;但在另一方面,不管父母如何分配財產,成年兒女都有管顧父母的義務,比如沒有分到拆遷款的女兒,也有義務給父母看病。從情理上講,我們一般都覺得,兒女中誰得父母財產多,誰就應該盡更多的養老義務,兒子得了父母上百萬的拆遷款,拿出十多萬來給父母看病,乃是理所應當之事,就不應該再去找姐姐。法律之所以不考慮這些情理化的選項,而強調兒女管顧父母的當然義務,便是要保證年老父母無論如何都能得到兒女的管顧,以保持倫理關係、社會結構的基本穩定。如果不這樣,誰得父母多誰得父母少的事情扯不清,而清官又難家務事,結果是兒女都對父母撒手不管,那社會管理者又當何為?

這裡面的道理,早為思想深進的古代儒家學者所深知,因此,他們雖然最初都是從人類情理出發,希望營造和諧的人際關係,但最終立論時,卻大都傾向於倫理關係的絕對性,喜歡強調人的單方面的義務,而不將義務與權利掛鉤,即取消其中的相對性。

這一點,可以從儒家學者對聖人大舜的讚揚美化中加以體會。

在儒家典籍的記載中,大舜的父親瞽瞍、兄弟象,對大舜都很壞,甚至於想要殺害舜。《孟子。萬章上》第二節文字中有這樣一段文字:

父母使舜完稟,捐階,瞽瞍焚稟。使浚井,出,從而掩之。象曰:“謨蓋都君鹹我績,牛羊父母,倉稟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往入舜宮,舜在床琴。象曰:“鬱陶思君爾。”忸怩。舜曰:“惟茲臣庶,汝其於予治。”

這段話翻譯過來就是說,父母讓大舜去修糧倉,但卻上房抽梯,還放火燒倉,目的當然是要燒死大舜(不知道大舜如何得以逃脫)。後來又讓大舜去淘井,大舜下到井中,一家人便在上面往井裡倒土,想要活埋了大舜,結果大舜從井底的一個洞穴得以逃生。大舜的兄弟象以為大舜已經死了,高興地想要馬上瓜分大舜的一切,跑到大舜的居處去,結果發現大舜活得好好的,因此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好思念你啊!”大舜則回答:“我心裡想著那些臣子和百姓,你替我管理吧!”儒家典籍中還有關於大舜一家人的其它記錄,大意都是說,雖然父母兄弟對大舜都非常不好,甚至想要害死大舜,但大舜對父母兄弟卻一點恨意也沒有,依然當他們是親人,對他們非常好,大舜因此成了儒家孝道的典範。樹立大舜的光輝形象,就在於樹立一種絕對的義務意識,不管對方如何待我,我都按照倫理精神的要求盡到自己的為人子為人兄的倫理義務,永遠為對方著想。儒家就是透過這樣的義務絕對性來維持人際關係的穩定。

按照這樣的倫理精神,姐姐因為沒有分到拆遷款回遷房,就不拿錢給父母治病,便是不合倫理的錯誤做法,她應當繼續孝養父母,且心中不能有任何不敬之意。恰如《論語》中孔子對子游的回答:“今之所謂孝也,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以我們今天的心理感受來說,這樣的絕對化的倫理精神,恐怕難以達成它的目的,因為它顯然有其令人不能暢快心意之處,無法真正實現人際關係的和諧,因此我們還是希望迴歸情理精神的初心。但在知曉相對性失穩問題,知道情理精神何以會滑入倫理精神後,我們就明白,要將倫理精神提升到情理精神,實現和諧的人際關係,必須首先消除情理精神中存在的相對性失穩問題,避免因為求和諧而不得,反而將人際關係完全破壞,造成群體構造垮塌的人倫悲劇。

當然,從倫理到情理,是一個時代變遷問題,這需要有外在的條件,更需要有內在的文化努力。這樣一個大問題,需要站到更高的層面上加以討論。

回過頭來說,雖然倫理精神看起來太過絕對化,甚至不近情理,但其初衷實際也在於情理精神,只是因為要避免相對性失穩才做了絕對化的處理,這樣一來,現實實際中的倫理精神與情理精神就並無不可逾越的界限。說起中國的三綱五常,似乎都是一套吃人的東西,但中國家庭乃至於中國社會,又處處充滿人情味,日常生活中,中國人還是儘可能符合情理精神,便是這個道理。反過來,我們今天直捷追求以情理精神為本的人際關係,追求一個和諧的社會目標,並不意味著我們將要捨棄一切不近人情的東西。甚至,為了消解相對性失穩問題,在家庭共同體等個人層面的共同體之外,我們還需要樹立社會層面的共同體權威。從根本上講,中國社會必須是一個權威社會,以給不夠穩定的相對性社會一個外在維穩因素。如果一定要對此中的轉換給一個解釋,那就是“辯證”二字。

當然,或有人責備我們在這裡說了半天,卻並沒有真正回答具體問題,並沒有說明一個人在面對偏心父母時當如何自處。我們之所以不說,是因為這個問題已經涉及如何從倫理精神迴歸情理精神的根本性問題,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如果讀者一定要有一個回答,那我們也只能簡單回答說,這裡需要的是積極的相對主義,即雖然將義務與權利掛鉤,但又並非消極應對,任由惡性迴圈出現,而是要積極地向良性迴圈靠攏,既要改變偏心父母的心態,又要改變委曲子女的心態,最後達於和諧的家庭親情關係。

但這樣的回答實際並不能夠真正簡單地就解決了問題,比如會有這樣的問題跟著出現:我們能夠只寄希望於委曲子女的積極性而不要求偏心父母的積極性?對這個問題的研究就會發現在家庭共同體之外,引入社會性權威的需要。而說到社會權威,又會引發關於權威的討論。一步步展開,就會發現問題完全沒有了簡單解決的可能。

從根本上講,這就是我們需要一個全新的體系,而不是在舊體系中耍小聰明一個一個地解決問題。簡單解決的任何想法,實際都不可能涉及體系的轉換。

因此飯只能一口一口吃,想要達成最終的目標,但一開始還是隻能做一些基礎的工作,比如我們首先要明白,情理與倫理,究竟有著怎樣的區別。在這之後,要將倫理上升為情理,我們實際上還需要吸收內化西方觀念中的一些有益要素,但吸收的前提是消化,是將做為整體的西方觀念加以分解,將之變成基本的元素。而對西方觀念的分解,表現出來就是西方觀念的終結。

好比一塊羊肉,將它吃到我們的肚子裡消化分解之後,羊肉實際上已經不復存在,羊肉本身已經走向終結。在另一方面,將羊肉中的有益成份吸收之後,在人體內再造出來的東西,已經是人的成分,而不再是羊的成分,這一點毫無疑問。因此,我們在這裡說到要吸收西方的有益元素,決不可能是搞什麼全盤西化,一個合理的名詞乃是“化西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