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動物不能喝酒
十一月的雨，在塞外壩上很是罕見，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晚上，清晨地面有了淺淺的冰，車過、人過，將冰碾得稀碎，蒸發得無影無蹤，冰的怨氣化作寒冷，陰陰的裹著風，一波又一波的向裹著棉衣的人們襲來。
小英推著她的車子，不情不願地出來。車子上放著兩個亮鋥鋥的不鏽鋼食桶，餘下的空間有幾把摺疊小桌和一應炊具，不長的車把手上一邊掛著一串木頭小板凳，斑駁的凳面上是無數屁股坐下來的年輪。
“破天氣。”小英嘟囔地抱怨了一句。
車子推著不費力，兩個車輪改裝過，加寬加厚款，裡面多充出來的氣是抵消出來的人的力氣。人的力氣接了地，滾過街，染了塵土，輕鬆也會變得艱難。
一路上走得順暢，快到小斜街的時候，才有一個個的坑顛起了小英的胸，正在因為手上需要使勁兒而著惱的小英，無端地笑了起來：天天嚷嚷著要豐胸的閨蜜小晨，定然沒嘗試過這種“顛簸”的感覺。唉，人家也不用嘗試，每天坐在辦公室裡的小晨，哪有機會推這樣的車子啊。她的車子是開的，她向小英喋喋不休的苦惱是填不完的表格，每次聽小晨訴苦，小英都要勸解一番，其實她特別想拉著小晨出次攤，就這樣的天氣，就一次，或許她會慶幸自己的表格。
費力地推過最後一個大坑，小英舒了一口氣，年年修的路年年修，這個坑能被填平的時間不超過兩個月，來往的行人車輛沒什麼感觸，走路的繞過，開車的也只會“咯噔”一下，誰也不會知道，有個女孩每天推車經過的無奈。
過了這個坑，小斜街到了。小斜街是條古舊的商業街，現在是菜市場。兩邊的老樓房散發著老人味兒，小英聞著親切，儘管她不是此處的住戶。
來到自己常年擺攤的位置，小英慢悠悠卸著桌子凳子，剛才過路口時她瞅了瞅，平日裡聚集在那裡的力工、三輪車伕、小貨車司機，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窩在一個稍微寬敞的車廂裡抽菸打牌，霧騰騰的煙氣，假裝著暖和。這群人是小英每天的第一波顧客，他們人少，小英不忙。
擺好了桌子凳子，小英把悶著的爐子捅咕旺，鍋裡奶白色的湯悠閒地翻滾。小英套上白色的外罩，擦了擦一把凳子，坐了下來。她的攤子是一個小食攤，確切地說，是一個羊肉小食攤，主營熟羊肉、羊頭羊蹄子羊下水，可坐下吃羊肉湯羊雜湯，亦可帶走。
這個攤子是小英的父親支起來的，那時候坐下來吃的人比帶走的人多。現在，買好帶走的人比坐下來吃的人多，如今的人兜裡錢鼓，講面子，露天食攤的買賣越來越難做。小英有時候想，不如干脆把現食的傢伙事去了，省事省力，掙得也不少。閒在家的父親不同意，說只要他活著，咱家的攤子就必須有現食，我死了你擺不擺攤也管不著了。
小英不想跟父親吵。從小到大，他們爭吵的次數太多了，累了。小英在家裡並不受待見，長得一般，學習一般，基本上是活在姐姐的陰影之下的。姐姐考上了大學，去了外地成家立業，只在過年後回來。小英不止一次地看到父親偷偷給姐姐塞錢，她沒有說話挑刺，姐姐背的房貸車貸多，應該。其實小英特別想和父親爭論的是，姐姐的學習並不是他想得那麼出色，考的大學也一般，找的姐夫、過的日子也普通，後來想想算了，父親一生的驕傲和念想，還是不要把它擊碎。同樣的念頭，小英幾乎每天想一次，等待的無聊嘛，無聊不就是重複？
“來碗羊雜湯！”一個粗粗的聲音打斷了小英的思緒。
“好嘞，自己擦擦凳子坐，稍等一會啊。”小英如得到了命令般一躍而起，從不鏽鋼桶裡撈出各種羊下水，熟練地切著，拼湊了一碗的量，下到羊湯鍋裡，加個熱，提個味兒。
“一碗羊雜湯。香菜、辣椒、蔥花自己放。”小英端著羊雜湯放到桌子上，一雙鐵手無懼碗邊滾燙。
“小英，我看你還是多切幾碗吧，那幾個貨一會就過來。”自己填著佐料的男人說道。
“我剛看了，沒幾個人，等他們來了再切，不用急。”小英笑呵呵地迴應著。
“這天氣你們還出來？”天天來吃，小英早已熟悉了眼前人，一位力工。
“知道也沒活，在家待著難受，不如出來和他們打打牌吹吹牛，來你這吃完羊雜，喝口酒。哦，對了，忘了要酒了，小二一瓶。”男人停下手，站起身，去旁邊的燒餅鋪子買了幾個燒餅，轉回身不好意思說：“沒本事，就是能吃。”
小英邊把酒倒進杯子邊答道：“男人嘛，大飯量正常。”這樣的對話也熟悉，每天類似，說得不煩，聽得不厭。
男人咬一口酥脆的燒餅，舀一勺被辣油染紅的羊雜湯，吸溜溜地出一口，碗裡的熱氣
、嘴裡的哈氣，在空中溢位了一股不透明的白。“好久沒見你爸了，咋了，老爺子嫌冷不出來遛了？”
“我爸住院了，我媽陪著照顧呢。”
“啥毛病。”
“血管上的事，突然說話不利索，走路也不利索了。”小英嘆口氣說道。
男人也嘆口氣：“唉，這錢不少話吧？”小英心有慼慼道：“可不，剛半個月就花了不少。開的藥盡是報銷不了的或者報銷比例低的。咱也不敢問，人家給用啥咱就用啥。盼著我爸能快點出院，回家了住著舒服，我們照顧的也方便。”
男人抿了一口酒，拿筷子挑了一筷子羊雜，說：“人老了就這樣。做兒女的該盡孝心。小英，再給我切一碗羊雜，熱乎乎的所幸吃飽，中午不吃了。”小英轉身去切下水，男人掏出電話：“喂，都快點過來啊。我這都吃上了。”
不一會又
來了四五個人，笑嘻嘻坐下：“小英，老規矩。”男人瞧著夥伴們，說：“都要是兩碗吧，讓小英快點賣完，去醫院照顧她爸。”“老爺子怎麼了？”“住院了，小英說得了……”
眾人聽了，鬧騰騰的一人要兩碗，小酒一杯，邊吃邊喝邊安慰小英。小英樂了：“我沒事，誰家還不遇見個病人啊。”大家和小英邊吃邊聊，小食攤熱鬧起來。
這波沒吃完，又來一波，熟悉的面孔，還是平常等活的那幫漢子。小英看了眼，問：“咋這會兒才出來？有活？”“沒活也得吃飯啊，今兒歇著，專門來你這吃。”“可不，吃慣你的羊雜湯羊肉湯，一兩天不吃不得勁兒。”“小英，給我多湯少肉，這天，就喝個暖和。”
鬧哄哄的小食攤，凳子明顯不夠坐了。一個板車夫把自己的板車推過來，充當凳子，人們吃著喝著不亦樂乎。
不知是聞到了酒香還是肉香，常來小食攤的幾個附近住的大爺溜溜達達的來了。“呦，小英，這天氣買賣也不錯啊。得，我們也一人來一碗。”坐著的漢子們幫著招呼：“來，大爺坐這兒，我去板車上吃。”老大爺們也不客氣，和大家打著趣，等著小英切肉下鍋。
“大爺，你們的老夥計住院了。”“誰？小英他爸？”“嗯。”“唉，人老了，難免。那個啥，小英，一會給我扒個羊肉，再切一斤羊肚帶走啊。”
“大爺您能吃的了？”“沒事，多吃兩頓。你們家的羊頭羊下水做得好，冰箱裡放兩天也不黏乎。”“好嘞，大爺，您先喝羊湯，快喝完告訴我一聲。”
送走了一波波的人，小英的羊肉攤子剛過中午差不多賣完了。小英看看手機裡收的錢，錢箱裡放的錢，不由笑了起來。她利索地收拾著小食攤，想趕快回去去醫院看望父親。她想告訴父親，你說的話，我今天有點明白了。
想了解更多精彩內容，快來關注風舞鷹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