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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州暴雨,一個母親驚魂10小時

作者:由 幫寧工作室 發表于 曲藝日期:2022-05-19

暴雨當時是怎樣的情景

近在咫尺的家,也有回不去的時候

鄭州暴雨,一個母親驚魂10小時

鄭州暴雨,一個母親驚魂10小時

作者 | 劉 茜

編輯 | Jane

出品 | 幫寧工作室(gbngzs)

編者按

7月17日,鄭州暴雨。

至20日,鄭州已成澤國。

當天16~17時,鄭州降雨量達201。9毫米,接近年降雨量的三分之一,超過中國陸地小時降雨量極值。

有的車被暴雨衝跑,有的人被困在水中央,有的人徒步蹚水回家……曾經近在咫尺的家,突然變得道阻且長。從7月20日下午17時到21日凌晨3時,就職於鄭州某汽車企業的劉茜和同伴度過了驚魂10小時。被困期間,她們體味過無奈,甚至絕望,但最終,母親的力量助她戰勝了一切。

以下為她的自述。

7月20日14:43,收到朋友發來的小影片,經三路廣電南路的雨已經沒過膝蓋。而此時,剛結束完在中牟的拍攝回到鄭州的我,與同伴約好,15:30到經開區政府某部門拜訪。

15:11,同伴給我發來資訊:從14:40開始,她同時呼叫5種車型,卻怎麼也叫不到車。“要不你來接我吧。”她說。我當時還挺感慨,一場大雨竟然對公共交通影響這麼大。

鄭州暴雨,一個母親驚魂10小時

7月20日下午15:30,金水東路中興路口

15:30,我到達同伴樓下,在路口拐彎處,右轉道的積水已經漫入路邊的幼兒園。我小心翼翼地從左轉道右轉,由於積水嚴重,路面塌陷,感覺汽車猛地下沉了一下,我猛踩油門透過。

接上同伴,我給拜訪單位領導打電話致歉,預計會晚到一會兒。對方告知,經開區很多地方積水非常嚴重,建議改天再來。我與同伴商量後決定,還是想盡快趕過去。

那時,我們並沒有意識到暴雨的嚴重性。

當天因為限號,我開的是轎車,底盤較低。當汽車行駛到隴海高架東風南路時,下穿隧道已經被水淹沒,無法通行,非機動車道上排滿了汽車,並且開始有大量積水。交通幾乎失控,全靠大家自覺。

我們緩慢向前行駛,到達第八大街主幹道,仍沒有意識到潛在的危險。雨刷來不及清理打在前窗玻璃上的雨水,新的雨水又傾注而來。前方的路,只能靠模糊的視野一點點地甄別。

時間指向下午16:00,汽車行駛到第八大街航海路口,所有車輛在這裡紛紛調頭。透過車窗向前看,只見一片汪洋大海,“海”裡飄著各種各樣的東西。

我們跟著車輛調頭,繞行至第九大街,想換一個路口透過。要去所拜訪的單位,航海路是必經之路。更何況,即使是回位於經開區的家,也必須穿過航海路——穿過航海路,再過一個路口,就能到家了。

繞行到第九大街,透過失敗!繞行到第七大街,透過失敗!繞行到第六大街,透過失敗!繞行到第五大街,透過失敗!我們挨個路口去試,卻挨個碰壁。我們仍不死心,又繞到第四大街航海路口,這時車上時間顯示16:50。後來我們才知道,16~17時這一個小時,正是鄭州降雨量最大的時候。

前面的路已經看不清,只能看到一輛輛打著雙閃的汽車在調頭。前方一輛私家車,一位女士開啟車門,撐著傘蹚進水裡,水已經沒到她大腿上。她站在雨中告知後面汽車:立即返回,前面道路不通。

這時同伴說,她想坐地鐵回家,或許這種情況下只有地鐵才能通行。值得慶幸的是,我們沒有找到一個可以停車讓她下去的位置。說實話,我有些害怕,因為如果開啟車門,雨水就會立刻漫進車裡。

我們緩慢調頭。就在這時,我的小車突然“噸噸噸”地發出異響,間隔五六秒後,又“噸噸噸”地異響一次。我意識到,再這樣下去,車可能會壞掉。我把車上空調關了。回過頭看,剛才來時的道路已全部積水,所有路口,一輛車都看不到。

怎麼辦?我們開始盤算:第一,車不能再開,否則可能被困在車裡。第二,如有可能,把車停到地勢較高的地方。第三,最壞的打算是棄車逃命。

一種絕望的情緒襲上心頭,因為之前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再加上車輛進水異響,感覺立刻就要壞掉,我完全無法淡定,很想哭。就在這時,在拐彎處,我看見前面有一片高地,想也沒想就直接開車衝上去。門衛開啟門,我向他示意進去躲躲雨。後來知道,避雨之處是一個混凝土公司。

從17:10開始,我們就一直坐在車裡,想著等雨停或者變小,就可以開車回家。從朋友圈裡看到一些被淹的影片和照片,我們仍抱著一絲僥倖。

雨越下越大。兩歲多的孩子還在託班,但我無法衝出雨幕重圍。同住鄭州的媽媽不會開車。

我只得與託班老師聯絡,告知對方:我被困在市區,讓孩子先待在學校,拜託老師們照顧好她。

18:20,看著剛行駛過的街道儼然已成一片汪洋,我有些擔心,還能不能到學校接孩子?心裡另一個聲音在說,再等等,萬一雨停了呢?

鄭州暴雨,一個母親驚魂10小時

7月20日,預報19時無雨

18:43,瓢潑大雨仍在繼續。不能再心存僥倖,我開始呼叫所有叫車軟體,準備給我媽叫個車去幼兒園接孩子。叫車平臺顯示,我排在第2位,一共有12位在等待。等待的過程讓人無比焦灼,手機訊號時好時壞,電量慢慢從藍色變至紅色。

等了約一小時,我排到第一位,但打車平臺卻通知我,很抱歉,附近沒有車輛。靜下來後,我想,或許可以換個思路,比如找個司機,開著家裡的車,帶上我媽去接孩子。

20:20,我在業主群裡發出求救訊號。同時詢問,住在附近的同事能不能幫個忙?

鄰居們善意地提醒我,不要冒險出門,現在外面太危險,有積水,還有坍塌,而且夜行視線不好,最好就保持原地不動,這樣孩子也安全。

但我安不了心,腦袋裡想的全是孩子在外過夜能不能睡好?會不會吵鬧?夜裡滿床翻,凍著怎麼辦?記得早上送孩子上學時,母親還提醒道,今天下雨,就別送了,當時我反駁道,要按照孩子作息規律來。

那一刻,我真想抽自己。

20:35,終於聯絡到一位住在附近的同事。真是謝天謝地。我感動得大哭。

從家到幼兒園,平時往返只需六七分鐘,因為大暴雨,他們20:45出發,21:18到家,用了30多分鐘。

不管怎樣,孩子平安,我心裡的石頭總算落地。

這時,我手機大概還剩1%的電量。我用僅剩的這點電量與孩子影片,並向單位組織報告所在位置,交代一切平安。接下來,我們得考慮怎麼過夜。

21:20,我和同伴商量:已經熄火坐了4個多小時,不能再繼續待在車裡。第一,棄車,蹚水過航海路回家,大概要走3個路口。但風險未知,因為積水太深,根本看不見路,極有可能掉進坑裡。第二,下車,向避雨的公司尋求幫助,請求借宿。第三,在周邊找酒店住。這條路也不現實,因為不清楚湍急的水流下面,會不會暗藏危險。

想來想去,只有留宿這條路。混凝土公司辦公室是3層樓,整個樓只看見了一個女孩。起初,她把我們安排到食堂休息,後經過一番協調,又將我們換到接待室。接待室有兩個沙發,有些飲用水。當時覺得有地方落腳,還有水可喝,已經非常非常滿足。

我手機徹底沒電了。沒有充電器,也沒有充電寶,感覺就像與世隔絕。

凌晨1:40,雨勢逐漸變小,我們撐著傘到門邊,向外望去,猛然發現,7小時前的那片汪洋,已悄然退去多半,街上和路口的積水,至少落下一半。我大膽決定:既然離家只有兩個路口,何不冒險一試?

再次開車行駛在雨中,仍然心有餘悸,下午經歷的情景,會時不時地在腦海裡跳出來。拐過彎,來到航海路口,也就是下午試了N個路口都過不去的航海路,我小心翼翼地把車停在路邊,看是否有小轎車順利透過。

近在咫尺的家,也有回不去的時候。多麼無奈啊。

凌晨的街道上,我們看到消防車在工作,看到剷土車在鏟水。我和同伴感慨,積水能迅速退去,多虧了這些人的辛勤作業。

鄭州暴雨,一個母親驚魂10小時

凌晨1:58,回到小區,借鄰居充電器給手機充電

我一踩油門,冒險蹚過了航海路。凌晨1:58,終於回到位於經開區的小區。單元樓下的公共區域裡,有4個人正在充電,其中還有個孩子。小區後面幾棟樓因為電路問題停電,只有公共區域有應急電。我借用好心鄰居的充電器,蹲在地上把手機充到30%電量,開始給家人、向問候的朋友報平安。

我住在26樓,但電梯沒電。同伴說,那就爬樓吧,總比在樓下過夜強。我邊爬樓邊想:為什麼沒聽媽媽的話,帶上充電寶出門?為什麼執意要過航海路?為什麼沒有在下午5點多時棄車回家?或許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對同伴說,“幸好,沒讓你去坐地鐵,真是萬幸。”

走走停停,爬到26樓,已經凌晨3點。

我幾乎一夜未睡。一方面,鄭州釋出預警,暴雨可能導致洩洪。另一方面,孩子跟我媽不在身邊,我非常擔心他們。

早上6:30,接到我媽打來的電話,說孩子吵鬧著要媽媽。我再也無法休息,起身望向窗外,雨依然下著,沒有停下來的樣子,但已經減小。而航海路——昨天那條受災嚴重的鄭州主幹道之一,積水已經清理,很多私家車都在通行。我立即做出決定,去見孩子和我媽。

我幾乎是一口氣跑下了26層樓梯。

去我媽家的路上,我只遇到一個積水點無法通行,其他道路接近正常狀態。當拐過還有積水的幾個路口,穿過停在路中間的橫七豎八的車輛時,我禁不住潸然淚下:這些車是從哪兒衝過來的?車主們是不是跟我一樣逃過一劫?他們的家人是不是還在等著他們回家?

鄭州暴雨,一個母親驚魂10小時

7月21日早上,冒雨趕回母親家

這是7月21日早上7時,鄭州人都很清楚,此時出門,並不明智,原地等待,才是最安全的選擇。

7:56,我安全到達,看到還在熟睡的孩子,忍不住哭了起來。

上班後得知,單位同事有的車被暴雨衝跑;有幾位女同事結伴,從班車下來後爬坡翻牆,徒步幾公里走回家……被困在公司的有上百人,公司收留外單位避雨留宿者上百人。

鄭州暴雨,一個母親驚魂10小時

路邊和小區門口隨處可免費領取抗洪物資,生活逐漸迴歸正軌

寫下這些文字時,離驚魂10小時已經過去整整4天,這座城市大多數地方已經恢復秩序。路邊和小區門口隨處可免費領取抗洪物資,外地支援鄭州的搶險救災車、應急發電車和民間救援車隊仍然在忙碌。曾經匆忙離開這座城市裡的人們,也在逐漸迴歸。

但那一夜,那10小時的驚魂,卻依舊曆歷在目。後來看到新聞報道,我才知道,我是這座城市裡的幸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