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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頤x戴錦華x賀照田:知識分子必須要做的,是去考察當代中國的具體問題

作者:由 新京報書評週刊 發表于 易卦日期:2023-01-30

昨日下午,新京報“大民大國·改革開放40年40本書”揭曉典禮在北京市東城區77文創園劇場舉辦。“40年40本書”的活動初衷,在於梳理回顧改革開放40年間的出版物,選出40本對中國讀者有影響力,有受眾基礎,以及本身內容價值都具有一定分量的書籍。

在正式揭曉結果之前,現場舉行了三場論壇對話,分別從文藝、思想、政經三個不同的角度講述40年間的閱讀變化和中國大眾的思想程序。十位不同領域的學者嘉賓對改革開放以來的文藝、思想、政經法等領域的閱讀進行了一次集中回顧,共同探討了40年來那些形塑當下觀念與生活的核心議題。

本篇推送,我們一起來分享思想場論壇上,嘉賓們精彩的對談與觀點。

懷疑與焦慮:朝向未來的精神史

知識分子必須要做的,

是去考察當代中國的具體問題

雷頤x戴錦華x賀照田:知識分子必須要做的,是去考察當代中國的具體問題

思想場論壇。嘉賓從左至右為:雷頤(歷史學家、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員);戴錦華(學者、北京大學中文系比較文學研究所教授);賀照田(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

雷頤:

談40年的精神思想,確實可以談的東西太多太多了。我和戴錦華都是78級的大學生,有相同的經歷、精神發育、思想史,尤其在比較封閉的年代,大家更相同一些。這40年更加多元,各有各的觀點、各有各的選擇。

我們這40年來精神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整體而言,在1978年以前是非常封閉的。有一些人包括想方設法去讀一些書,屬於禁書,是需要冒著風險的。1978年開放,我還深深的記得1978年5月份突然之間所有新華書店排長隊去買那些作品,然後是思想、哲學慢慢的各種各樣的思潮就湧進了中國。包括人道主義,經過殘酷的階級鬥爭,人道主義思潮進來,對中國老一代知識分子來說,他們從前是瞭解的、知道的,但那時候是批判的。

然後是存在主義,在大學校園裡面的影響太大了。《第二性》,我覺得影響要超過薩特,功不可沒。後來佛洛依德《夢的解析》進來……當時各種各樣的人都想拿一種新的思潮、新的方法、新的探索來做實驗。

剛才談文學,我覺得應該談到一本書是社科版外文所的《現代派解讀》,當時我們都不知道什麼是現代派,也看不懂,包括卡夫卡的《變形記》也看不懂。是不斷的翻譯介紹跟討論(才好起來的)。

錦華,你覺得從上大學到現在,對你影響最大的思潮是哪幾本書?有幾本書是始終影響你的?

雷頤x戴錦華x賀照田:知識分子必須要做的,是去考察當代中國的具體問題

《第二性》

作者:[法]西蒙娜德波伏瓦

譯者:鄭克魯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年份:2014年

戴錦華:

說到讀書的話,必須說有一篇文章奠定了我現在的讀書基調,那篇文章是當時報告文學作家徐遲的文章,他在文章裡倡導全民讀書運動,口號是“博覽群書,不求甚解”,這是我一輩子讀書的宗旨。

我們讀書是沒有任何系統可選擇的,是斷片殘簡的。那時候我讀到《牛虻》,因為最後幾頁沒有了,新華書店開的時候,我衝進去讀,為了讀結區域性分。那時候類似的故事很多,因為讀的書版本不完整鬧出了很多故事。所以徐遲的說法我很同意。到現在我是讀經典、讀通俗、讀本學科、讀其他學科,所有引發社會話題和熱點的書我都會讀。

我們這代人深受存在主義的影響,但是存在主義特別流行的時候我非常蔑視薩特,我覺得薩特是一個在追光燈下表演的人。反而是我年紀越大時,越理解歷史中的薩特,越理解存在主義。我是很久以後才意識到,波伏娃作為薩特的伴侶,作為存在主義的重要思想家,其實她的女性主義是一種存在主義,這種清晰的認知是很晚才到來的。

雷頤x戴錦華x賀照田:知識分子必須要做的,是去考察當代中國的具體問題

戴錦華在活動現場回答讀者提問。

整個大學時代弗洛伊德是對我們影響非常非常深刻的,然後是榮格。相反,最重要的精神分析的思想家拉康是很晚才讀到的,我到電影院教書的時候才經由電影理論(讀到拉康),因為拉康沒有翻譯。我們都是非常曲折的去找到、去獲得。

也許前二十年我們可以用書籍的序列來勾勒一個時代的精神史,但是新世紀這個情況變了,我們面臨著出版的爆炸。這個時候你可以說它崩潰了,你也可以說它多元了。

雷頤:

剛才講到存在主義,我是學歷史的、學中國史的,但我寫的第一本書是《薩特傳》,是對自己青春的一個記憶。剛才講到“存在先於本質”,當年我為了弄清什麼叫“存在先於本質”,反覆讀,反覆找。我還手抄過《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那時候沒有一整本書翻譯,都是零零碎碎,斷片殘簡。後來突然之間就弄明白了,原來很簡單,比如說,這個話筒並沒有指定它只能做話筒,如果打仗,我可以拿它砸人,它就是個武器。人也是一樣,沒有人規定你要怎麼樣,這就是存在的本質。為什麼存在主義影響這麼大,因為它是對螺絲釘的一個反駁,這是這一代人的精神史。

戴錦華:

我最早理解薩特還不是這個,我所有的理解都是“說不的權利”。

賀照田:

這個題目特別使我激動,可能因為我個人所在的學科和位置有關。改革開放到現在40年,我們在物質文明方面做得確實不錯,但是精神文明這個方面就做得跟本來的期待非常不同。為什麼會這樣?我覺得跟國家和知識分子對這個問題的思考特別有關。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不是具體去研究問題,而是給了那些問題一個答案,這是中國這40多年精神文明發展得不夠好的一個思想背景。如果真要實現朝向未來的精神史這樣一個目標,而且是一定程度上擺脫懷疑和焦慮的,我指的是非生產性的懷疑和焦慮,知識分子必須要做一個工作,要具體去考察當代中國這些跟精神和身心有關的現象。

雷頤:

這還是太陽底下無新事。一九一九年的時候,胡適和李大釗的“問題與主義”的爭論,胡適就說一定要先研究問題,發表了《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

戴錦華:

這40年是我們生命中幾乎全部有意義的段落。如果說太陽底下無新事,那就真的沒什麼新鮮了,每一個段落、每一種故事、每一種疑問、每一種質詢都曾經發生過,甚至就在中國的近現代歷史上已經發生過。

或者我們可以用另一種歷史的宏觀概括,叫“眼見它起高樓,眼見它宴賓客,眼見它樓塌了”,就是這樣起伏的過程。中國這40年是前所未有的,變化之急劇、轉折之戲劇性、連續性不斷被打斷。

雷頤:

你對90年代的感受是什麼?或者說對你影響最大的90年代的思潮或書籍是什麼?

戴錦華:

到90年代的時候,我覺得好像不是什麼某一本書了。比如說90年代初期,我們在重新去讀《第三帝國的興亡》,重新去讀反省法西斯主義興起的東西,對我來說這個時候影響很深。

我大量地系統閱讀20世紀60年代的歷史著作、回憶錄和各種各樣當時的文章,基本上是學術運動領袖的回憶錄,或者反戰運動領袖的回憶錄,還有很多越戰的回憶錄。我覺得理論不夠,我想找到一種重返歷史現場的可能性。

然後馬上我就被大眾文化打暈了,這當然是閱讀王朔的年代,那以後我所面臨的東西,無法用80年代結構主義的思路來應對,於是我轉向了文化研究。

雷頤:

80年代是一個拼命開放的年代,對傳統的批判批判再批判,否定否定再否定,到90年代,忽然開始了復興傳統的熱潮,怎麼看這個從80年代否定傳統,到90年代至今又開始復興傳統的趨勢?

雷頤x戴錦華x賀照田:知識分子必須要做的,是去考察當代中國的具體問題

《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

作者: [美] 塞繆爾·亨廷頓

譯者:周琪 / 劉緋 / 張立平 / 王圓

出版社:新華出版社

年份:2002年

賀照田:

套用一句之前的話,空間是記憶的形式。80年代對我產生很大影響的是現代主義和先鋒派。與此同時,我們不太關心現實政治,但是又知道現實政治應該怎麼做,所以當國家有什麼問題的時候,大家覺得自己其實應該把那個方向帶回到大家覺得應該的方向。

當時我讀了亨廷頓的《變革中的中國秩序》,我試圖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那樣一些事件。到了90年代以後,當時的學術史論的推動對我有一個特別核心性的影響:我透過傅斯年這樣的人,開始想什麼叫做現代知識分子。在這個過程裡,我試圖對90年代以後知識界各種各樣的思潮做一個把握,後來就發生了一件對我影響非常大的事情:有一天你突然覺得,好像這個時代一直在蓬勃前進,知識分子在這個過程中也發揮了特別大的作用,但是似乎不止是你周圍很多人的生活出了問題,你自己的生命狀態也進入了一個特別不安的狀態。我記得我2001年的時候,突然就坐在一個地方寫了一篇文章,其實就在講我們這代人生命裡發生的很多今天為之承受代價的東西,實際上是被時代塑造的。

從這個角度,我們可以有一種檢討。到了2000年以後,我其實在這個方面有點跟時代,特別是跟與社會政治有關的思潮就分開了,想重新去討論歷史。這是我後來這些年一直在上歷史課的原因。

雷頤x戴錦華x賀照田:知識分子必須要做的,是去考察當代中國的具體問題